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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客诗词>〖近现代〗诗词集锦
  • 飞行

  • 正文:

    在机舱中我是天空的核心 在金属的掩护下我是自由的意志
    一日千里 我已经过了阴历和太阳历 越过日晷和瑞士表
    现在 脚底板踩在一万英尺的高处
    遮蔽与透明的边缘 世界在永恒的蔚蓝底下
    英国人只看见伦敦的钟 中国人只看见鸦片战争 美国人只看见好莱坞
    天空的棉花在周围悬挂 延伸 犹如心灵长出了枝丫和木纹
    长出了  白色的布匹 被风吹干 露出一个个巨大的洞穴 下面
    是大地布满河流和高山的脸 是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国家 暧昧的表情

    历史从我的生命旁后退着 穿越丝绸的正午 向着咖啡的夜晚
    过去的时间在东方已经成为尸体 我是从死亡中向后退去的人
    多么奇妙 我不是向前面 向高处 向生长中活着
    而是逆着太阳 向黑夜 向矮小的时间撤退
    而我认识的人刚刚在高大的未来死去 佤族人董秀英
    马桑部落的女人 一部史诗的作者 日出时在昆明43医院死于肝癌
    现在我是有资格谈论死亡的人 因为我将要降落的机场死亡尚未开始
    在飞机的前方 我不认识任何一具由于食管破裂而停下来的躯壳

    都惦记着自个的旅行袋 心不在焉地看些有字的纸 关照着邻座的女孩
    脸孔凑近小圆窗 朝机舱外看看 太阳照常升起 天空无际无边
    一只只想法一致的脑袋 晃动在座椅的边缘 都兴奋地盼着起飞
    谁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一个烂蘑菇的念头
    世界啊 你不要离开大地 黑夜啊
    不要离开那些火把 道路啊 你不要离开遥远
    让我在落后的旧世界里辛劳而死
    让我埋在黑暗的大地上 让我在昆虫中间腐烂
    让我降落的非洲的烂泥浆里 尾随着一头长满虱子的豹子
    走过爬满蜥蜴和荆棘的岩石
    “哦,那是诗人的病 这样才会与众不同!
    过几分钟 再荒唐的念头也要飞起来 进入失重状态。”

    起飞 离开暴乱和瘟疫 离开多雪的没有煤炭的冬天
    旋转 在一个长管子测中心 红烧的罐头肉
    穷诗人的海市蜃楼 一座移动的天堂  云蒸霞蔚...
    离开土著的一切陈规陋习 一颗射向未来的子弹
    就要逾越时间的围墙 就要逾越二流的日子
    凭着这张一千美元的机票 美好的生活就一览无遗
    有人就要用玫瑰去比喻她的母亲
    有人就要当上一个纯洁的天鹅饲养员
    “我想那美妙的空中 定然有美妙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市上没有的珍奇”
    我的心比一只鸟辽阔 比中华帝国辽阔
    我的思想是帝王的思想,但不是专制主义
    而是一只在时间的皮肤上自由活动的蚊子
    我在一秒钟里从俄国进入希腊 从大麻到天使
    从织布机到磁盘 从罗布.葛利耶到康德
    从切.格瓦拉到老子 我的领域比机器更自由
    刚刚离开一场革命的烙铁 就在一颗玉米的根部
    观察蚂蚁或蚂蚁看到的蚂蚁
    我可以在写毕的历史中向前或者退后
    犹如将军指挥士兵 向清朝以远会见阮籍 在民国的南方转身
    发现革命的内幕 国家的稗史
    越过新中国的农场看到工业的胸毛
    我可以更改一个宦官的性别 废除一个文人的名次
    我可以在思维的沼泽下去扒开泥巴一意孤行
    但我不能左右一架飞机中的现实
    我不能拒绝系好安全带
    它的冰凉烫伤了我的手 烫伤了天空的皮

    从前 女妖的一只歌谣 巨人的一只独眼
    就可以把流放者的归乡之路,延长四十年
    英雄在海上经过一场风暴 同时也穿越了惊涛骇浪的一生
    当王者尤利西斯 仰望上苍 天似穹窿 笼罩四野 神的脸露出云端
    诸神的毛毯啊 令他感动 令他敬畏 令他恐惧 令他跪下来 四肢抓着岛屿

    肢解时间的游戏 依据最省事的原则,切除多余的钟点
    在一小时内跨过了西伯利亚 十分钟后又抹掉顿河
    穿越阴霾的布拉格 只是一两分钟 在罗马的废墟之上 逗留了三秒
    省略所有的局部 只留下一个最后的目标 省略 彼得堡这个局部
    省略 卡夫卡和滑铁卢之类的局部 省略 西斯廷教堂这个局部 省略
    恒河和尼罗河之类的局部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希腊之类的局部
    “因为这些翅膀不再是飞翔之翼 只不过是用来拍击空气”

    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笑容可掬 不再随地乱吐 不再胡思乱想
    生命已经在未来的热水带中封闭 贵金属的墙壁 不透风的试管
    消毒完毕 作为成品中的一员 你不必再费心或者恶心
    “抓紧了啊,于是我们冲下去”
    牛奶儿童 胸肌男子 时装少妇 快青年和慢老人 靓女的指甲在飞
    暖气座椅可以自由调节 时间一到,配制的营养 自动送到
    小姐们都是模特儿标准 空心的微笑容光焕发
    不爱也不恨 “先生 要茶还是咖啡?
    女士,这里有今天的金融时报。”
    目标十分明确 地面有雷达导航
    公主的大脚丫 会舒适地进入合脚的水晶鞋
    新世界在时间面前恭候着诸位 像一位功德圆满的绅士
    他会用一把牛肉刀片将你从贫民窟刮下来
    再用一把奶油扳手把你在大面包上拧紧

    “它寻求什么 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 在可爱的故乡?”
    一个人一生可以经历三个时代 使用三种辞典
    一个城市可以三次成为建筑工地,三次天翻地覆
    有谁 还会自始自终 把一件事情 好好地做完?
    一座大教堂 在安特卫普 用了两百年建成
    另一座在巴黎 用了三个王朝的兴亡施工
    无用的天坛 高踞中国北方的大野 辉煌的琉璃瓦
    恍兮惚兮 令时间虚无 令永恒具象
    但另一个天坛谁还耐心去造?
    瞧瞧大家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时间。”
    争分夺秒 日异月新 一天等于二十年

    从右派到左派 从破旧立新的造反者
    到为家具的式样苦思冥想的小市民
    从长辈到不懂事的小孩子 都害怕自己过时

    与辽阔无关的速度 没有未知数 没有跋山涉水的细节 所谓飞行
    就是在时间的快餐中 坐着 原封不动 静止的旅途
    不能跑 不能躺 但可以折叠 “我们想着钥匙”
    从这一个位置到那一个位置 从这一排到那一排
    从这一次正餐到另一次正餐 从这一次睡眠到下一次睡眠
    从一次小便到另一次小便 从这一次翻身到另一次翻身
    预订的降落 预订的出口 预订的风流事与灾难
    预订的闲聊和午餐 预订的吉利数字和床位 预订的睡眠和失眠
    在预订的时差中被一个高速抵达的夜晚押解入境
    当你在国王的领空中醒来 忽然记起 你已经僵硬的 共和国膝盖

    B座王大夫是一个好同志 原装的副处级 五十岁获准空运
    小医生 一向在大医院做事 在星期一 想象一朵红红的玫瑰 比配制
    糖尿病的药剂 更得心应手 天天对女患者说什么 “在远方,
    有一座岛屿会唱歌; 在远方, 红鬃马伏在月亮背上...”
    一生都在打听风流韵事 扯谎成性的老丈夫
    逼着他说假话的黑暗王国 不是专制主义 是他爱人
    1966年他没有遇上婊子 而是遇上了广场上的女青年
    所以他最害怕的事就是 柔软 他可以想象各式各样的手淫
    但他的手已经贡献给组织 只能用于不临床的手术
    他有些发霉的愿望 在阿姆斯特丹 他想看看
    运河上的妇女 就是摸一摸也比寤寐思之要好啊
    地面目标接近的时候 他脱掉了工作服 具体的叛徒
    才发现的他的海绵体是有思想的 太贵了 太贵了
    从倾向到前列腺 隔着五十个荷兰盾

    来自过去 在一条河流的时间中
    我获得了基本的智慧 在南方的公寓里
    我曾经像道家那样思考 想得多 说得少
    窗外是桉树和柳树 树上住着乌鸦 天空有白云和乌云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犹如列子 随着秋天 我曾在大地上御风而行
    骑着树叶造成的黄鹤 降夕北渚 落彼洞庭
    “高飞兮安翔 乘清气兮御阴阳”

    约翰的便条上写着 布鲁塞尔有两个机场 你要在中间的那个下去
    陌生的国家 我看不出弗莱芒语的机场与汉语的机场有何不同
    我只知道天会下雨 河水会流 鸟在天空海在水里 城市的尽头会出现原野
    我只知道 出入国境线 要交验护照
    穿过太阳或风暴 雨或晴 热或冷 悉听尊便
    暂时的 一切都是暂时的 座位是暂时的 时间是暂时的
    这个航班是暂时的 这个邻座是暂时的
    上帝是暂时的 单位是暂时的 职业是暂时的
    妻子和丈夫是暂时的 时代是暂时的 活着是暂时的
    还有更好在前面 更好的位子 更好的伙食
    众所周知 更好的日子 更好的家 都在前面
    “焦虑的羽毛 为了投奔天空 拍卖了旧巢”

    一切都在前面 马不停蹄的时间中
    是否有完整的形式 抱一而终?
    是否还有什么坚持着原在 树根 石头 河流 古董?
    大地上是否还容忍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
    过时的活法 开始就是结束
    它必然是向后看的 鸟的种族
    飞行并不是在事物中前进
    天空中的西绪弗斯 同一速度的反复
    原始而顽固的路线 不为改朝换代的喧嚣所动
    永恒的可见形式 在飞机出现之前
    但远远地落后了 它从未发展 它从未抵达新世界

    过去 孔子和学生驱车周游
    在通往宫廷的路上下地步行 遇见了停着的老子
    遇见造鼎的国家 遇见青铜之城
    遇见美人南子 最后智者停下来
    向一棵千年如一日的柏树
    学习生活 温故知新

    但现在让我们正视这架空心的波音飞机
    八千里路云和月 没见着一只蚊子
    十二次遇见空姐 五次进入卫生间 共享的气味
    至少有八个国家的大便在那里汇合
    乘客产自不同粮食的肚子 都被同一份菜单搞坏了
    现在要耐心地等一等 守在门外的是玛丽
    里面的小子是黑田一郎 他是我们的尿路结石

    “楼阴缺 阑干影卧东厢月 东厢月 一天风露 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 罗帷黯淡灯花结 灯花结 片时春梦 江南天阔”
    一些破损的繁体字 对应着下面 没有幽灵的新城
    “类似伦敦的郊区。”白磁砖的皮肤 玻璃的视力 铁栅栏划出的生命线
    哦 故乡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如此心满意足 为何如此衣冠楚楚
    从未离开此地 但我不再认识这个地方
    旧日的街道上听不见黄鹂说话
    七月十五的晚上 再没有枇杷鬼从棺材中出来 对月梳妆
    谁还会翘起布衣之腿 抬一把栗色的二胡 为那青苔水井歌唱?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过去是死亡 苦难战争与革命 流血和饥饿
    现在是经济起飞 面包议会 汽车与电视 和平鸽与炼油厂
    将来是污染和性解放 后现代和爱滋病
    将来是厌弃汽车 保护环境 重返大自然 提倡步行
    预料中的线路 我们只是按图索骥的电工

    在1966年的动物园 我向禁欲的猴子 学习男性的传统
    而一米之外 就是帝国的手术台
    在学校我进行了体验 割去多余的舌头
    我看见洗脸毛巾的同时也看见我舅舅
    在一张双人床和一座梳妆台之间被捕
    我姨妈一生都仇恨她的美貌 故国的春天中
    当白玉兰在四合院中开放 她提着菜刀投奔了广场
    挂在樱花中的喇叭震聋了我的耳朵
    红色的钢板上我发现了手淫的钻头 我蔑视
    那些软绵绵的事物 我拒绝缩短手指头和一只乳房的距离
    我可以想象一把意志搭成的梯子
    如何升入云端 把太阳取下来 挂在物理系的教室里
    哦 我的硬邦邦的青春 一座小型的钢铁厂
    “我干的活计是焊接钢板。”

    靠着K座的扶手我虚构着青藏高原的现场 机舱外面是零下50
    里面是人造的春天 而同时在定日的山岗中一位僧侣体验了季风的温度
    他下到水中间喝掉河流的一些舌头 他与一头豹子说到印度
    他的语言因此透明 他种植荞面的手多么美好 他落后于山上的岩石
    “光暗了。” 在落日建造的庙宇中 他说

    像黑暗在倾听墨水 像帝国在倾听阴谋
    像墙壁在倾听房间 像时间在倾听事物的腐败
    一开始 我就处在被听的位置
    父权五官之下的婴儿 谁能够抗拒他的监听 审视

    是他说 没错 下一趟飞机就是从那里出发
    有些事 当你明白 已经很晚 有些所在
    让我事先知道 我也就小心地避开 例如天堂
    另一些地方 我知道是地狱 但还是
    自觉地照着图纸 配了钥匙
    有些事 当我明白 已经很晚
    总是在秋天 才去河岸的果园 总是雪积得很厚
    才造炉子 总是在最后一班地铁开走,我才到达车站
    又迟到了 最后一个美女已经出嫁
    不知道是谁做了一切 当你发觉 已经很晚
    一切都已经完成 当你明白 事情已经了结
    好事情永远在收尾 对于这个已经完工的世界
    你无言以对 一切都已经有人说过 一切都有人占有
    像是天空中 打捞尸体的工人
    多余的家伙 无所事事 作为诗人 只不过是无事生非
    让家长和当局声气 总是不合时宜 总是破绽百出
    怎么活别扭 我就怎么别扭
    一错再错 永远通不过的检讨书
    我是世界的缺点 疮疤 眼中钉 梅毒
    他让我蒙在鼓中 怪谁呢 是他用土
    合成了你 合成了他
    合成了我们大家

    吾高阳之苗裔兮 吾老杜之高足
    一九五四年八月八日的早晨我出生于中国的云南省
    一片落后于新社会的高原 在那里时间是群兽们松软的腹部
    是一个孵老在天空中的剥了皮的蛋黄 在那里
    人和神毗邻而居 老气横秋的地主 它的真理四海皆准
    美好的事情就是 背着泉走下青山 美好的事情就是
    秋天原野上的稻草堆 美好的事情就是 被蒲公英的绒毛 辣得流泪
    美好的事情 就是刺手的向日葵和杨草果树下的黄草地
    美好的事情就是春天归来 马鹿泅过下游 青头菌在林中出现
    美好的事情就是在母马尖叫的下午
    一个男子的右腿被马缨花绊倒在蜡染布上

    我已经上路
    在旧金山的澡堂里 金斯堡乱伦的器官奄奄一息
    他的词典被遗忘在东方的箱子中 他落后于美国而成为诗歌先锋
    一路上瞌睡连天 除了入厕就不轻易动弹
    在安全手册看来 我真是一个配套的好乘客
    但是肉体与睡眠 总是貌合神离 它不会跟着什么飞行
    你远走高飞 它呆在原地 一股臭袜子的味道已随眼皮合拢
    为幸福的家庭预订的 标准套间 建造得这么深
    不是地狱 但地狱肯定要这么做
    普通的十九层 住在底层的 不加以虚构 就说不出这是什么
    想象力要丰富 要掌握得更多的形容词 才能把一个具体位置告诉人
    把这几片偶然间 飘到窗玻璃上的 蜡光纸
    称为阳光的一部分 是一种非凡的想象力
    所以在这个国家 有普遍的诗人 在这里 飞翔是向下的
    下了十八层 才飞到他的窗台上 基本上已经没有自然光
    其实有何光线可言 不过是一个苟且偷安的借口
    让他得以呆下去 让他在找到更好的之前
    “是否我至少把我的园地整理好?”
    普遍的装修 都是一模一样 好像刷油漆 安地板 用的都是复写纸
    总比自己独出心裁 省事得多 标新立异 得罪的是普遍的人
    他是那种热爱人生的人 在底层 这种人真是凤毛麟角
    形容得过头了 他不过是人群中 一个被海滩宽容的胖子
    他醒在十一点半钟 没有规矩的被窝 藏圬纳垢的拖鞋
    索命的小闹钟 收音机一直调在短波2 裸体画册 事后
    在匆忙中揉成一团的卫生纸 过期杂志 空药瓶 皱巴巴的枕头帕
    某女士的散文集 讲的是忧郁的夏日里 她的那颗心
    还有老是嫌它碍事的短裤 都公开地扔在地毯上
    犹如 戏剧的现场 出现了真正的生活
    这一切构成所谓的隐私 他从不对人谈起
    连老婆都不相信 他还会相信谁
    他的小女人在席梦思上做梦 她的手臂是一只红锄头
    歇在黑色的葡萄园 她的梦境里有一只山羊 一只陶罐 一簇白羽毛
    蘑菇变成的老妖精 幸福的句号的并不远 近在咫尺
    当她披头散发 想起飞机场的时候

    过去我相信诗歌不朽 大地永恒
    熟读唐诗 我夜夜故国神游 何时石门路 重有金樽开?
    在滇池的渔船上 我经常遇见才子王勃 他骑着白鹤像骑自行车
    哦 那个秋天落霞与孤鹜齐飞 我学习笛子与骚体 热爱白居易
    过去我吸附着大地 我知道怎样像一棵橡树那样扩张
    轻盈 脱离物质的局限 又获得地基的重量 一旦我不再受限制
    我知道怎样融合淫荡与贞洁 最优美地生长
    我知道如何与风一致 又像花岗岩一样坚硬
    如何像高原的花朵那样舒展繁荣 又像冬天的心那样简单清秀

    这是一架劫持了时间的飞机
    它要强迫一部农历在格林威治降落
    本世纪 最前卫的风景
    在教堂后面 速度一致的游客 当着上帝的面
    掏出雪茄 也顺便掏出生病的阴茎
    赛壬的卧室 在粉红色的下水道上 投下人妖般的倒影
    姑娘们八点钟上班 对着一只只禁欲的火腿涂脂抹粉
    色情过道里人来人往 嫖客们都是世界公民
    地铁的出口就是超级市场 疗治万物的医院 清洁卫生
    泥巴远离蔬菜 大地的子宫 用塑料布包扎起来
    鱼或者熊掌 哲学和艺术漫步在货架之间 犹豫的都是两件事情
    兑换率是多少 马上就干 不需要玫瑰开路
    不需要絮絮叨叨 不需要信誓旦旦 不需要自我表白
    一切繁文缛节 统统免去 起飞 下降 一刻钟就到天堂

    五月的黑夜中我听见一只蜜蜂学会了算术
    我注视着一群树枝扔掉叶子 举起了旗帜
    这不是一只苹果的叛变 不是一条金色毛虫的阴谋
    虚构于黑暗中的花朵 已经成为盘踞于白昼的庞然大物
    有史以来最大的庞然大物 最有力量的庞然大物
    它使一切都成为脆弱的 脆弱的大地啊 脆弱的天空啊
    脆弱的水啊 脆弱的狮子啊 脆弱的永恒啊
    脆弱的诸神啊 脆弱的长安之月
    脆弱的雅典山冈上的石头

    “我是一条天狗呀!
    我把月来吞了,
    我把日来吞了,
    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
    我把宇宙来吞了。
    我便是我了!”

    在吹箫巷家那边 旧阁楼上住着艾米莉表姐和她的壁虱
    中堂上贴着颜真卿的法书 父亲以陆游自许 像毛驴那样走路
    转弯的角落挂着篾帽 梧桐树下是黑色的水桶 日复一日
    深宅大院里群鬼们在阴凉处睡觉 夕阳穿过西厢照耀着外婆的草墩
    母鸡下蛋 家猫飞越横梁 厨房的女巫在歌唱
    我的第一首诗感激了原野上的落日
    我的第一次爱情献给了在星期六的晚上用脚盆洗澡的母亲
    我三岁的时候看见高山 大河 某个晴朗的下午我知道了鹰的名字

    “我们靠这 仅仅靠这而活着
    可是我们的讣告从不提它”

    此时此地 幸存的事物还在着
    我思念的片断是一只在雨后的田野里爬满露水的南瓜
    这思念在夏日的流水中与女人的体温交谈
    我思念着云南松冈上一只睡眠中的松子
    它在阳光下爆裂的声音惊动了附近的湖泊
    “那一度活着的已经死了 多少得有点耐心”
    多愁善感 你小心过早秃顶

    现在我们的飞机呀 驶进了眼科的天空
    我是这架飞机中惟一的双目圆睁的疯子
    空姐推着桔子的黄色小便穿过我的食道 递给我两个眼罩
    离未来还有四个小时 她像梦露或夏娃那样盯着我
    她要我虚构一个电视的夜晚 或者一个索尼的夜晚
    她要我视而不见 把前面的头等舱想象成伊甸园

    神赐的一天 多么晴朗
    天空系着蓝围裙 就像星期天的妈妈
    一大早就出门 来到黎明的市场上
    她的篮子里 鲜花在盛开
    南方的盆地 一只红色的蚌 吐出了湿漉漉的泥巴
    湖泊也是蔚蓝的 鱼在里面游动
    少女们鼓起乳房 出了村庄 朝向蜜蜂房
    林中空地里 母的都在受孕
    守林人的小屋外 坐着一只多情的蝉
    碰上这一天 我多么幸运 太阳升起了
    万物中的一员 我也是光辉中的生命
    神啊 我知道你的秘密

    在远离大河的地方 我在阴暗的街道上谈论着汽车的新型号
    空气使人疼痛 你在我眼睛的盲点上 很多年 我早已置身世外
    我只看见前排的假发 塑料的花在比喻南方的一种植物
    群山的阴影中 你已变成母狼 哦 闪办 南方的菠萝蜜情人
    那一天我越过瑞丽江 红色的河水上 漂着亚热带的黑女儿
    哦 赤脚姑娘 你的破裙子上爬着星星般的甲壳虫
    你的脖颈上有棕榈树的灰尘

    他醒过来后必得蹲在白马桶上看旧杂志
    每次都要看一整版文章 幸福婚姻的秘诀
    怪 说的都是不能多吃盐巴 又是不能多吃盐
    听着热的肥皂水从楼上的洗澡盆放下来的 流畅声音
    左手摸摸铸铁的下水管 思考 浪费了的是什么
    右手在腹部搜索 探探是否 会碰着可疑的包块
    他最害怕“癌”这个字 普遍的恐惧
    但老是出现在他有限的单词表里
    一个城都在学习英文 不学的也是讲普通话
    只有他总是记不住 某些基本的汉字
    要天天背诵“您早!” “吃过了?”
    令他心烦的还有 动宾词组:洗脚
    名词:水电费 动词:迟到 动宾结构:开会
    下面完事了 冷不防 螺丝松动的盖板倒下来 砸中了他的臀部
    让他气恼了两分钟 这件事不能说 又夹着拖鞋 像一条肥梭子鱼踱进厨房
    隔着脏玻璃 炒辣子鸡 窥探对面阳台上的动静 那边是上帝的小区
    那里也没有阳光 那边更深 但在他的黑眼睛来看 那个座位
    比他这边更舒适 “要是能复制就好了。”
    灯可以随便开 肉是消过毒 还有什么信用卡 所以不封阳台
    普遍的公寓 普遍的坏电梯 普遍的妻子 普遍的丈夫
    普遍的性冷淡 普遍的偏头痛 普遍的呼吸道感染 普遍的想法
    是换一份天堂里的工作 工资高 事情少

    西藏过时了 乡巴佬的陕北啊 你过时了 鲁迅呀 你的社戏过时了
    沈从文呀你的湘西过时了 过时了 帕米尔高原布满松树的尾巴
    过时了 村姑们粗野的美 过时了 《小农家的暮》啊 过时了
    喝山泉的村子 过时了 云南荒原上的狐狸 依附着大地的一切 都过时了
    西伯利亚的荒野呀 小白桦呀 印第安的部落呀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呀 非洲的青山呀 马神和风神呀
    萤火虫环绕的南方之神呀 你们都过时了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哦 耳朵里充满金属耗损的噪声

    我听不见大地的声音了
    听不见它有声音 也听不见它没有声音
    大地啊 你是否还在我的脚下?
    我的记忆一片空白 犹如革命后的广场 犹如文件袋
    戎马倥偬 在时代的急行军中 我是否曾经 作为一只耳朵软下来
    谛听一根缝衣针如何 在月光中迈着蛇步 穿过苏州 堕落的旗袍?
    我是否曾在某个懒洋洋的秋天 为一片叶子的咳嗽心动?
    我是否记得一把老躺椅守旧的弧线?
    “小红低唱我吹箫 回首烟波十二桥”
    哦 我是否曾在故国的女墙下梦见蝴蝶 在蝴蝶梦里成为落花?

    我的听觉只对惊雷发生反应 我习惯于嚎叫与喧嚣
    “一旦被人声唤醒 我们就淹死”

    一份 可疑的节目单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酒席在为它举行?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喜剧在为它上演? 邻座的文艺工作者
    去年写诗 半年前炒上了股票 上周导演舞剧 挣了一笔
    这回是前往地中海 补习一年级的语文
    经济舱 26DE 他先生的长假期 失业的牧师 老婆爬在耳廓上
    唠唠叨叨 如果你这次不给我 买一件纯金的十字架 我就和会计师跳舞
    他有什么好? 小爬虫小财主! NO! 人家炒股票 最近才花了十七万
    在曙光小区 置下了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 你这个自命不凡的
    巴黎公社 穷人的橱柜 你过时了 老孔雀 圣粪 这世界需要一个打着馊呃的
    坐头等舱的 肥上帝 漂汤的油 抓着一点是一点 你不割我的肉我就割你的肉
    这日子 可不是绘画绣花 不是请客吃饭 不是做文章 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
    今天 有什么还会地久天长? “速度太快 你可要抓牢了不放啊!”

    在着 这话多么好 多么古老 多么背时
    在高原的月光里面 小杏在着烫她的黑发
    果果含着指头睡在果园里
    在着 在东方的梅园里 雕梁画栋涂着梅花的影子
    在着 母亲叠起了丝棉被
    在着故乡的小巷 卖山茶花的姑娘来了
    滇池在着 里面出生着新的扁鱼和石头鱼
    西山在着 寺庙在白梨花之中
    山在着 豹子在湖边看自己的脸
    在着 筇竹寺的五百罗汉
    在八月的风中 托着瓷钵 走下青山

    六个小时后我看见一只海鸥在机舱的圆形躯壳外面哑哑地尖叫
    样子肯切 黑色的前蹼在光滑铝皮上抓着 滑下 好像要进入到机舱中来
    我相信这就是它真正的愿望 在这个世纪末
    一只冻土地带的鼹鼠也知道暖气是好的 现代化是好的
    云南省的 一只户口在鸡棕菌上的紫色蜗牛 也渴望着长出蹄子
    但是让我个人的主义慢些 让我离开这架飞机的时间 让我
    让它更快地落后 让我的诗歌降落在慢吞吞的云南
    让我的臭皮囊 跟着飞机继续远行吧 我的诗歌向着大地飞坠
    但是怎么啦 怎么我的屁股挑在烟囱上 诗歌之肉啊多么娇嫩
    这双受伤的眼睛 落在钢铁厂的睫毛里
    浪漫主义的降落伞 被摩天大楼戳通了

    一匹真马和它的骑手在北方的原野上慢下来
    变成了兵马俑
    南方的云会以为他恰到好处
    但在这架飞机上他永远找不到座位
    出生于晋朝的作者 已经适得其所
    屋顶建筑在蓝色的丘陵之间 青霭入看无
    “在乡村教堂的墓地有一棵老水松
    每一年春天它都开得茂盛”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 忽独与余兮目成”
    明月上升的时候他会想起松树上的鸟巢
    在夏季的洪水到来之前 他涉过溪流 挥锄筑堰
    油漆匠唐明修的邻居 工于看见看不见的事物
    在二十六个字母之间 他只要了一杯茶
    然后在荧光屏上消失了

    在远方 头等舱灯火辉煌 握着一份单词表
    来自菊花村的妇女热爱的是微波炉
    补习十年 重新学会了说话 才敢到外国去 他丈夫
    一个波士顿晚报上的老玉米 一辈子只会说母语
    不会写汉字就到中国的乡下摘南瓜
    买的是单程机票 玉珍家的丫头深知
    只有那么多座位 必须抓紧时间 抢滩夺地
    她对一成不变的故乡深恶痛绝 在那边
    旧世界等级森严 各得其所 雨水属于泥土 森林属于野兽
    田园是劳动者的 黑暗属于所有的眼睛 苹果挂在苹果树上
    山羊 总是山羊的样子 天空 成全的是鹰和乌鸦的生活
    却把才女的青春 耽误 时代远去了根在原处
    因此愤世嫉俗 乡村现代派 赞成达达主义
    咒骂孤陋寡闻的父母 仇视嫉贤妒能的村子
    在春天的夜里 当花朵在她故乡的蓝色山岗
    一朵朵得意地诞生 她在绝望中 嚎叫
    掐死最后一只跳蚤 把一瓶蓝墨水 统统喝光
    自杀未遂 发现了颓废一词 从此对人生有深刻的理解
    终于跳上飞向天边外的班机 抛下一句名言 好日子在山那边
    后来她生活在别处 在公寓里相夫教子 重新学习礼貌
    深情地使用计算机 站在游泳池边 与白领人士攀谈
    发福的家庭妇女 扶着手推车穿越加利福尼亚的落日
    在光明普照的超级市场 与正在选购冰冻猪蹄的
    垮掉的一代 擦肩而过

    山鹰在仰视着我们的飞机 天空中的旧贵族
    它曾经是历史上 飞得最高的生物
    但现在它在我的脚底下 犹如黑夜扔掉的一条短裤
    在我们的飞机中看不见鸟 也看不见云
    在我们上面没有鸟 也没有云 上面啊 已经空无一物
    我们已经越过上帝工厂的烟囱 越过了他的国旗
    天天向上 我们已经高高在上

    哦 去天堂的道路是否只有一条航线?
    如何消除山茶花进入肥料的决心?
    如何离间狼群对动物园的好感?
    如何取消一张贫穷的餐桌存在自动取款机中的抒情诗?
    如何在一万尺的高处逃跑 降落在皇帝的后宫?

    世界的一角掀起来 是根特冬天的雨夜
    古老的城 黑暗中的教堂 摩天大楼眼中的老古玩店
    汉语三诗人肩并肩 约翰在前面领路 重建巴别塔的智者
    后面是美人万伊歌和摇滚乐手 最后是扬 一个邋遢的弗莱芒诗人
    我们是古代的朋友 好风 从宋朝的树林中吹过来
    把万伊歌金色的头发散开在姜白石的词中 只有少数人 会皮肤过敏
    七个使徒的鸡皮疙瘩 七个使徒在英语之外的尊严 七个使徒对时间的遗忘
    温暖的咖啡馆 杜甫的心情 闲来垂钓清溪上 忽胡乘舟梦日边
    中年的扬 像我从未出生的哥哥 他说梦见在一所监狱里和我住过
    此语令但丁嫉妒不已 诗人都是一座监狱里的同性恋者
    道路泥泞 混杂着吃剩的麦当劳和卫生纸 达尔文的切片
    根特的河像盘龙江一样古怪 “油和沥青 洋溢在河上”
    哦 这是一架已经保险的飞机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挡的星空”
    马上就要下降 英语在报告地面的温暖
    晴朗 警方捕获在放置炸弹的黑手党 地铁再次客满
    在铁鸟的两翼下 黑暗之桌已经把所有的灯座铸定
    不可能想象下面还会有一匹真狼在执政
    不可能想象一个兔子的党或一个蘑菇的社区
    最丰富的想象力 也想象不出在阳光和水泥之间
    如何容纳一匹黑色母豹与鹿群相依为命的生活
    但我可以平静地接受一个水泥的国家 一部水泥的诗经
    我可以接受一个水泥的妇产科 一片水泥的大海

    一切都涌向现代去 这么多人 涌过了伦敦桥
    这么多人 那个作者可没想到 “那高空中响着什么声音”
    会吸引了这么多讲究平平仄仄的读者 
    他没有想到 上帝的旧公园已经如此令人心烦
    机舱中挤进了这么多的攥着登机机牌的手
    犹如干燥的树枝 抓住了烈火的边缘
    “这里没有抱怨的声音 除了叹息
    震撼着永恒的天庭”

    “去故乡而就远兮 去终古之所居”
    在时间的后院 并没有抵达事物的开始
    从开始向着后来后退 却撞进未来的前厅 到站
    按字母排列的 “不真实的城 在冬日正午的棕黄雾下”
    被一份份逼真地复印出来 一座座移动着 犹如连锁店
    城A 城B 城C 城V 城R 城M 城W
    灰色的飞机场 已经把庞大的身躯和爪牙 摊开在各国的郊区
    像是在水泥的鸟巢中孵出的恐龙 它从黑暗中伸出发光的长舌
    吞下了我们 吞下 所有 驾驶员 空姐 机修工 中国人
    希腊人 马雅人 印第安人 所有 大亨 小偷 赤色分子 佛教徒
    妓女 素食主义者 牛仔 总统 所有 下去吧 乘客
    这是惟一的出口 没有一个人可以拒绝
    “在远方 我们所能看见的 只是永恒的巨大的荒原”
    从这个口进去 从那个口出来 不过是九个小时
    我已经在一大片拼音中间 晃着两只陶磁的耳朵

    (拇姬输入)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于坚,

    于坚(1954- ),出版的诗集有《诗六十首》(1989)、《对一只乌鸦的命名》(1993)、《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1999)。

    于坚,著名当代诗人,1954年立秋生于昆明。幼儿时期注射链霉素致弱听,14岁辍学,在故乡闲居。16岁以后当过铆工,电焊工、搬运工、宣传干事、农场工人、大学生、大学教师、研究人员等。其间曾漫游云南高原及中国各地。20岁开始写诗,25岁发表作品。是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诗人,以世俗化、平民化的风格为自己的追求,其诗平易却蕴深意,是少数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哲学认知的作家。著有诗集《诗六十首》、《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于坚的诗》,文集《棕皮手记》等十余种。与诗人韩东、丁当等创办《他们》文学杂志,影响很大。曾获得“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诗人奖。
    曾与同学创办银杏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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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赌局

  • 正文:

         第一幕 开局

    时间∶午时
    人物∶
      A∶赌术研究者(位置∶庄家)
      B∶情欲魔法师(位置∶上家)
      C∶办公室幽灵(位置∶对家)
      D∶陌生流亡客(位置∶下家)

    依靠酒精加速兴奋的手指
    伸出吊绳、滑轮和传输带
    熟练地把赌局变成一座井然有序的工地
    四列牌 也许曾经是四支军队
    四座城堡 四个帝国
    对垒的虚拟
    有如历史学放大镜下
    十五或者更早世纪藏书里
    乌黑字迹凝结起的血和铁的沙盘

    空气里添加些沉重的成分是难免的
    岩石状的铅云船队
    抛锚在玻璃
    和室内镜子的反影
      “也许会下雨
      这阵子总会闻到
      腐尸般腥臭的气味”
      “柜子里的衣物都已经长出绿毛
      春天还留在里面”
      “墙也开始渗水了”
      几根焊条样的阳光直插向潮斑的领地

    塑制牌提前将雨声送到桌上
    而雨并没有来
    把屋顶让给光
    转身去了郊外

    骰子跳着鞑靼人的小步舞
    立方体的四肢在旋转中
    显现出圆和点的视觉图象
    而感官不会欺骗大脑
    方也是圆 圆也是方
    这和地面和太空的道理
    同出一辙
    (也和铜制的古代硬币一样)
    它在熟稔的指间
    宛如轻轻拨动的地球仪
    无论怎么转动
    总有一端始终朝向某个方向
    (这意味着我们的心灵
    也具有向日葵那样的植物学特征)

      A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B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C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D掷出第一张牌∶白板
      (A自语∶一个坏兆头。)

    长方体塑料牌的车厢
    载着货币和运气
    在四个方向
    交叉、往复地循环

      A∶我的站台是莫斯科
        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此输掉了一生的货币
        却赢得永世的荣誉
      B∶我的站台是伊甸园
        夏娃在此蔑视了上帝的规则
        却赢得人族的欢乐
      C∶我的站台在泰山
        孔子在此结束了神怪者的历史
        却赢得帝王的仰望
      D∶我的站台在希腊
        尤利西斯在此失去了虚伪的朋友
        却赢得人生的迷宫

    没准我们都会进入历史
    当历史学习在我们身上复活
    那些古来的教义和训诫
    (或者是宿命。
    或者是无常。
    或者是混沌和歧义。)

    下午的味道 有些变苦地
    粘稠起来

                  第二幕∶垒局

    时间∶入晚
    主角∶
      B∶情欲魔法师(位置∶上家)

    滑腻的、甜涩的、浑浊的
    暧昧不清的热
    沿着拉开的胸链下移
    在腹部底端
    燃起火苗
    A的、C的和D的斜睨的眼光
    给那柔软地带加温
    她索性将胸链拉得更低
    乳沟起伏的线条
    宛如塞壬嗓中婉转的音符
    通过酒馆之夜行吟者的讲述
    曾被传得比海岸
    甚至那些表面发黄的世纪更远
    几乎在一个夜里
    勾走普罗旺斯所有骑士的魂
    但她显然不及姑娄巴
    在恺撒和安多尼身上干得漂亮
    人们有时称她为“可人”
    有时叫她“贱货”
    而她最满意的称号是情欲魔法师
    (勾引与诱惑。情色与幻美。
    满头晃动的秀发
    迷茫了蛙类心灵的扑空姿势)
    当初 是谁打开了匣子
    释放出潘多拉?海伦?
    她的身体的被亿万伪道士、清教徒手指之箭
    攻陷的罪恶之城
    满罐香甜的蜜
    也装满水手的船队
    哈,瞧,伟大的希腊,雅典
    那宽大的裙衩间
    丢掉了最后一滴能量
    而东方国度的君主们
    也没有依靠方士彻夜熬炼的丹炉
    恢复树起的能力
    恶疾 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
    将绞索环向人类无知昂起的颈项
    欢乐的梅毒 纵情的爱滋
    地狱幸福的病床
    飘向末法时代俯冲的密云

    显然 由各种窥视恶习培育出来的清规戒律
    成就了旧式、新式道德审判所
    本质而言 均未超出
    那个名叫但丁的佛罗伦萨风流哥儿
    在《神曲》中修建的第二圈地狱
    所设定的区域
      (……一处完全无光的地方,
      它象汹涌的大海那样呼啸,
      当大海和狂风搏斗的时候。)①
    但无论如何
    情欲之罪
    远达不到锥底的深度
    世俗学的鞋底
    决定了你只能选择一个寺庙的门槛
    去接纳践踏、磨平的命运
    如同夜复一夜
    不同类型气味的身体
    从肮脏的枕边来来去去
    是啊 夜复一夜 夜复一夜啊
    时光因重复而漫长
    因漫长而单一
    一生仿佛只是瞬间
    这个女人固执的错误
    使她选择了那只红苹果
    至今仍有耳鸣的痼疾
    时时发作出撒旦的低语

      B(玩弄着一张牌,宛如一枚钻戒)∶
       我也曾有过纯洁如玉的青春
       在一所校园的操场中央
       静静发芽
       直到长成一株带锋利齿瓣的花
       梦想超出邻近植物的高度
       舞会上的氖光灯
       将牙齿、眼仁、一切发白的部分
       照得显出幽灵般的亮蓝色
       但我的梦里
       只生长绿
       荧光闪闪的绿
       多么令人惊悸、慌乱的色泽
       绽放自一处人迹罕至的墓园
       那结束少女时代的旧床单
       也许早被人暗地里撒满了草仔
       而月亮啃去边缘的彻痛之夜
       草们 我亲爱的姐妹
       焕发了最初的生殖力

    镶嵌着点状图案的骰子
    宛如艳俗的花裙
    当它旋转
    又盛开出流曳的狂欢日
    哦,那兽面者的聚会
    猫步舞 紧跟孔雀额的领队
    蟾蜍念着赞美诗
    黑蝙蝠衔来经血的灯
    不断滴落的脂肪油
    在乌鸦羽毛上凝结起蝮蛇的硕卵
    而人 最后出场的面具
    (有着上帝与魔鬼的双重特征
    他给自己命名为“王”
    那个左右对称结构的词)
    让一切充血的歌喉噤声

      (B∶我撞入的是否又一个
         暗泉般没有止境的梦?)

    这是邻街的五楼,这是三米外的浓荫
    下面是出城货车不安的轰鸣
    蜿蜒在一块酸雨蚀刻出来的城市模型
    这是暗绿色、边缘带棱的赌桌
    吊顶灯撇开阴影
    如同聚光在舞台一角
    四只眼中喷火的饿灵
    在进行一场跷板式的角逐
    谁失误
    谁就失足、跌出
    远远离开中心的金苹果②

                   第三幕∶僵局

    时间∶深夜
    主角∶
      D∶陌生流亡客(位置∶下家)

    这空气含有一股有毒的幽香
    过度吸入烟草的肺叶
    犹如透明、漂浮的水母
    只需轻轻一个波纹
    就会弄碎幻觉般晶莹夺目的形体
    伟大的尼古丁
    远至印地安时代的头痛治疗剂
    如今 也疗救愁苦的心灵
    并且成为空气的有效成分之一
    加上尾气、嗝气、哈气、屁气、硫气、碳气……
    混合着人造电波毫无秩序的律动
    而一个乡下人
    会在城里丧失呼吸的能力
    除非
    换上一副具有机器结构的肺

    横亘在乌蓝天体上的星辰之图
    宛如丰收后醉人的盛景
    在酒坛似的建筑顶端
    放飞出旧书月相中
    群集的夜禽
    而云影筛选出的细光
    将淘空内脏的城
    化成鞋底走形的沙

      D∶但我看不出一点奇异征兆
        除了胸口不是发作的隐痛
        是不是长久以来的逃亡
        紊乱了本已脆弱无比的神经系统
        必须保持狗的嗅觉
        才能分辨
        杈形分开的下一个转弯口
        (“如果不是出于一次意外
        我的命运肯定会走上另一条路”)
        蜡笔绘制的路灯影子
        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墙缝隙之间
        机警穿过
        偶尔你会踩到一根发财梦的尾巴
        让它在扭头的瞬间
        不得不吞下又一个失败日的苦水
        上帝如此教训过诺亚的妻子
        所以 我从来不想知道
        背后发生的一切
        “命运的追击不会放过我
        正如我不会放过任何人”

        多么令人憎恶的夜晚
        又闷 又热 又漫长
        尽管无边无际的黑幕
        曾将你安全藏匿
        但那些可疑的劣等旅馆
        但那些拾荒者聚会的铁皮筒
        但那些午夜起身将半空划出口子的疯子的尖叫
        但那些长着触角的残墙徐徐吐出的喘息
        但那些彩灯茂盛的交欢
        但那些永远通往深处的省际公路
        哦,但那些无以名状的夜啊……

        假使上帝许诺的寿限为六十年
        那么我刚好穿过人生中途
        或者还可以再迟一些
        品尝到阴冷、潮湿的地狱味道
        从幼鸟啾啾的丛林
        到水泥敞开的通道
        我都不会计较
        跌入睫毛之间的是远东曙光
        或者北欧流星
        罪孽感培养出仰望的习惯
        如同尤利西斯被固定在一团星辰下的航程

        但此刻,我终究相信人都将穿过
        那被称为中途的地段

    D保持诡异的出牌风格
    使他几乎没有和过一次牌
    也没有点过一次炮
    仿佛他有着同A一样高超的技巧
      (D∶其实我并不熟悉赌技
         我所擅长的是逃遁
         对我而言
         它是一种下意识的人生哲学)
    这让A十分恼火
    他用雷达的双眼
    小心翼翼追寻着D的行牌思路
    企图在要害之处
    给予重重一击
    但D总在最后关头失去踪迹
    (有时,D的嘴角会飘过一丝嘲讽的微笑)
    B和C却茫然不觉中被屡屡误伤

    A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挑战
    这让他感到既刺激
    又心烦意乱
    他把内心里的赌术之书
    已经检索了无数遍
    依然弄不清身边这个略显邋遢的人
    到底在使用什么样的邪术
    和自己周旋
      (D下意识地摸了一下
      脚边的提包
      匕首、刀、手枪、尼龙绳、毒药
      一一露出凸凹的锋芒
      而底部是一本恐怖份子手册
      印在他大脑里的漆黑封面
      那些物件的价值远不低于
      一个帝国的武器库)
    有一刻 他想也许是对赌术沉湎太久
    以至接近上帝亲手创造这一游戏的核心秘密
    所以上帝派出这个人
    来找出他的致命弱点
    以粉碎他借助赌术之舟
    穿过时间波涛的妄想
    一场久违的大病
    将火与冰交替
    投进他的颅骨
    那间小黑房、那具蜷曲呻吟的灵魂

    (《赌经》∶最高境界的对奕
          或者无法逾越的境界
          是对奕者与看不见的上帝对奕
          上帝从不出场
          他只在你的内心悄悄布下对手)

    A的周身剧烈跑过一阵眩晕
    而腕上的五点钟
    将一列火车的颤栗和惊悸
    抛在城边的铁轨上

               第四幕∶混局

    时间∶微明
    主角∶
      C∶办公室幽灵(位置∶对家)

    他恹恹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
    不经意重复了工作日养尊处优的闲适习惯

      领袖一边咀嚼人民赞歌的晚餐
      一边观赏拖着节日礼花尾迹的导弹
      以惊人速度建起一座座废墟花园
      披白衣的人
      带着蚂蚁的惊慌
      寻找经书中的藏身所
      铁血之爪
      爬上落日笼盖的帕米尔高原
      而巴尔干半岛的火药桶再一次飘起浓烟
      窜上数字经济的巨幅显示屏
      红绿交替的箭头
      指示出世界公路延伸的下一个出口
      末版下端
      讨嫌的小知识分子高举的STOP符号
      淹没在整块一次性治愈广告中间
      …… …… …… ……

    他从报纸头版转回赌局
    眼前依然有些闪烁的亮点
    让他怀疑这幢寓所的电压不太正常
    桌上的形势继续恶化
    他最需要的关键牌
    刚好被下家碰走
    “劫持。绑架。”
    他的齿间轻轻迸出
    饿兽悻悻的低嚎

    国土东端正渐渐变浅
    他不耐烦地弹出一张牌
    局中的牌 越来越少

      “胡。幺九。缺一门。四番。”
      A保持不动声色的水泥墙脸
      吸没了顶灯投下的光
      显出一个无面人深杳的黑洞
      (早在数年前
      他就通过一个朋友
      从死刑犯身上
      搞到一截绳子③
      “手气比技术更重要”
      知识是没用的
      对赌徒而言
      我们只需要一些对线段、圆点
      和少数汉字的直觉能力
      关键是 你得有起码的经济意识
      “和自己的经济开玩笑可怎么行”
      他藏着这个秘密已有多年
      并且赢得赌神的小小名誉
      朋友喷吐的酒汽
      吹来那个下午凉飕飕的河风
      死刑犯高度紧张的神经
      在枪响之前就绷断了
      但他的气夹得太紧
      直到五枪之后才缓缓吐完
      枪手则换了一个又一个
      “好多血泡泡,象节日的灯笼。”
      警察握杯的手还在发抖
      那个下午的故事
      成了邻县一个月内的传奇④
      他在《赌经》某页写道∶
        “瘟疫。护城河上的瘟疫
        跟着方形的船队进城”)

    抽屉底部明显地薄了一层
    他恹恹的目光已可以看清
    印在窗帘上的树条
    “总之,是要输掉的
    大不了象个中东小国
    暂时放弃现在
    甚至未来
    或许到最后 还可以从头开始”
    他听见自己这样和自己说
    同楼下早起守门人
    竹扫把拂过水泥地面的声音
    一样轻 微微泛起灰土
    他恹恹咽下的冷茶
    唤起几年前一个梦的冷战∶
      那也是一场漫长得没有边际的赌局
      无数眩白的麻将牌
      将眼球挤胀得象堵车的高峰时刻
      当他抬头
      猛地发现赌桌上的另外几人
      变成短须闪闪的褐鼠
      带钩的手指
      让他暗暗发笑
      卑琐的形象
      找到了赌局中的具体位置
      甚至可以辨认出办公桌内隐蔽的交谈
    而另一次 他梦见一条狗
      大头、肥硕的斑点狗
      从桌子对面频频点头 说∶
      一位熟识之人已于某日死于一场车祸
      它的态度无疑十分诚恳
      “节哀顺便。
      生死有命。”⑤

    墙上挂钟手术刀般交叉的指针
    锋利地削去又一个小时
    “钟声为谁而鸣?
    钟声为谁而鸣?”

      不,这不是巴格达
      不是巴尔干 不是喀布尔
      今天也不是9月11日
      而三十年前的9月12日
      雪皑皑的屋顶下诞生了风箱般的啼哭
      那个老人见证了一个生命
      对苦世的第一声叹息
      当她离开时
      我的眼泪却干了
      象小镇集体熄灭的炉膛
      噢,一生中有多少难以挽回的悔恨之事
      故乡的芭茅须子开满梦境的河
      缤纷绚烂
      如同此刻推倒满桌的牌

    不只一次 我习惯车轮的双脚
    在攀援而上的运动里
    踏入虚空
    在漆黑的时辰
    保持半伸向空中的僵硬姿势
    那截似乎可以看见的梯子
    仿佛是灰做的
    跌落在一片失眠的深深忧虑之中
    “是不是有些缺钙?”
    划满狂草字体的药方
    从医生手中到柜台
    又断线般划向废纸篓
    抽筋的痼疾仍然夜夜追上你的小腿
    “阳痿是不是因为缺钙?”
    嬉笑声在牌局中散开
    混合着饥饿的洪水
    在身体里泛滥
    起初 它是一条细流
    逐渐裹着深不见底的泥石流
    撞击胃壁的山体
    将虚脱垮堤的信号传递向
    大脑皮层储存了各种香味和美色的中枢

    或许 一支旅鼠的拾荒队
    已从事物的酣睡中出发
    强忍着身体里缓缓扩散的孤寂
    如同曾有过一两位精神诱奸者
    在视觉前方
    秘密布下悬索
    那是你靠退休金为最后承诺
    支撑起来的生活
    正如卡夫卡所预言∶
    “一条路其实就是绊倒你的那根绳子”
    流涎的口舌
    又在谋划另一晚的免费宴席
    衰弱的神经
    在金属音响对流行音符
    发动污辱的一根将断之弦上
    颤动着末日受刑般的嚎叫
    惊醒 不知身处噩梦
    还是早晨八点钟上班途中的疾行
    撞上谁人急匆匆的脚踝
    哦,那唾弃灯光的
    将垃圾变成餐桌的老鼠兄弟
    你又啃掉哪一个白痴的耳朵、下巴
    营养丰富的好下水
    反正,只需要一个念头
    就可以消灭一个人
    或者
    成就一个人

                  第五幕∶残局

    时间∶午时(第二日)
    主角∶
      A∶赌术研究者(位置∶庄家)

    多 是少的累积
    而少是极少的重复计算
    从某种意义讲
    赌博是对上帝思维的一种隐喻
    类似于诸种古老的游戏之术
    比如魔方 万花筒
    多米诺骨牌
    乃至铅笔下迷宫路线的交织

    当你闭目、摒气
    沉浸在那些玄机骤化
    简单又复杂无比的组合、排列形式中
    宛如一滴水与无数滴水的媾和
    嗬,多么美妙的瞬间
    在一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赌局里
    整张牌桌 突然
    装满浩瀚的银河星系
    每颗亮点
    都代表一只赌具
         一个符号
    从一到九
    却衍生出数字的无限
    而你从中窥见亿万空间和时间
    缤纷表象下单一的造型
    也许 赌术最初缔造者
    本身就是一个宇宙秘密的梦想者
    绝对数理的揭示者、发现者
    但他忽视了金钱力比多
    作为内驱力对这秘密研究的世俗改造能力
    正如人们感觉离天堂很近的时候
    其实离地狱也不远

    无数次 他在赌局中
    陷入迷惘
    发现自己根本与货币的输赢运动无关
    而是冥冥中
    接近某个秘密
    有如一个黑房间里藏着一只黑匣子
    黑匣子里又藏着无数只
    一只套着
    另一只的黑匣子
    似乎 他就要在其中一只里
    触到怦然跃起的幽光
    一张重重砸向桌面的牌
    总会将他惊醒
    一个业余赌术研究者的命运抓住他的手
    悄然继承了无数消失年代
    传递下来的心灵游戏

    赌术,是一种智力之美
            象征之美
              变化之美
                虚境之美


          附录∶赌局的象征(或谱系)(摘自《赌经》)


    筒字牌(母性象征)

    一筒∶阴性之泉
    二筒∶日月之恒
    三筒∶晨星之相
    四筒∶内城之合
    五筒∶祝祷之塔
    六筒∶纹枰之奕
    七筒∶储谷之仓
    八筒∶午夜之棺
    九筒∶沙砾之海

    条字牌(父性象征)

    幺鸡∶阳性之根
    二条∶运河之流
    三条∶权力之极
    四条∶并行之轨
    五条∶祭祀之火
    六条∶移动之林
    七条∶锋刃之芒
    八条∶饕餮之盾
    九条∶狂欢之雨

    万字牌(变化象征)

    一万∶万物之初
    二万∶阴阳之分
    三万∶变化之机
    四万∶四方之离
    五万∶五行之转
    六万∶轮回之辐
    七万∶宫商之律
    八万∶通衢之途
    九万∶以太之渊

    文字牌(人界象征)

    白板∶无门之门
    红中∶禁城之门
    东风∶青龙之门
    西风∶白虎之门
    南风∶朱雀之门
    北风∶玄武之门
    发财∶众门之门


    A∶其实 赌局无所不在
      任何场所、任何心灵
      只需将穿礼服的规则稍稍换个角度

    B∶一枚硬币可以显示为正面
      也可以亮出反面
      这取决于那只掷下它的手
      所给予的难以测算和重复的旋转力
      情欲之火
      会将爱的能量升华
      也会因为过于炙烈的光和热
      变成灼伤自身的坩埚
      情欲之赌的唯一赌本和规则是情欲
      高潮的车厢运输来现金、美食
      销魂的时髦皮肤
      以及情感不忠的小小报复欢乐
      并掀起生活的九级地震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吧
        我有足够的精力加倍下注

    C∶一扇门可以表示为入口
      也可以表示为出口
      权术是更高级、更隐蔽的赌术
      我不敢说已经深谙此道
      只是那种规则化的行动方式
      已长出习惯的毒瘤
      植入大脑神经元堆砌的圆桌
      将内心一切隐秘冲动
      变成言说滔滔不绝的奔涌
      以洪水之姿占领
      头颅最上方的位置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吧
        我有足够的疯狂催动热情

    D∶一个日子可以从白昼一端升起
      也可以从夜晚一侧启程
      时间不只在钟表里才具有意义
      逃亡是一场赌局
      绝非游戏之事
      这条路和那条路的长度
      永远一样漫长
      向南、向北、向东、向西的路
      都是同一条路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吧
        我有足够的麻木忘记过去

      A、B、C、D∶
        来吧,让赌局再持久些
        让我们打开骨节的驿站
        让我们发动血管的马达
        让我们砸碎大脑的囚笼
        让我们挥霍时间昂贵的馈赠


                 第六幕∶结局

    时间∶深夜(第二日)
    人物∶
      A∶赌术研究者(位置∶庄家)
      B∶情欲魔法师(位置∶上家)
      C∶办公室幽灵(位置∶对家)
      D∶陌生流亡客(位置∶下家)

    雨点此起彼伏的手指
    一弹到屋顶的琴键
    就变成一种旋律
    而无数建筑的合鸣
    构成一首闻所未闻的乐篇
    “听,这雨和牌的击打声
    多象拉威尔的《勃德罗进行曲》”
    “是啊,很动听
    但更象《拉德茨基进行曲》”
    “你的意思是该到谢幕的时候了”
    “但赌局刚刚才开始”
    哦,听啊,继续听
    小麦田抽泣般的生长
    灰鼹鼠触电般的尖叫
    好象有谁已经走到我们中间
    “我曾经可能认识他
    他披着一件半夜似的黑风衣
    轻轻一挥
    就收走一两个渺小的灵魂
    除非 你已在地面最后一线光里
    学会跳着圆圈舞的技艺”⑥
    有时他是马路上佩带礼帽的天使
    有时他是脸孔印在玻璃上的窥视狂
    有时他是热衷饮血的蓝毛怪物
    有时他是火堆上布道的圣徒
    有时他是心智矛盾的疯子
    还有传说
    他是一个面具人
    受到某种秘密暗示的指使
    伪装到我们中间
    用赌博来赢取别人的欲望
    (有时是一两个怪异重复的梦)
    他可能是你
    也可能是我
    甚至偷偷栖身在每个人的内心
    宛如寄生的变形的虫子

    B∶我已经输光全部
    C∶我写下成叠借据
    D∶我本来一无所有
    A∶我并没有赢到任何东西
      钱对我而言
      只意味虚无
      但我现在连虚无也没有赢到
    (在A打开的抽屉里
    显出一层火
    相互吞噬的火
    彼此企图消灭掉对方形体的火)
      多年以来,我的奋斗目标
      其实就是用虚无去战胜虚无
      如果最终
      我赢得了一小匣子虚无
      那么实际上并没有赢得什么
      超出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墙和墙上的日历
    瘫软下来
    裂开旱季沼泽的蛛网纹
    辨别不清的甲骨文般深奥的日期
    既象是23年
    也可能是203年、2003年、20003年
    许多东西自动复活过来
    象涤虫
    悄悄爬上时间的手臂和嘴脸

    而赌局已经停止
    骰子跳累的四肢
    沉睡在塑料牌
    以名词形态呈现的静默中间
    事物内部的雨正渐渐变成沙漠
    “那另一个人已经暗地里
    加入进来
    那被大脑中的西比尔⑦逼疯的人
    来向我们
    寻求无穷和有限的答案”

      A∶如今,我在以抖索的手指
       向你们解释
       早已冷透的纸烬上
       文字黯淡的亮光
       B被我埋葬在一块梦的青草里
       C被我抛弃在一根梦的梯子上
       D被我摆放在一条梦的马路边
       而我用那些赌术之书的火焰
       结束了走向上帝的痴想
    他的身体透明
    一片薄影子
    仿佛在火的内部获得些微重量
    比灰烟还轻

      B∶如今,我在以青草的嘴唇
       和你们说话
       随风舞动的叶子
       让这些词语显得絮叨
       A消失在我点燃的火堆里
       (他终于和他的书结合成为一体)
       C跌落在我松手的楼梯上
       (他终于失去梦中的梯子)
       D横卧在一滩泥地中
       (他终于在我勾动的扳机下找到回去的路)
       而在青草深处
       我嗅到发霉的子宫气味
    她身体土壤孕育出的
    疯狂生长的草
    让大地升高了几厘米

      C∶如今,我在以空中搭设的讲台
       对你们布道
       假使不想满足一个亡魂的最后虚荣
       就当转述这一切的是无人
       A被我以鼓惑之罪施诸火刑
       (多可惜的读书人啊)
       B被我以淫荡之罪施诸埋刑
       (多美妙的小可人啊)
       C被我以流浪之罪施诸枪型
       (多厌恶的流浪汉啊)
       而我在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审判中
       因兴奋过度从梯子坠下
    摔成一掊无法拼成人形的土
    他偶象的身体分解为一阵尘沙
    这里和那里
    到处都是 被风吹散

      D∶如今,我在以一朵云的额头
       与你们告别
       过于稀薄的密度
       仿佛记忆空无一物的躯骸
       A在被我点燃的书籍里
       卸下已经厌倦的幻想的枷锁
       B在被我轻轻盖上的青草里
       遇到梦境多年前长出身体的枝叶
       C在被我推下楼梯的万丈深渊中
       粉碎掉煤矿般丰富的脂肪里废渣的骨头
       而我似乎回想起一条熟悉的路
       人来自路上,也必将归于路上
    他身体的流水
    漂向一路上重复消失的景致
    那只带血的手
    疼痛着古老的伤口

    石灰质化的人物
    渐渐明白了背景的涵义
    当午夜瞳孔
    释放出乌鸦的信使
    我们都知道
    所谓第二天永远都在路上

    (《赌经》∶无论怎样千变万化
          赌术作为一门学问
          或者一个智力结构的迷宫
          其终端始终指向虚无)



               二00三年一月至五月于旌城龙井村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刘泽球,
    刘泽球(1971-),《存在诗刊》同仁及主要创编者。70后代表诗人。
  • 近现代阅读:36545次
  • 世纪之末,关于同路的纪行

  • 正文:

    (一)传说的暗示

    你,无需诠释即将再次恍临的
    败北
    谁,驾驭曾经如也空空的肉躯
    一交手便率先错过你旷久的零点,据说所有忧愤的呼喊都
    在劫难逃,一尽咫尺间
    离曲几度的千年生机被谁
    委弃
    谁那时仿佛真实并在尚未世俗的寂地登仙

    你如何输掉每个夜长梦多的时辰
    你的脸色如何丢下自己,如何以过时的废墟伪造
    嗳昧的国家
    你如何借机将破胆的天才们撤回潘多拉盒子

    谁脱下赤裸裸的权力假借世纪的忧柔,你不幸的风度
    如何比月桂更早地侥幸死去
    谁在荻花深处错过你的形像,如是的希望已久
    如何
    期待充耳不闻的咒语

    谁我行我素在围城的摇篮里脱身
    孤如遗产
    谁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学会早熟,惹事生非

    谁隔世的思想违背了谁尘封的禁令
    谁穿起人民的头颅
    一串冗长的骨链自孤寡的高处挽住谁更冗长的脖子
    谁在另一头,抽去
    孤子
    剩下的将如何一呼百应刹那间散尽,千年入土

    谁在短命成句的预言尽头
    孤身苟活
    谁在回光反照的窗外几步落空
    无人眷顾的佳境天各一方的病去,谁的脚印更蹉跎谁的
    时代

    (二)命题的浅说

    谁说这不是人寰的荒漠
    仿佛意义只是另一个干躁的感官口若悬河的可能
    什么都没有无法在质疑的后面
    无法以与说的痛苦
    相拟的高尚,留下一系列颇为卑劣的痕迹

    这个长年累月贞操丧尽的伟大时代
    还是
    披着以讹传讹的外衣
    千疮百孔往返于谁的空城

    空城唉,高悬着死去活来的桃色牢门
    一些人立即想起
    嫣红的容颜另一些人想起血的世纪
    大逃亡

    谁还在傲然与不逊的祖先互相诽谤
    谁还在与满颜污垢的人民柔肠寸断
    谁还在挑选
    一个
    风高月黑之时批量繁殖自己

    繁殖自己的子夜唉,谁脱下穿破的前鉴
    谁携带所谓前辈的芳邻
    褴褛出征

    谁鼠目寸光,矢志不移
    谁举起螳臂挡着欲悲无语的誓言

    谁反对与世界不约而同放弃独立
    谁与自己握手言和
    谁互为彼此最后一位叛徒

    (三)另一种沉默的代价

    责问你代代抄袭的许诺
    责问谁怎样濒临大相径庭的未来
    你的举止静谧如碑
    在先哲们伪造的现场沉默

    谁端坐边缘
    正好以一种风格预演殉难后的洗礼

    当你的审判词被提心吊胆地领略
    当你囚犯一样被绞索悬挂起抑扬顿错完成自己
    当你的一无所有失去
    重心
    当你两种不着天不着地的契机被颠倒

    也许你曾站起如一位黑客
    身首异处
    缓缓回视芸芸众生在逢场的片刻
    在不修门面的国土上重新
    想着如何作戏
    为自己的身体漆上各种颜色的血

    你早已不是唯一忍受的人如果你获得一次可能
    如果你被赋予慷慨的末日
    如果你依然苟活着并知道如何被迫洗净真相
    穿上
    莫须有的衣服
    责问如何让历史与流产的阴谋不期而遇
    责问如何让黄昏无视未遂的殉情

    (四)亡子们的翌日

    世界,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霭云簇拥着人类无数的亡子应运而来
    人类被可怜的美丽所掩饰
    谁还在乔装世界,偷换
    游戏的季节
    谁的寿命已不期而终,有如贪婪的丰雪兆年

    翌日,翌日为雾号而悲
    太阳凭借历史的玄学准时地期待自焚
    谁站在逼仄的灯塔上
    侥幸
    隔岸观火

    灵魂如何想象无处投宿如何舒开翅膀的希冀
    亡子们如何拥抱着衰老的思想恸哭如何
    入时地
    哭得更加衰老

    海,嘲弄这个无法终场的竞技
    亡子们突然失去记忆失去童年的拼板
    游戏规则不变
    人类与理想如何诡辩,如何跨回世纪互相
    逼杀
    国家与寸土间的穷追不舍
    桑田成血

    游戏规则不变
    亡子们已亡,举止正巧不变

    (五)谪放者

    辗转悱恻面对羞于见人的回忆
    携木枷出门
    将一板面孔刻进身世你尤如
    圣徒
    脸色发青

    谪放是学问可能的自我转移
    谁穿过无法的测度
    谁穿过停放玫瑰的灵柩
    谁穿过被阉割的感觉拼凑成形的肉体

    谁一瞥幻花盛开的过去与未来均不复在
    谁一瞥四海一家无边无涯的千邦体系
    谁一瞥异域间春情脉动的差异

    没有表情的一瞥是空撒热泪的病容
    呆如木鸡
    在木枷中谁把战争在和平中杀戮
    在木枷外生与死将谁的宿怨无休止地囚禁

    携一木枷撒一滴圣水,出世落地
    木枷
    难朽千年
    唯有谁还在解放昔日的自己:七窍流血

    (六)歌的瞬间

    平原的绿洲
    你的形态长在谁似是而非的景色之外
    稻草人让风识破
    遍野的偶像啊,古坟茔之花为谁绽放
    谁藏在那里孕育你的祖辈
    父亲寻找着谁的
    孩子
    你无路可行从正午被带回红榴花开的子夜
    你可怜的信仰与谁泪眼相看

    孩子走出沙器
    你舒伸城廓的手臂,风被你的目光消灭
    稻草人看见自己一次次精疲力竭
    看见老人进入篝火
    子夜,子夜狭路相逢,子夜依然
    跳着艳舞
    父亲们的楚歌四起

    地平线一次次轮回收割谁丢弃的爱情
    出征的孩子
    不归
    沙器装不回自己的谎言
    空旷是渴的表情
    谁走进镜子为生活的老脸化妆
    你在平原之遥缓缓汲取岁月谁还在子夜的绿洲继续失踪
    你的稻草人死于谁的往事

    (七)幽会

    谁在幽会时分迂回,那前尘所落之处
    疑问的声音哭谁的春梦
    你缭缭绕绕纠缠火的异性
    火摇身一变
    继而是水对火的临摹
    水与火的长度不可捉摸并被你手持,距离标出关于你的踪迹
    最津津有味的答案

    绿洲离青涩的生命尚有多远尚有
    多少种
    不同种类的成熟,可以长成静寂的危险
    谁还自遗在绿洲上以妄念为桨
    与时间的想像
    互伐
    你就此圈地为牢
    囚在一天比一天矮下去的运转里并向失落的深处退化

    水挤破谁的伤口,以谁的血涂抹内伤
    以看不见的速度
    谁与谁
    在你迷宫的布局里刀痕似地愈合

    铺开遗言,以一层层水
    为约
    谁的感觉被水导演,谁坠入水的悬涯

    历史,静止的幽会

    沉钟
    烟舟
    喷泉,凝固的化石

    误入困境前
    借用情人的眼光辨认最简单的一切

    (八)上帝的自白

    谁于漆黑的早晨漏网,谁单行于一条路
    谁将一片风景暴露
    谁犯下白日案
    在同一个地点侵入世袭的领地
    谁佐证谁的前科

    谁将风哭得遮天蔽日,挥泪如雨
    谁瀑下前卫的短发
    蒙住黑色
    视野
    谁砌起自己的空茔
    谁与谁忍受疼痛互相凿额取光

    谁把你早泄进这些个
    预言
    谁误入谁的审判谁与谁收买的结局
    谁回报
    谁难分难解的末日

    谁还执迷不悟
    谁公开地出售被剥夺的概念

    谁失去存在的实证并以弥留的方式失态
    谁需要多余的自白,来
    分享努力的空间

    (九)眼睛的对证

    以一只眼睛打探你的井底
    岁月生出水仙的根须
    隔着乐而不淫的两个世界那西苏思憔悴在自审的界面溺毙
    罪过罪过,谁鬼影幢幢谁认错同一个身份
    希腊美少年

    以另一只眼睛秘而不宣
    将幻想吊在井台上
    太阳怀抱一泓冰凉的雅兴
    落底
    欲望多么地平常,卑贱的天空还开着普普通通的
    昏暗之花

    睁一只眼吧,所谓的井底或海的水渊
    谁是你落难不死的龙子
    如果谁还要
    破骨折帆
    划破你诸如寡断的脸色等

    睁眼吧,谁的日规--戛然而止

    再睁开剩下的眼睛,看谁的千姿百态被分享被追求得更加
    奢侈
    谁还在哺乳期纠缠饥困感

    合掌,以没有气度的神色面对未彻之悟
    谁捕风捉影
    并还将自己杰出的表演忘在井底

    谁的两只眼睛居然可以对视:
    如果一只眼看你不过是花鸟的遗腹子
    如果另一只眼看你不过是虫鱼的胎记

    (十)人间。人间一群故事在流传

    一群故事流传在人间凶兆吉兆的时刻尚恨不及
    万劫不复又添进你的罪孽
    被审去千年
    歌颂罪孽这周而复始蛊惑人心的可恶习俗

    谁滞留人间,又被谁的细节
    肢解
    并写着一群故事脱下历史的外衣落荒而逃
    那些个写故事的人被押进
    千万座精美古城
    只有故事的象形体还跳着美伦美奂的赤身舞
    自上而下
    自左向右
    自右向左
    历史的圣徒将自己踩在骗子的脚下洒脱地打出同一方向的哑语

    事态严重谁还在咬着情节的
    线索,头尾相衔
    一群故事拉拉扯扯东奔西突
    那些被连累的意念躲在舌下增生

    谁把谁反复隐藏,听凭整个世界出现被故事典卖的的可能性
    讴歌啊,叩山为钟
    扣海为鼓
    一群孤守的故事相守啊被谁的预知
    打断,被挣脱被遣返

    (十一)箭,阿芙罗荻特

    自由在谁的背后扬起堵堵红色靶墙
    谁察觉到四面埋伏的
    阴谋,是的是阴谋是不朽是不朽的阴谋
    眼见自己将被出卖给流进嗓子的血出卖给哭得沙哑的自由
    那微不足道的
    一部份
    被一层展开情与爱的口拙所知感
    被一种遥远的语言所胁

    你拟成人屈膝的姿势
    在文明的地带跌入景深,或被悬在比文明更高明的海上
    如同
    进化中的蓝色球体
    巨大的被占有,自抱的徵兆,由心向外的闷热与挣扎

    女神没有显现存在的权力

    尔后在你的过程之外,爱接受错误的征服
    向被爱的实体转化
    并被孽生的形状层层所封

    与此同时,谁作为对像在本体与女神间
    越过欲望的维度
    球面,你双重的繁华世界
    此时相通
    由外向内无限趋小地孵下去,脱胎换骨

    谁说啊,那女神刚才被生机勃勃的想像脱去衣裳
    向你的肉眼呼出一口
    历史性的知觉

    进入死循环的美丽
    闷热已久
    那么谁还在这温室效应之外拉紧悬念之弓

    被狭小的空间狩猎,生存之
    苦闷,砸开古瓶
    痛以创伤的构造占据与爱无关的范围
    美正在寻觅整体,一个被盗换了名字的古老民族
    同时被诗外的细颈穿过

    (十二)脚下,开始预谋

    开始预谋泛滥的结局
    失去完整的起点
    首先,让现实摆脱平凡的夜晚摆脱人生的鞋底

    那么,再以谁自窘的疑问为动力
    驱赶匆忙的一切
    进入被拥有或者丧失美好的失败,在最必然的方位
    进入假象丛生的迷宫
    谁以你的脚为时间的概念,并沿其孤独的轴
    在任意的对面走失

    不可能?
    呵,走罢
    谁的体内又多生出几根白骨
    你未曾先行
    不可能就是说一切的可能踩在脚下,谁赤足的谎言已为你鸣道
    正当你蜕去过期的寓意在今天日子里

    无法自拔

    走罢
    以走的预谋来继续,想必是了
    一个陈旧问题
    被谁带走更奇怪的迷底

    (十三)忘却,被反复涂改的歌

    被优雅地禁止
    曾被举为思想的东西竟让谁打着主意,此刻
    无调性的歌被贬成
    旋律的圈套
    自无可奈何的天堂里堕落

    例如,咳破的冬天被舞弊的语言威胁
    谁的喉咙因此被
    删节
    还有雪是唯一啼出血的休止符

    例如,发情的春天被忘却填错词汇
    谁的声音因此变质
    忘却,忘却后你的歌声会象花粉一样
    让人在浮肿的季节后想到吃力

    例如,谨小慎微的千年朝野突然被送进
    流亡的阴影
    被送进令人惊慌的休止符
    而歌
    成为忠实沧桑的立体图案

    忘吧,尽管忘却是不彻底的大幅跳转
    如同历史突然合上
    谱章
    如同序曲停止后,时间再也不必腐烂
    一种更可怕的等待之前

    忘吧,享受沉默的海
    谁的思想在不调和的音程外重挑旧帆搁浅
    出现歌的黄昏
    出现男腔女调的长廊
    出现没有人和的音响与淹没民间的海市蜃楼

    (十四)一束断流

    谁突然收回怀想
    肢体长出无法更纤细的躯体
    并被现实的同类
    重现
    或被空间粗鲁地折断

    谁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环节
    还在你的语言之外绕着不大不小的圈子
    一束倒吸进胸腔的形像
    一帙帙理想的篇章在空气中盲目地呼救

    一束断流的反差,谁并没有
    注意到
    历史出现提前量
    人与人类与你的将来与谁的过去不断地吞吐补替

    谁的骗术在断流中失传,谁没有注意到
    谁脱颖而出
    谁一失手就接受帙帙平庸的消息

    谁的呼喊停止,谁在窒息的思路中
    一泄千里
    谁在听,说,一个打断的手势就使迫不及待的理想与之
    停止玲珑的对话

    (十五)标本

    谁在太阳下抢先死去
    与风化的化石争夺历史孤独的面容
    东方的一角墓地
    在日落西山前就已被谁小心
    窃为己有

    谁的良心囤积了或死过了千年
    然后无休止地
    举行
    复活的仪式,这一切仿佛已经是欺世的借口
    流着血
    而过去的血听说还是被今天提前浪费掉了

    生活有自身的格律
    有如你与你前世自欺的异化

    异化,然后以变态的同性方式
    被鉴定
    被归纳进泛爱情的泛定义
    阳光成石

    大地破釜成舟
    再不断被死了自己的情人“理解地”来回抛弃

    以考古的学说测定无人认领年代
    时代的深度
    异化的标本
    不断进化的灾难性法规
    以后你倒流成灾的故事便是化石缓慢孳生的过程
    在地下
    面对另一些也是身份不明的陈设

    (十六)出创世记

    谁取走地球取走房子取走空洞的真情
    在人间发现自己的产期杳无音讯
    谁坐在巴比伦河边
    一想起锡安就
    在苦难的水里哭得伤心

    于是以同样善良的哀伤
    在宗教中获得另一个母体的化身
    被乞求
    以神的诞生刺激感官外的反省
    以类似的哀伤
    以肉体灭绝先辈的战争
    以战争交配敌对的民族

    于是谁怀抱着房子流浪无家可归
    谁与谁
    在真相明了之后亲兄弟般地
    热爱仇恨

    象是每一个人在大地的子宫里出土
    在巴比伦河的童年边
    坐下,一层层掩埋动人的哭泣

    抱着你伤心的房子
    那位又看见别人丈夫的妻子,在静默的
    锡安
    在无意的巴比伦河边
    被上帝铸成的盐柱,乾涸的一拉长滴哭泣

    (十七)眼看无数个极地

    谁在独眼审视,时代算什么被黑暗涂改的重影
    只不过
    以年而屈指,你的思想正在被此时一次性
    读秒,你只是向
    同一时间告别
    亿万次,无数个被文明的光茫划定瞬息的范畴

    谁对多元的公理失去耐心
    谁向自我弯曲的悖论一再让步

    谁擅用双眸的巫术

    将开始过时的奴隶在另一个时代重新复活启用
    所有的人认领角色
    领袖兮,使往日的君王隶主也蒙辱无比
    人啊,总是高明让领袖们病入膏肓

    谁抢救瞎掉的木乃伊

    这个玉碎的世界,无数个
    极地,无数个性别痛苦的衍生
    被无限
    划分下去,或各自向两性的社会边缘演绎般出击

    只有地球还在极地之间作为
    暂时的整体
    亲爱的独眼时光,某一位领袖,亲爱的核心,单性克隆

    (十八)跬步

    谁的考证止于旷野古色古香的战场
    音讯全无的对手
    弹尽粮绝
    带走度假后洗劫一空的死城

    被命运之神所支配
    鬼作人
    抒情的呻吟与被肉体挤出的魂灵互相向对方的想象超度
    此刻
    世界以多立方的梯度括大
    淋着雨
    你作为逝者迁徙
    并以谁的推断恪守历史的
    小气候

    相对于谁不可言寓的部位,你的跨度
    仅如跬步举
    多年被遗传的交配原则与免疫功能的障碍

    人与鬼互为基因的转化
    命运之种还深埋在谁退化的胚盘里

    英雄叛徒相辅的雕像
    妥协叛逆相隔的风景

    举跬步,死城的街道
    季风哮喘的旦夕,谁不幸怀下孽种
    压得更低的嗓门更低的雷鸣
    一转弯
    呕吐的孕症带着风鸣迎面而来

    (十九)主题的变奏

    一生来去匆匆
    谁将未确定的运作当作错题的答案
    某种不存在的约定
    因为即兴的指挥棒也
    忿不平
    岁月便吃下绝对的黑暗发出响亮的喊叫

    并脱离你变化的主体赞美,以纯粹的方式
    发出悦耳的七和谐

    音乐被无辜的听觉
    拯救
    一个指挥家心不在焉的手势
    一个不很具体的
    关于你的
    第四章的……结尾
    一个被黄金分割破坏的比美
    在此刻暴露出将被纯粹所摧毁的主题意象

    而你穿着渐弱的衣裳隐去
    就像
    每一天都不足以被怀疑为心跳加快的音程
    为谁的节奏
    又被谁在另一批呼之欲出的喉音取代

    (二十)文字的反证

    令人恐惧的瞳孔
    最美的
    内心,渐次扩散的圈套

    谁与你共同为别人的景象
    奔忙
    据说景象的价值在每个人的手上传递而去
    或与硬币混在一起找回
    眼睛与嘴唇
    一如继往,同时抢读
    情诗一般的假设如何快乐,被提价贩卖,被收留

    名著被某些纠集的女人男人体会
    读的是词汇
    消化的是属于发酵后多余的滋味

    谁是妙不可言的你
    痴想如病
    一页页自我陶醉的内容,分文不值的祖传秘方

    视觉被印刷被精美地
    压缩装订
    理解变作受孕期里禁止吞咽的嘴

    嘴是免费的借口
    你是禁区里长大的孩子或文字

    (二十一)被拒绝的片断

    被拒绝,被铁色的专制,被死去多次的祖国
    祖国
    你的面具后是形状是古老的征服
    古老得可以抵御谁整整一个时代的
    妄想综合症
    高悬的
    是乐极生悲的老脸,残阳如血,无限黄昏
    亿万张幅繁荣破败的哭笑

    也许在此之外你象文明的某个片断,更象
    撕毁片断的导演
    一看见自己赤裸的镜头
    就流下手里的老泪,抚摸出一场痛不欲生的

    越淋越大的悲剧
    一场眼泪,以欲火弑身的主题
    光天化日之下
    你依然梦见谁抱着处女踏浪涌来
    人类尾随鲨鱼而来
    你自祖国张大的伤口
    纷涌而来,你是今天短暂的未亡人
    而祖国的手正在银幕后斑驳地老去,你仿佛
    不堪
    忍受以千年不变而老去的画外败笔

    祖国你从未看见你曾有过单一的姓氏
    你被现代文明的襁褓所囚
    你的处身已被秋后
    过继
    人类越来越多为水下的收割纷涌而来
    谁的老脸被雨痕划破
    在面具的边缘
    流着比悲剧还贪婪的眼泪

    (二十二)一代同类

    不可避免的冲突
    世界的长老目光空洞神态苍白,活着向
    未来者谢罪
    以是非颠倒的要求
    写满你与黑暗无数次关于尘土的谈吐
    然后被一张纸找到

    同时谁发出切齿的变调:
    “将浪费的伦理乾脆一次性回收!”

    这个向来以垃圾投筑岁月的世界
    从此在
    谁比泥土还顽固的脑壳上
    整整高出一头来

    自上而下,长老空寂的垂念
    未来者来临
    一代代奇形怪状的人匆忙尾随
    象形的碎片
    由里及表,鼠类向人类咀嚼的文字学习
    在纸的维度进化
    以与人类彼此相投的腥味

    谁还在茕茕徘徊于不可救药的王朝
    于垃圾场外发情
    梦遗
    淌着鼠类的
    热汗,使你还来不及出卖同类

    (二十三)民族虚拟式

    所有的过去变作过去的假设
    谁的梦想忠诚地
    流动着
    在为你营造的骨骼里在你已诞生的肉体之外
    与你互为孪生的形体减灭

    你听着,因此你听不见另一个你的群体发出的呼喊

    谁是你的异国同宗
    你还在否认谁已过时的虚妄

    谁让理性的指向越过绝对的民族精神
    越过
    大众所容忍的危险界限

    所有的假设
    不幸
    向渴望仇恨的深度积累
    假设的仇恨,民族,比情人还
    不共戴天

    而谁还在涂改种族的概念
    竟也需要伪俗的文字
    口号与翻译的
    短哲
    以最道貌岸然的方式宣泄贴着民族标签的俗论

    (二十四)借谈星孕

    被许多视野所讥诮的忍受
    缓缓成熟
    象地球一样坚持不再长大的同质果实
    被谁推向与宇宙相依的
    子宫
    星辰的种子在痛苦的细胞缝里分裂
    谁未出生前就返祖
    用泛洪的尾巴穿破水孕的胎衣

    谁找不到你另一位杂居的父母同体
    坐饮双子的眼泪
    你看见心,并因看见别人的心而
    受伤
    十次月蚀,哭破羊水
    让几度醒来的摩羯之神回光返照

    平稳的阵痛,在西方洗出五彩缤纷的血迹
    谁在分娩前看破眼壁
    举日月为目
    而你土生土长的属相正远奔进外星的东坊

    (二十五)你是一类人鸟与小丑

    引入最新的魔法体系
    比如,将某个岛屿拟作你可靠的分足点
    将沙滩改造为父身的血
    将远方当做向母亲的初声呼唤
    你呱呱坠落
    象一只善良的小丑
    再回到原点被谁环绕,在岛的另一面尚有一大群
    人鸟向着更远的分足点眺望
    另外

    一群展开翩翩欲飞的世界
    挨着你落帆的营地
    生命在水面以漂的阵列聚散
    迂回于世态的冷暖,谁披上湿涩的心情呼喊着自由的信仰
    巨大地活着
    当年守卫阴阳体系的司仪失踪
    谁的感情与岸杂交,在空中
    在海平面下
    椰子般被祭祀的一颗
    果实头颅

    父亲的血液绕过伦理的存在
    棕榈换走母亲的躯体
    你变回顽固的外表,你的形体如散花片一般飞逝
    天与地被分离,以造就人的
    再生
    与热爱存在的人类,热爱人鸟的
    你,呼喊的尽头
    祭祀善良的小丑放下独翅

    (二十六)对末日的抵抗

    谁与你未及谋面就丢弃流亡
    回到死亡--修炼生命之不可分的部份
    灭绝的理想拭出血痕
    在月光高高筑起的断头台上
    在挽歌里你举起
    疼痛的第十指
    拍倒光明的墙你向四面的晦暗转移,你乔装的声音
    引领着
    人们遗留下的头颅

    你的面孔发白,在头颅的森林上空
    喘息
    你瞪大通红的回忆,忍无可忍
    饥饿感咬破你心腹的残局与你流出的妄想,在你自作茧的体外
    圆合
    你此刻力搬意识的冥河,你端坐在谁发硬的石尖上
    企图漂流
    你惊动黄土地上一束束逼真的图腾,你眼含无语
    葬花,并怀念一群人
    或者说与名字的构思有关的人

    你是谁最亲近的一名受害者
    你为何还犹豫,设想你回首抓起更不幸的
    第二个第三个头颅
    准备抵抗一场闻风而动的屠杀

    (二十七)罂粟下的六月孩子

    你曾经的孩子们都死了
    还在哭
    他们在天堂的井台上掘开地狱的另一个入口
    灵魂落水
    谁在鬼魅之泊地将你的阴魂
    冒名顶替
    一只大手擎着你父亲之灵
    另一只大手正在那里玩弄着母亲与人民,玩弄着流水

    另一些孩子们至少在人民的关怀下进入淡花季
    孩子们留给后代的玩具断肢遍地
    天真善变的罂粟
    之颜,你所熟思的春天
    在走满野性的田地将谁鲜艳的花圈举过头顶
    谁是种下的石头
    谁是有始无终的后代
    为了你在逃荒的土地上出生

    刽子手与英雄同时高擎起流血的断臂
    以未来为由
    将代表另一类人民的罪恶之塔处死
    当出世的婴孩
    悄然溺毙
    被谁萍水相逢的继母们

    罂粟为开败而来
    人民的呻吟在童谣的歌声里回荡
    零乱的春天让一片难产的风
    吹来吹去

    愤怒,愤怒在子宫里就
    被阉割
    愤怒依然一如继往呼唤每一个孩子的遗春

    自己前辈的孽种或是
    刽子手敬爱的母亲

    (二十八)之后,真理在边缘地段

    你将你雪崩的经历埋葬,你在寒冷中
    僵硬成人格的概念
    你因世界过于光明而闭上冬眠的肉眼
    你认出了错断的山,你的脖子曾经依然去想念谁更沉重的冰山

    于重新醒来时你已很久未见任何一个时辰
    你跌进世人的真理旷野成为
    雪盲之人
    你携带周身的热血你忍受你的
    摔倒的幸存

    谁在你停滞的地段弃鞍一个手势,便立马
    向你抛下哲理的
    套索
    距离可见时不可见
    谁以乞讨的魂灵纠缠你而你此刻绕过寒冷的蛇圈
    那么谁是洞视的伴侣

    深不见底。

    眼睛在雪地里决定提前失明,流下你的眼
    泪,河水在真理里悲壮
    谁看不见的身体在两岸分别并行
    一片歌声
    飘出为水而立的边缘
    动山川
    泣鬼神:
    被希望的黑暗
    与被黑暗寄托的光明

    (二十九)文明逃亡者

    自远方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谁的
    马队驶过你劫难的洪水
    你向相反方向逃遁寻求野生的幸福,一个企图的里程碑上
    分明写着:
    “同一个历史关于可能不同的命运”

    谁巨大的村庄被水下的果园所困
    黄昏的巨鼓在水面浸泡
    退化的种子

    马队的脚印指向你云里的土地,逃亡者逃向逃亡
    被波涛掏空的路
    訇然扑倒的脚印踩出谷底的前胸

    谁的悲怆啜饮击落泪珠的洪水
    倒下的历史
    堵住哪一种斯文扫地的哭音

    劫难后升天的老人--落地的孩子
    谁席卷你变小的村庄,在弃置的马蹄下浪滚而来

    (三十)有关失败的光芒

    谁因你的悼思而怀念人类的诞生
    以你为节日的牢房
    投出
    你火烧的灵魂笼罩于光芒的来临
    就象是你在奇妙的花香里萌芽
    你断定你的庸才将与春天互为慰籍并与叶子一并枯落
    光芒赶在前面
    黑色的大地被酿
    饮下的格言把你逼出后嗣的身体
    谁还藏在光芒深处醺然迫向你伟大的失败

    失败,无数次的失败预支你的岁月
    你的纪元被光芒所窃,从未卜先知的某次胜利
    走向失败的连贯
    你在大地的黑暗中期待受创,你埋下父亲母亲启封的种子
    你附体于谁的孩子的光芒

    谁将退路开辟,与此同时举着自恐的大火
    与你相依为命
    让空寂无人的世界泯灭自己
    你与光芒对峙你在前沿从此提醒孩子活到谁最初的尽头

    1998.10.2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诗阳,
    诗阳(1963-),中国首位网络诗人。原名吴阳,出生于安徽省芜湖。曾旅居法国美国并获得博士学位。1993年3月开始通过电子邮件网络大量发表诗歌作品,1994年在互联网中文新闻组和中文诗歌网上刊登了数百篇诗歌,被学术文献确认为历史上第一位中国网络诗人。诗阳于1995年创办了世界上首份中文网络诗刊《橄榄树》并担任第一、二届主编,现任《时代诗刊》和《网络诗人》名誉主编。他曾提出“信息主义”的网络诗歌创作手法,著有诗集《远郊》,《晴川之歌》,《世纪末,同路的纪行》,《人类的宣言》,《影子之歌》等。

    人类的宣言(长诗节选) 影子之歌(长诗节选) 致半岛与太阳的影子(散文诗) 遗墟日记 渡 都市启示录三首 关于一本书 前尘牧歌 写作 戒指 在时间的岛上 世纪之末,关于同路的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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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食

  • 正文:



    看见与虚空谁翻动了一次手掌
    由光亮到光亮当中肯定留下了尘埃

    仰望中有最高的病一个非常光洁的词
    在书写中跌落我们被分开
    看到一个身体一凹入不可靠和永恒中
    最大的临时性使亲切变形
    伟大的信任有了一份负担

    一串链条生锈了谁背过身去
    把限制和转折暴露出来一次转身
    堆积了我们被再次编造的空寂
    使黑暗有了坡度有点粗糙和笨重

    一朵没有开好的玫瑰
    长久的忙碌和力的运用都走到了
    反面事实卡在当中一贯的表达
    出现了皱折墨迹留下来
    火焰整整错过了一个页码接下来
    我们各自处理了一整天的灰暗


     二

    令人害怕的天文学家的精确计算
    你看到一只鸟儿的黑色思想某天的
    妥协和习惯性的来临和离去
    而我的认识仅从一个词开始使血脉
    温热加固想象力于是我同时
    也拥有一个态度也能看到它
    拒绝流动不断更迭匿藏自己的小脚
    有时我把它写出它多么漆黑
    证明它不稳定的内核可以逆转的
    条件可以不承负任何责任地
    走进另一间暗室好象那就是终结
    只有服从才能顶住它一种更深的规范
    从它开始消逝的时候开始
    如果我的遭遇还有谁证实这是不是
    同一颗太了是
    以物质的开口和缄默持住自己的惯性
    我们看到它的身子并不在同一架梯子上
    它的行为有时候是伪造的在整体中
    有切开的时候它悬在那里
    含混自我组合保持言说的要素
    我们只借到它一部分的力而它的热血
    也会拐弯象这真实的睡眠从不与人交换
    如果这就是一个词内在的真实谁看到了
    它的自我移动和增多从一个反向
    一下子游离了我们长年的仰望

     三

    这是一个人的一次反身带走
    正面的火和反面的火一次暴力性分手
    不顾留给事物的秩序自我建立的路标
    将哑默与它的气息隔开使试图打开它的
    钥匙全部变形或者遗忘
    或者秘密地封锁了我们即将启开的嘴

    这个人等于反身后打开了自己一次他有了
    某种搬运行为有些刺目
    他拦住了我们使集体的倾向
    和个人的影子被多次翻动这一切好象是
    不真实的但他暴露了自己的手
    贞女的或者是野兽的一只非常光明的手
    我知道这是永不能抵达的提问
    黄金在偷偷奔跑以我们熟悉的步伐
    走向自己的反面不是物质的在与不在
    这是一次转身一次隔开
    事物的裂隙在这时出现相当于病和病床


     四

    而隐藏不是本身的真实隐蔽是
    给我们一天时间而这天有点虚无

    我们有了集体的丧失太阳不在
    肉眼中发亮的东西已不存在势力
    我们有了两种对立谁给我们证实
    这是今天的凸出还是昨天凹入

    这天我们翻动书页象个隔世的遗老
    只有乌鸦是真实的它的品类在增多
    那么肯定是谁偷换了一次我们的身体
    恍然之中它好象还在只是它深了
    它持续的顺序被谁问住这个身体
    好象根本没有昨天

    是更大的变换制止了我们问题
    终于有了一次堆积我们的身体由此多了重门
    与黑夜无关阴影中还有另一层力
    无论我们是不是自愿提醒自觉行动


     五

    这就是我们苦苦追踪的太阳一对
    最光明的翅膀也有它的秘密飞行
    这就是我们仰望中的病一个真理
    转换着双面的面孔在紧要的时辰
    把污垢留下来这就是依旧的物质
    在绝对以外保留了阴影

    为什么物质不能一直爬坡中途
    又要拐弯拿走一部分象亏欠
    被叩门被追问在辩解中
    把自己的代价暴露出来当一次
    例行的生活被隔开时光在我们手上
    已经弯曲失火我们甚至看不到
    它躲藏的方式但是我们被绊住
    那信赖和崇敬以及通用的语义
    这就是我们与太阳之间的距离
    允许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它火焰的心脏
    仍然对我们保持警惕
    它的轨道永远不留擦痕但疼痛
    没有放过我们它的太多的金子
    烂在自己手上而我们的申辩
    过于紧张甚至毫无信誉


     六

    只是我们还有邈远的服从还要借助它的光
    继续提炼热血借用它眺望
    从黎明开始去连接下一个黎明

    我们还要维护它的公转和自转
    接受它所允许的明媚遵守和讨教
    一些生活方式动物和人
    还需要它分开路径并被疏导并被纳入概念

    它给我们界定了一切永远处在中心
    但是公开它的缺陷多么早放弃又是谵妄

    我只想说我进入阳光我也是病的一部分
    我只在被铺展被一个力组合而谁
    证实了我能完全介入的方式中间被什么
    替代过或者从没有想起

    为了不让手上的面包突然变成石头
    我维护这光明的主我秘密地
    克服了无数的危险在规范中
    保持纯洁在终结的地方再次开始
    好象我永远是崭新的其实那是一个使命
    那是自我编造的哑默被暂时承认的含义
    但是我今天看到了日食一个
    致高的境界终于流出了泪水
    谁对我说∶"什么都要变黑!"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汤养宗,

    汤养宗(1959—),福建人。著有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得白》、《尤物》。2003年获星星诗歌刊与诗歌月刊联合设立的“中国年度诗歌奖”,2006年获人民文学奖。
     
    汤养宗诗歌五十首
     
    《断字碑》
     
    雷公竹是往上看的,它有节序,梯子,胶水甚至生长的刀斧
    落地生是往下看的,有地图,暗室,用秘密的呓语带大孩子
    相思豆是往远看的,克制,操守,把光阴当成红糖裹在怀中
    绿毛龟是往近看的,远方太远,老去太累,去死,还是不死
    枇杷树是往甜看的,伟大的庸见就是结果,要膨胀,总以为自己是好口粮
    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象死过一回,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
    白飞蛾是往光看的,生来冲动,不商量,烧焦便是最好的味道
    我往黑看,所以我更沉溺,真正的暗无天日,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2008-4-15
     
    《五月四日登目海尖,采花记》
    我根本做不了把花朵称作女儿的父亲,也不想抵御上天布下的迷魂阵,我肯定要老病重犯并愿意再犯一次:提着灯在空气里嗅来嗅去这漫山遍野的杜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一一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还安排了妖精们今晚的宫殿。我是大地喜爱的病人喜欢摸桃树的耳朵对春天的小虫言听计从在世上,他们一直限制我说醉话,魂不守舍,内心起火象现在一个人在山上大喊大叫:“我就是你们要捉拿的采花大盗!”2007-5-5
     
    《我的地理》
     
    我的地理是一条迷宫般的海岸线,在闽东一个叫霞浦的
    地方,那里水气迷濛,人与神混淆
    潮水磕磕碰碰,不知要涨起还是退缩天养出水怪天从来不管
    葬身鱼腹的人使一些鱼在水下呱呱乱叫
    你想象话的说话吗?你想得美这里不说话的人天生不说话
    开口的,就象我,断断续续,不玲珑,不左看右看
    大鲸钻出海面喷水
    喷了也仅仅是为了对自己的身体
    作一次挤压
    2008-3-16
     
    《有问题的复述》
    “照镜子的盲人,是终于得到镜中真相的人。”昨天我终于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而最早它不属于这种表述:“照镜子的盲人是那面镜子所要的镜子。”去年,我其实曾将它改动过:“照镜子的盲人,是镜子所要的最完美的的人。”2007-2-23
    《坐拥十城》
    东边有两座城池造反了,北面的还没有北面还插着我的旗,西边有旱情,南面下着雨我一个人过着多么混乱的生活在斗室里嗅来嗅去,点着十盏灯,看哪一盏率先扑灭要派鸽子带去鸡毛信,还有给困在另一座城里的王后发去信息,一些蚁群说粮食不够用了衣袋内几枚硬币,正反面翻来覆去星象忽隐忽现,版图忽多忽少为了让十个指头能够按住十匹悍马我通宵达旦把钢琴弹了一遍又一遍2007-7-25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担负着被诅咒,棒喝, 或者真理顿开我形迹可疑,又两肋生风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鬼那样就要到了另一张脸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2006/7/29
     
    《在汉诗中国》
    老天留眼,让我在自己的国度当个草民让我在两条河流之间,看星星在树梢上摇晃接受该来就来的雨水,也要和脚下的蚂蚁说话,一些瓷器依然被我作为气体摆设着街边,有人排着棋局,然后在一旁抽烟,直至天黑村西有戏台,看戏的人将自己责难墙角有花朵,片刻之后,就要放弃对谁的感激在一切低处的物类中, 有小脚不断踩到我我认得一些汉字,会写诗与自己祖国的母语一直热恋,对人说:“哪怕你骗我,也幸福得要死。”2006-6-13
    《试着在三十年后读到一首汤养宗的旧作》
    作为一个时光魔术师,三十年后,我回到一首汤养宗的诗歌中。文字已变成魔镜我看到了他壮年的身体,他那张还在燃烧的嘴唇过去的火与眼前的水,他大大方方的情欲大部分语词依然神经兮兮,依然没有谁看管的样子辨认成为相互的鞠躬,辩驳从两个身体又达成一致的一个人那么好的火焰,仍旧被控制得这么隐秘,着实的显示了一种工艺。我读到:“我的未亡人,你看见的光尽管有点假,但一定是刺目与庄严的。”那时,已不知谁是听者与说者,但我心口在紧缩指头在几个关键的字眼上停下来那里没有讨好,没有向谁低头也没有狡赖与搪塞仿佛只有完美的病人对另一个完美的病人仿佛一个苍老的父亲见谅了他苦难的儿子2006-5-17
    《重阳》
    上午无法登高,下午无高可登,晚上在一场酒事里,终于好事促成
    高高的酒,一步一个台阶的酒,在山顶有大风吹来的酒我终于看到了空茫,这千人插足, 你要我要的空中之茫2006-10-31
     
    《野猪》
     
    这几天常有野猪来侵扰家养的母猪
    从强奸到假想敌,从蒙羞
    到别样的快乐。“一次等于十次
    一百次也不如一次。”
    这完全不象我理解的受难日畜牲更服从于逻辑,人民想不通的事
    神圣。但不管用2008-4-5
     
    《秋风辞》
    三百座村庄又开始吞吃月光。秋风来了溪流里的石头重新被叫做石头政府在写帐目,白云卸下了一年的病菌阔叶林不再争吵,大道宽畅祖国在凉水中有着清澈的心肠在诗歌内部,一些语词也红了甚至也掉落下来,庄重, 归位,并且安详大山之上,大脚沓沓,本月你就是王青蛙在穿鞋子,隐士铺开了婚床我有十万家书,要同时发往远方2006-6-16
     
    《食牛耳者说》
     
    作为遗世的耳背者,老中医嘱我
    吃牛耳,也要吞下牛耳垢
    多想想花开花谢的声音,并探究
    对牛谈琴的左右含义。我双耳幽黑,吃什么补什么也有牛脾气,也不当谁的知音,没有一听响雷便说春天来了我长有他们得意的病,对人世的话语权身负遮蔽史上苍作证,我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我一手执牛耳的宽厚,一手推开弹琴者的十个指头大声说:天妒我耳!
    2007-10-27
    《磨刀记》
    面对南山上那棵大树,刀还在我手上磨着我是有耐性的,曾答应把蟾蜍养成老虎,给一个女人十五年不言不语的爱躲在门前那块石头里面,依次解答与三种水果有关的脑筋急转弯羊遇到草: 草莓。狼遇到羊: 杨梅。狮子遇到狼: 桃我也想象着, 草木们见到我一路逃命的情景为不误砍柴工,飞鸟已不敢从我眼前经过法庭里的官司正越来越少2007-4-22
    《劈木》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话声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2007-10-23
     
    《在特教学校,看智障孩子们做游戏》
    他们当中有五个人坚持认为,石头在夜间
    会意外长出小尾巴。有三人在指责别人头脑太慢
    不会将左手放在右手上,不会用右手对左手说话。这里设有专业有一门严肃的课目叫“感知”。有人在绕口令
    牛头,马嘴;马嘴,牛头而另两个在争执,一只玻璃珠,再加上一只玻璃珠
    永远不等于二。他们确信:没有二,只有一
    我也暗地里加入运算,比如一首诗歌
    再加上另一首诗歌,同样不等于两首诗歌当我把这问题转移给另一个小女孩,她回答“你和他们都在乱说话”。
    2007-12-6
     
    《花地》
     
    她向我展示了妊娠纹,一坡花地,汹涌的波纹
    与谁的技法。上面有夜色和银铂
    异质相融,以及梦的痕迹
    大师是蒙面人,在某林间带,  只一闪而过
    但密笈在这刻曝光,仿佛一片狼籍
    却符合激情的脾气
    掺进来的欢乐,如今片片呢喃
    在光洁肌肤与鱼皮间,瞬间汇合
    真是有血有肉的旗帜,并被小心置放
    这女人身上, 炽热的火焰飘动
    我怎敢说写过绚烂的文字,  简直是瞎了眼
    并或许是文盲, 起码
    另一种母语, 拦住我,重新呼吸2007-1-6
     
    《包皮》
    暗无天日的少年在出来后结束,我们被包在里头,自己的牢房, 一个孩子跑出来一群孩子也要跑出来我们捂着下身,在草垛上打滚,嬉戏,想出人头地,变大, 石破天惊皮包肉,肉包骨,它包着一只憋在里面的小困兽它叫但,纸也包着火它比我们更呆头呆脑,充血,涨红着脸,甚至气宇轩昂乌云太厚,需要解救的笨孩子太多,渴望冒出的日子,疼,露一点点就疼, 真不明白它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我们自己解放自己,比大,比所有的吹牛更实用避开刀具和医院,避开那个漂亮护士的眼睛,我们靠自己脱颖, 去蔽, 破障, 好日子就是把头探出来狗崽子睁眼一只小鸟一定会唱歌,一头小牛总有一天会犁田,一个男人自然会打井后来的情况证实,这一切是真的2006-11-25
     
    《在李白故里》
    这样迷幻的人竟然也有故乡也有妹妹,也有族上的祠堂,象一个一流的子宫你用语言支持了自己的祖国又爱护着天上的月亮,胜过女人的乳房胜过家园。你是谁我为你设定的身份是甲壳虫、丐帮帮主起义者等, 并几乎成真但酒水不允许,让你成为空气的敌人,向流水问这问那以争夺虫豸与飞鸟的话语,作为向世界邀功请赏的石头今天当我在酒桌上沉入无底的迷醉,就有人问“你是不是对谁怀有仇恨?”2006-10-11
     
    《在斜阳西照的傍晚进入一座荒芜的乡下老房子》
    我曾见,他们在这里搓绳,在这里打井,在这里早起磨豆,白白的水浆灌进母猪的咽喉雨点声掩盖过西厢吃吃的笑声,有闪电照亮妇人的耳环和窗棂上的木雕另几个星宿坐在厅堂上聊天,将竹影翻到另一面天色显得有用或者无用鸣虫也象是特意养大的,在看不见的石阶下第二房媳妇的心事有点窄也有点紧,一头牯牛以及旧墙中伸出的手是她经常的幻像,关于在午夜练习飞翔不敢证实那是自己的身体如今,一阵风就将这一切吹得空空,这里留下空宅,几片陈年谷壳上面有脚印,也许是屋檐前那只石兽,昨晚走动了2006-5-6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2005/12/27
     
    《停尸房》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便有了三个。看来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有力量的。私下里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她果然避开了2004/12/18
     
    《我是一件人间遗物》
    这把旧牙刷还是淡定的神情,依然插在玻璃缸里热水袋已经漏水,有忍冬花的气味样子沉,也冷。还有手上这只银簪不知该插在谁头上才合适它们都是母亲留下,经受过爱护的模样还在经受什么。我也是一件也在它们当中也属于剩下来的,好象只有扔掉才算合适在众多相似的物类中,我没有身份我给自己命名:一件人间遗物沉默已足够自足,但,每当还有光荣降临我是多么尴尬2006/1/20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比如如丧考妣。比如儿行千里母担忧——它比空气更空我已经在一个蒂蔓上丢落下来并再不能顺藤摸瓜。只空着手,听蟋蟀呼喊:“请交还我回到秋天的鞋子!”而遍地的树木根部都已变黑。我父母双亡成了一种巫术的结果,偏冷,更怕额外的日照回头或重返一条河的说法对我均已无效。我名叫无牵无挂,开始用明信片给人写信读书习惯不看结尾。对下水道发呆却拒绝回答问题。越来越空的世界上,我还有漫长的一天可一些重大的词已找不到我,我也不再害怕2006/1/15
     
    《未完成》
    有时我左手做事,并没有让右手知道。萤火虫,放在《赞美诗》第107页。彼此懂得对方的光却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显示给另一个。它们多么对称,均使黑夜向附近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身体的与文字的,象我的十个手指安放在各自的名称上。我转身罗伯特与玛丝洛娃的一段对话也随我转身。桌面上那两样东西依然没有握手我也不给提示看它们会有什么情绪 2005/5/16
     
    《我与我的仇人》
    我与我的仇人写下了契约,今后的春天所有树木都是他的,我只能顺着这条河去给一些树根治病,并给遇到的石头取名,捉出过往白云身上的虫子如果海那边吹来的是东南风,我只能继续给树根治病,如果是吹来西北风,尽管这绝对不可能,我便可以休息两天但我不能借助春天的鸟写下什么诗歌也决不可以想到现在英国是什么天气,包括无聊得学一只公鸡,打鸣。他说一个热爱春天的人只能是这个命。坚持十年后他将给我一个惊喜2005/5/
     
    《桃花岛》
    如果要赞颂,就赞颂你胸前的那颗小痣。妖娆的密码独立于你的身体,有说不尽的好处。一只蚂蚁又带着自己的铃声,出现由小变大,来到我双手刚好可以按住的位置我跟着一个成语写下:窥一斑而知全豹。我们的国家,已允许人买下一些无名岛,并命名可以置下别墅,种花,养草,拥有产权。那么,它是我的。你的身体如果是既成事实的完美版图已有统治者。就请把这颗痣永远许给我,并容忍我这个披头散发、放浪形骇的桃花岛主。2005/5/26
     
    《娜塔莎索菲娅或苹果的欲望》
    吃我吧,吃掉我的籍贯然后把我带走。吃掉山东省把我的籽和核,子宫和睾丸扔在福建;我的香是1809年,或者1999年所以你接受了我的诱惑,所以我圣徒般饱满。一个啃我的男人允许他想:这是香甜的乳房我比你们拥有更辽阔的祖国但无法拥有你们的牙虫我的拜托强词夺理:吃掉我并播撒我许多人在问:谁是娜塔莎索菲娅     2005/4/20
     
    《在嵩山少林寺》
    在嵩山少林寺,我摸貔貅,摸银杏,也摸浮屠 ——他们所崇尚的男性生殖器;果然是 坚硬的手感,可以突破事物的那种 “在一种形式里我们超越了他人。”而福建男人 多吃鱼,在胃肠堆积贝类,提取钙和锌;也想在这条路上 有所建树 我年少时崇拜鲁智琛,在码头打群架,现在是阿什贝利 与夜间的一些飞禽,去年 甚至练过一段歌曲里的变调,带有玉石中的 花纹,已经可以在枣树前叫出梨子的名字 所以,我一生气,就开始练长跑 不象一些文字,因短促 过早泄出了本应好好看管的底气 李不三又在问:“你到底要不要饱满?” 象貔貅,只进不出 象银杏,顺从时间 象浮屠,长久地坚挺着 2005/11/3
     
    《裸奔者》
    国家的好山河好象是他一个人的。他裸奔把生殖器暴露出来,以为身上也有老虎的条纹,那枚无所畏惧的针头,是话柄吗当然是应该抓住的话柄。“我舒服呀我终于甩开《红楼梦》和卢梭很远了!”臀上的胎记也在绽放,一个养刺猬的老人沿街喊叫着:“前面的人快帮我逮住这东西!”而阔叶棕们交头接耳着,关于棕针毛的生长是不是也有值得看管的问题。一只麻雀由于一块布的丢失,已经飞出一只鸟的禁区2005/6/27
     
    《洞穴》
    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在某一个夜晚 我是进去了,二十年后,我还是这样说: “它象花朵。但更象 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我想我是细菌,是 一双迫不及待的鞋子。是长达几十分钟的 一次闪电。关于洞穴,我想我没有身份 其他男人也没有。“这是你的家, 你不能到了家门口,就扭头走掉。”这是若干 天前,我听到的真心话。关于洞穴 我卸下了蜜,卸下了许多块骨殖 那里头有高利贷,有精密的坡度。有豢养在 秘室里的一条跛腿的怪兽。有风声 当它吹来时,我想到了数字,是相加和相减 的数字。关于洞穴,你不能 随便说话,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沉思者, 是冷空气。”你不适合这种容器 你无处藏身。你哭吧,在黎明前把眼泪擦掉 再好好学着做人。那么,你的白天 在哪里?关于洞穴,我有一架马车那么长的 记忆。我已经成了谁的饥荒。我掌管着 十八种部队,我的训示是:“要感觉到 空气在燃烧!”哈,那些听话的小蝌蚪 都是花朵的粮食。关于洞穴 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2003/12/7
    《蝴蝶的心脏》
    最唯美的结构就是蝴蝶的心脏 接下来才是它的性,在我们的左边或者右边。 它拿走的那件内衣,一直还留着 我闻过的腋香,我也在找它身上 彩陶一般的肚脐,以及肚脐下方 一座花园的面积;汉语习惯于这样写出: “母性的,色彩的,窄和深的。” 留给我们的问题是叫醒它们和激活它们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照样这样想 蝴蝶在下午三点钟和下半夜三点钟是一样的 除非你装作看不见,你一旦看见 就意味着你遗忘了一件应该去做的工作 一团火已经与你有关 2004/5/12
     
    《哑巴夫妻》
     
    我们有我们的身体,我们有我们的床
    有我们的做,也有我们的爱
    同样,我们也闹胃一样的饥荒
    向前三公里,遍地都是芳草萋萋和急呼吸
    向后三公里,一只湖北的青蛙
    突然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叫
    你有你的花朵,你的豆夹,我有铁和蒸气机
    不是手足无措,而是想矫正,夜莺为什么能叫得
    那么好听,而哇哇乱叫的人也做着哇哇乱叫的事石头没有声带?不对。石头不能着火?不对当它们叮叮当当摩擦着,不听劝告
    财富是明摆着的
    它们有一笔优美的皮毛,也按石头的脾气享用着石头的桃色
    2007-6-9
    《毒药》
    我是一个毒药制造商,以下是我的一些经历——一九七三年冬天,所生产的四个火车皮的毒药,那是一件幽秘的事火车经过山洞时,三百只野兔把它抢劫一空。一九五四年,我正在与马赛亚恋爱,我说身上带有一枚毒针她用手摸了摸,“这么大!样子好难看……”一九八二年或者是八五年,一个模样象孙二娘的人来到我家,桌上放着一叠钞票用来交换秘方,人肉包子?或者仇恨的味道。三天前,我感到自己确实是老了便到一所山区小学助学当那位小姑娘给我戴上红领巾我流下了一大串眼泪…… 2004/12/14
    《国家银行》
    那天,我到国家银行里存进了一笔钱 在门口,许多没有人认的鞋子 堆成了小山;“我是新立户的 名字就叫乌贼鱼。”柜台里的小姐要过了 我的身份证,她笑了;“我懂得也去过 这个叫作里海的省份。” 整座营业厅飘荡着海藻的气味 海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它沙哑的嗓音 看着自己递进去的钞票在点钞机里足足响着 三分钟,盐,防腐剂,香料这些词眼 竟然象溪流般也在我脑子里一一闪过 她突然说:“还要再点一遍,但这钱 决不是假的。”我回答:“我才是假的 在银行,谁都不会感到自己是真的。” 海浪声在这条大街上越来越大了 但这里有防弹玻璃,还有她迷人的微笑 谁是假的呢?是一座大海吗 在这家国家银行 我那天以一个乌贼鱼的户名 存进了一笔钱  2004/4/2
    《 女人,在我眼里是向下的过程》
    那时我十几岁,我只喜欢她们的脸 认为那才是另一件东西,成长中 不能或缺的力量。无数的脸儿 一直鼓励着我,我的许多诗歌 都来自它们,反过来好象也是食粮 二十多岁,我更多的喜欢上了她们的 胸部,那一片汹涌着的黑暗 却又明显是阳光地带,只有那里 才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并常常有 捕捉小动物的冲动,用手伸近它们 而现在,我喜欢上了她们的丰臀 和硕长的大腿,那才是世界的圆形 坚实而有力,当中的力度,好象 与自己有关,其实还有多出来的东西 那很重要,那符合我殷实的发现 当我年老后,我依然会喜欢她们的 脸,乳房和臀部;但我身体中的气温 肯定比我所喜欢的更朝下降落,那时 我会经常到郊外走一走,象一切 梦寐中醒来的人,轻抚着掌心的冰凉 2004/2/16
     
    《今天准备去植树》
    今天准备去植树,同时也准备下了 一些怪怪的想法:一把开山锄必不可少 但在这棵树与那棵树之间我会另有选择 我会带上一部词典,给泥土下的 蚯蚓学习发音;带上去年的爱情 它被我煞有介事地埋在那里,好象已经 与我无关,并被我踩上一只脚;带上 三颗小石头,代表纠缠在我身上的 三种方向,我摆脱了与它们的干系 再让我犯下道德上的错误,想也别想 带上几根火柴,我一直来不及用上 的火种,让它们在泥土下燎原 我会用一年的时间来计算它的火势 直到最后烧痛了我自己;带上前些年 与父亲诀别的话题,要它们 继续传到那一边,“春天来啦 你那里是不是也有个春天?” 当然还要带上我的羞怯,对我来说 长期不能与世界缓和的困难,我要 彻底了却这一心事,使它融入泥土和雨水 我今天会一下子完成这么多工作吗 好几天以前,我就为这个节日的 到来,而偷偷激动 2004/3/12
     
    《国家仪仗队》
    元首从国家仪仗队前走过,他想,这个国家是整齐的。什么叫岩石,这就是岩石关于政权的倾斜是否来自蜈蜙身上错乱的众脚?还有一个最低能见度的问题,这很有趣一个国家,通常没有最低能见度它只排列,是身高与森林,日光照在那里郁郁葱葱,浑然感的气息反对一只苍蝇错乱的翅膀,反对流水相反的响声,更反对,事实上或者假设的疯人院比如,在这个庄严的时刻,那个叫约翰·麦劳斯的列兵脑间正闪过,昨晚他弄碎的一只金鱼缸2006-4-23
     
    《一个人的村庄》
    弯腰把头深埋进井口的人,是这个村庄唯一的人。他朝里头喊:“井下有人吗?”井下的声音把他的话往下传后又传上来——“井下有人吗?”他的头越埋越深,越埋越深最后, 活象一只蜜蜂叮在花蕊中只剩下屁股2006-7-6
     
    《挤牛奶的少妇或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我也想大手大脚去做》
    被她挤出来的,起初是牛奶, 后来不知是什么被她握在手里的起初也是牛奶,后来也不知是什么。那里有一个冒尖的小小喷口,有人叫银行那里的两个, 上半身与下半身都同样鼓胀它是谁的母亲,当然也当过谁的娘子。这一个却紧抓住对方不放有些话肯定是传下来的,比如“你死在我手里啦!”她每在那奶子上挤压一下我的心就会随之一跳。是的,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实际上我也想大手大脚地去做2006-7-5
     
    《太阳系:八个或者十二个》
    大街上,开头是一辆自行车和那个喝着啤酒的人后来是两个,他们搭上了肩,并轮着喝再后来,又加进一辆,这一回成了一伙,并一人一口,我一直观察着并知道,这就是大街上的味道并知道隔壁一群人正在洗牌,中学校长在分班我儿子今年是留级生,他将与另一些小兄弟,在一起太阳系的族谱昨晚变了,冥王星被剔了出来好象我同胞兄弟中有一个是假的它被加入那几个喝啤酒的人当中一个叫谷神,名字很好听,象要送来好多好多的稻粮,另一个叫齐娜,过去是战神现在是我邻家的女孩,据说一直在零下200度中生活,也不知是心热还是冷血还有一个卡戎,但愿不要与我长着同样的脸唉,它们被统称为矮行星,名字很另类一如我心痛的儿子,领到了自己新的班级与新的座位 2006-8-25
     
    《大风》
     
    “大风!”“大风!”秦兵攻城时这样高喊着
    那时响箭如雨,白云有点不讲理
    咸阳一带只有一部词典而轰鸣的网络诗人,消耗着二十四个省份的电力
    键盘被无数手指噼噼啪啪敲打着大家在写四个字: “我的天下!”
    2006-10-3
     
    《非线性生日》
     
    我不服从时间,但我服从了
    某些石头
    在长城脚下是一块,在书架上
    也算一块;分不清心脏的位置
    但到处裂开,一些人的肋骨
    肯定也是我的。有女人
    收藏我的脚趾甲佩挂胸前
    也有白云,借用我的肺叶
    谈论障眼法,谈论户籍与出游
    家乡一带是安静的,但我不住在
    那里,按谱系划分
    我的形状与谁相同,但决不相同
    无数镜子模仿了我的碎裂
    2006-9-26
     
    《散失》
     
    在眼前一晃就不见的那棵树,一定不会成为
    后来的木板或者家具,你是奔跑的
    象母亲,被谁锯掉了,还在
    依旧弯进我的身体,问这问那
    这是我工作的一大部分: 在流失的时间中
    修补花罐,收藏闪光划过窗前的颜色, 当中有经典的细节, 也无缘无故把石头搬运回家, 也不知它有什么用
    我对未婚的少女说到物理中破裂的原理,说模糊学大象的脚和被我们模拟的瓦片
    它们两个同样是气体
    不能抓住,而某一天
    你又会看到,风有完整的身体,奔跑的马匹反而没有
    2007-1-4
     
    《多维艺术》
     
    一些人, 注定要在时光中做出某项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劳伦斯·魏纳
    专门喜欢在自己稿纸的浅空间里,写一系列
    互不搭界的话,就促使多维艺术这个词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现。理查德·朗
    则做了一次有计划的
    横穿英国的步行,并把徒步路线记录在地图上
    这一行动,也列在其中
    而我身边的另几个诗人,十年后也出去了
    他们在国外帮人扛尸体,洗碗,在街头练习倒立
    并写出这样的句子:“故乡啊
    我思念我的鞋底。”他们把一本书随手一翻
    就翻到最难描述的一节
    回来后,名声大噪,便成了替民族文化干过一番大事的人
    2007-2-25
     
    《夜晚的树》
    夜晚的树黑而静,因为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它有的枝干
    是不是已经伸过了山岗,那边有另外的风
    抚弄着少数的叶,而更多的叶片
    依然纹丝不动。“火在别处燃烧
    更多的身体是黑的和死的。”在最整肃的秩序里
    又落实在自己的寂寥中
    它肯定有点痒。有一部分是明媚的, 也假装自由, 象我现在的身体
    一个角落勃动了,但从头到脚,仍旧黯然与冰凉
    2007-4-23
     
    《大地上的技艺》
     
    古巴尔干男人向土地要粮食时,便用生殖器
    插进田园,女人则把鱼放私处住上一夜再调成饮料
    让喝下的男人听话无比
    而小时
    我喜欢在树下光线的缺口处,等待一场
    大雾的降临,也恶作剧把破瓷器放谁窗口
    这年的食物,便有大半要分给蚂蚁对这些, 我一警觉就有石头要裂开,并记起一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心事在夜里依然能发光我热爱当中的细节
    为的是在反向的故事里,让更多的人记取谁的手还是受用的谁真正通向大地深处, 草木的根为他所左右
    风吹动,他目光弥漫2007-5-27
     
    湘西秘俗之三《赶尸》
     
    如果是赶尸,这几天我们这队人马正好是
    我从韶山被赶到凤凰城,又从凤凰城被赶往张家界
    在芙蓉镇,在那个古渡口,我脚踩江面一再打转
    赶尸人对我施术,念念有词
    要村民把门关紧,把狗桩住,把小孩的眼睛
    拿到别的地方
    捏着口袋中的几枚硬币,我大口大口吃风
    把太阳当作唯一信赖的人
    张家界有三千面悬崖绝壁,我一会儿
    在崖上,一会儿在谷底,并拼命在身体中分出
    另一个汤养宗,我喊他的名字
    生怕他骑上别人的马匹,生怕他睡在一棵
    银杏树上。后来是长沙马王堆
    果真有具千年女尸躺在那里,有点面熟
    能一下子想起另一座城池里的超级女生
    前一刻还在唱歌,现在几乎可以
    把小手一摸再摸。那么,又是谁把她赶到了这里
    2007-11-11
     
    《与东风谋面》
     
    我与东风定有一面之缘。在这个大声传唱大风歌的国度
    果真能来到风口的会是我那时我已拥有鲸鱼的身体,爱抬头扫尾会在大海上喷水,会故意问到被风看见的人
    应该长成什么样子红地毯让出来,他们说真正的疯子来了
    象什么穿墙而出,下体甚至来不及遮盖草叶
    有人马上指出那就是三角铁,有人
    纠正,前一刻是椭圆
    面对这被自己捏造出来的马脚,在公园里练倒立的某公民
    一语道破:那人无形,也无边
    ——我伸出手,终于握到了最想握住的一把空气2007-11-24
     
    《磨洋工》
     
    从小父亲就骂我慢,什么都慢,“半辈子
    也煮不熟一锅热饭!”
    其实,我最大的慢是说不出一句象话的话
    不知道花该怎样开,以为流水是假的
    拿着磨砂纸,对什么都想下手,一个快嘴媳妇的嘴
    也被我磨过好几下
    “这孩子有病。”一些活被留下来比如剥豆夹,每一颗都经历了左右不是当豆夹被掰开看到它又形成的虚空时间便不知要怎么用我又会犯傻,感到手是多余的,感到什么叫
    手足无措
    转眼间我就要老了,现在我要快认定更快的老,才会让一块石头更象石头当我这样说,便发现自己很会说话了
    仿佛毕生垒起的教堂,就要落成现在是儿子在骂我:“这个一辈子磨洋工的老头
    活得何等迷幻!”
    2008-3-31
     
    《致青年诗人》我想告诉你们:“对谁敬畏着, 你对他的敬畏很有把握?”昨晚,路过省府路前那家小书店,五年前的老弗罗斯特,上下册还在那,一付咸鱼干的样子,以及它的咸度七十八元,封面留下锯来锯去的痕迹,这是它的命,也是它的道理下午,又与另一个诗人谈到了快活他说:“在世的诗人中,有许多人是允许他们快活的。我比一条河流慢,但一想到我死后时间终于公正地回到原来的河床上有人又要回过头来找到我的诗歌来读,哈,我不知道现在快活的人,有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快活。”我还想告诉你们:“关于可靠与不可靠。”标准化,起始于度量衡,也起始于秦兵器,而写作,只让我不断地将自己打败,另一些人,永远不会说我好我制造的迷宫,拒绝了一部分手在里头摸来摸去, 这就是规则, 你们也不要说但你们要注意,要收藏一些喜欢的石头用于比较时光中不断变化的纹理并看清楚,是什么一直与寂静扭打着2007-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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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瘟疫王一首未完成的失败之作,详情敬请阅读《怪异故事集·瘟疫王》。时为9月28日,冷霜寄《偏移·翻译专辑》至,哈尔滨大水过

  • 正文:


    1
    伊伦修公爵,请关上门。
    看一看尊贵的泰姆公爵,我们的“爱情好样板”,
    在他塞满白蚁的榆木脑壳,杜松子酒
    已放马驰骋了三回。而他,年老色衰的诗人,
    就三次扯住女大公安娜——噢,
    美丽的安娜,俄罗斯硕果仅存的处女
    (心灵上的)——优雅飘逸的寿衣。
    那可是用印度最好的细麻布缝制的,售价四百卢布,
    我的前任列宁王在位时期。可恶的泰姆·瘟疫,
    再一次把手,在我——威严的瘟疫王面前,
    伸进安娜的乳罩(以乳罩为谜面打一家常菜,
    谜底在本诗里找),就像一只蹩脚的脚,
    伸进姜涛如花似玉的《毕业歌》。
    “你捏疼了我的乳。”可怜的安娜在喘息,
    屋檐的星星在颤栗,
    十二亿人民在抽泣。
    ——其实,公爵瘟疫·伊伦修阁下,
    乳罩下一贫如洗。


    肃静,我的臣民,瘟疫王国最后的贵族们。
    伊夫尔罗斯大公殿下,收拾起你的家族纹章
    和随意放置的胫骨。它们像
    偶尔飞过的爱琴海雨燕,勾起了我的还乡病
    (我出生在阿拉斯加的狗拉爬犁,
    被希腊的阳光哺育)。我的王后,
    请穿上端庄秀丽的波浪形皱边柩衣,
    放下手中的诗集——自从与“黑死病的主人”一夜缠绵,
    她就染上了爱情的瘟疫——不要嫉妒
    白绵羊羔般的安娜,死在你床上的情人堆积如山,
    瘟疫王并未眨一眨眼。
    还有你,我的“爱情好样板”,
    我的白绵羊羔。


    随着岁月流逝,做过的案子
    像水中的盐分,在镜子里浮现。
    而我们等待的审判,
    还藏在尚未成年的最高法院。(这段冗长的
    开场白毫无诗意。激情,
    光荣的诗人应该投身于纯粹的激情,
    抛弃妻子和随处觅食的女人,
    到王府井大街发现五讲四美,
    并且歌颂,并且爱,没有对手自己来)
    我刚才说到
    审判,接下来是啥?


    (会议继续)肃静,我的朋友。
    玩乐的同时要学会思考生存,虽然我们都是死人。
    昨天晚上,我的大腿骨权杖彻夜跳跃,
    像发情的母鲸鱼,
    把大海吞没,葬身游泳圈。
    ——女大公安娜·瘟疫,请不要让“蹦达”这一俗语
    遛出你高贵的嘴(不要让其他女人吃剩的油条
    遛进你透风的寿衣),伴着
    信仰的毛细血管在我的花园嬉戏——这
    是预兆,还是计划生育后遗症?
    采花姑娘欢快地从我眼中跑过
    (把那当成了草原),奔向她的伙伴儿。
    一株午夜发光的玫瑰无私地展现美,
    在大街小巷,不分男女老幼,
    一小时后被爱国的巡警误认为流莺,
    摸了两下,罚款三千。
    ——生命的复杂让活人束手无策,而我,瘟疫王,
    掌握着活人的生命,同样束手无策。
    没有预言家(他们都长生不死,像干瘪的
    尸虱,随风飞扬,摸不着头脑),我的同靴兄弟,
    谁知我心,浪奔浪流
    (最后一句请用粤语演唱)。


    2
    (复述是种可用来赞美的品质。它暗示希腊兰花
    ——不是香辣西兰花——与乌鸦联姻。
    入土没两年,老水手赛弗里斯(我已封他为爵士)开始
    教我写诗,他摸一下安娜的肚皮,写一个字,
    鹅毛笔蘸番茄酱——沧海桑田,
    肚皮依旧。他写到:
    “整个上午我一直在抽烟,
    只要我停止,玫瑰花就会拥抱我,
    尿直冲九霄,把我憋死。”)


    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
    喝光了三加仑麦酒,啃腐尸。
    在另一个假面剧场(愿上帝像鸽子
    眷顾周伟驰),我勾搭上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
    她刚死三天,言笑嫣然,嘴角残留着为人的尊严。
    我霸王硬上弓,她半推半就,
    朱唇微启,轻声述说世上的丈夫如何无情,
    中国文学史老师如何无能。“只要你喜欢,
    我的心太软。”她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偏移》,
    里面有胡续冬的诗,仿佛
    刚发育的蝴蝶,略解风情,便被摧残。
    我一句句读着,计算着不雅词汇的出现频率。
    现在,我以瘟疫王的名义宣布,
    胡续冬的作品少儿不宜。


    我走出宫殿,感觉到生存的艰难。
    那群蝴蝶紧跟着我,在我面前,羽化,
    撕破翅膀,绝望地投胎,
    绝望地死去,对我的赐福视若罔闻。
    就是在这片墓地,我的花园,
    安娜紧紧牵住伊伦修公爵的裤子。
    ——似乎有某种声音激动地、
    急促地敲打我的耳膜,好像要让我
    用灵魂丈量天堂,用石头灌溉土地
    (我才不会那么傻)。就是在这块墓地,
    我的花园——两米宽,种满茄子,只够一人仰卧,
    背朝黄土面朝天——伊夫尔罗斯大公
    正在教训偷懒的丫鬟:“安娜贝尔·李,
    你忘记给瘟疫王送夜宵,牛奶、摊鸡蛋,
    还有他酷爱的婴儿血。他开始嫉妒泰姆,
    拼命写诗。”然后他走开,
    胸前挂满勋章,皱纹爬上脸,
    披着一副醋栗木棺材板。
    这可怜的老头总是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不是顾及王室的生活规律,我将永远不会召见
    伊夫尔罗斯。他只会说:
    “我的王,请不要让我再活一次,
    我有脑血栓,禁受不住死的考验。”(不知生,
    焉知死)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不是嫉妒,
    只是任期漫长。自从把列宁王送上天堂,寂静
    收起温柔的爪子,蹑手蹑脚
    在我的肝脏四处布防),忘记了
    预兆的准确日期。它来到我的梦中,
    一言不发,留下一堆明亮的呕吐物,倒映出
    安娜贝尔·李纯洁的笑容。(美女太多,
    醋海兴波)她那年十三岁,死在
    爱伦·坡的爱情里(详情请见
    《爱伦·坡集》第136页,三联书店1995年第1版)。
    许多年之后,酒还没喝完,
    安娜贝尔·李横空出世,颠倒众生
    (若非王后看得紧,我也愿作裙下臣)。


    3
    远处响起蝙蝠般的钟声,跌跌撞撞,
    像瞎子新郎,一朝抱得花姑娘,
    撞上南墙不回头。安娜贝尔·李悄悄走出厨房,
    不施脂粉,左手端碗扣肉,右手
    捏着剑诀,时刻警惕着
    伊伦修耍酒疯——她也曾是王族的一员,
    住在塞纳河,餐风饮露,
    勾引良家少男。后来,
    粥锅被打翻,天庭起争端,有神甘当牧羊狗,
    有神打游击,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了地下党——伊伦修,
    不要对我的花朵动手动脚。我已老朽,
    别无嗜好,闲时看看美人,有心无力。
    你的对面,女大公安娜想双拳敌四手,
    “爱情的好样板”欲罢不能。


    (看着安娜贝尔·李,瘟疫王黯然神伤。
    年轻时,我插足后现代,见花流泪,
    遇水杀生)岁月催人老。
    婚礼的声音,孩子呱呱坠地,
    有人边朗诵边大声嘘嘘。(花花世界,
    鼓乐吹笙)头顶的天空那样庞大,
    像穆桂英久经沙场,袒胸露乳,
    待人赤诚(驰骋)。风掀动树叶,时间
    银色的脚趾欣欣向荣——我也曾思索
    如何面对退休生活。像我的前任
    把政敌赶到西伯利亚,
    强奸国家,造水晶棺材?或者,投胎资本主义,
    学习打水枪,反攻大陆?
    人间将进入21世纪,崇拜外星人。
    我和我的臣民,依旧固守
    淋巴腺肿大的城池,醉生梦死——我
    真的梦见过他吗?(死神
    梦见死神,执手相看泪眼)也许我梦见的
    只是空虚的人,躺在花园的石榴树下,
    没有影子,窃窃私语。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敲打我的嘴唇,
    让我说话,让我在时代结束的时候
    票一把。我挣扎,伸胳膊蹬腿,冲出鸟网,飞,
    在半空,摸白云大腿。安娜贝尔·李
    奋不顾身,扑棱着野鸭翅膀,
    赶来救我(美女救英雄,军民鱼水情)。


    4
    安娜贝尔·李,快穿上衬裙(风乍起,
    吹皱一泓春水)。你是位好女孩,
    像冰糖葫芦,甜又脆,容易受伤(大灰狼
    教育小猫咪)。生活毁灭我们,连同伦敦的天空、
    下岗女工、扮COOL的苍蝇。我们追逐。
    灵魂在海军甲板上跳草裙舞
    (赈灾义演),榴弹炮裤裆发紫,
    水缺盐,海鸥伴大兵齐鸣:“起来,
    不愿做妓女的工人,把我们的姑娘
    炼成精钢。”不用担心,安娜贝尔·李,
    国家改革开放,人民花心似枪,
    子弹上膛。哪有猫儿不吃腥,
    世界上的男人,是你的,也是我的,但
    终究是你的。你还年轻,
    重整河山待后生。


    “尊贵的瘟疫王,请先坐到板凳上——愿
    它能容纳你的肥臀。衣着暴露
    并不是罪恶,即使不显山不露水,
    是金子总要发光。爱美之心人皆有,
    为何要我荷戟独彷徨?
    我永远忠于我的肉体,在扔石头的人面前,
    轻解罗裳,步步生莲。
    他们边跑边流鼻血,回家打老婆,
    挨棵树找我。瘟疫王,你也手攥着石头,
    放长线钓大鱼。更何况,我听泰姆说,
    (他总爱到厨房,偷吃咸鱼)我们的王,
    常到河边站,桅杆已不举。”


    尽管如此,我还保有忠诚的支持者,
    他们从未丧失过对知识或瘟疫的信念,
    而是热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三餐。
    ——摘自《英国现代诗选》,作者奥登,
    译者查良铮。略有改动,谨致谢意。
    下节第一句同。


    “在心灵的村落定居,我们的王,
    你能受得了吗?号角已经吹响,围剿与反围剿
    按部就班,摆开一字长蛇阵。
    科技昌明,外星人的植物链
    将在地球人头发里放光,
    所有有知觉的将同声念诗,
    所有的风信子弯下腰,双手合十,怪模怪样地
    繁殖。这一切都已预言,由爱伦·坡,
    我的情人说出——万千情人,
    犹如过眼烟云。只有他,使我名标青史,
    也为你安排了结局。
    他有一书曰《怪异故事集》,里面有一篇
    《瘟疫王》,讲的就是你
    将被两个水手打翻在地。
    高个子叫勒格斯,他的战友叫
    休·塔波林。他们从‘自由自在号’商船出发,
    途经‘快乐水手’酒馆,欠帐,打架,
    被老板娘追。现在,他们走进桃花岛,
    正在寻找黄药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老牛拉破车)。是谁在行进
    (仙人指路),从西方到东方,迈着八字,
    一步三回头,号召大家好好学习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是谁
    光着膀子,满大街吆喝,读叶芝(磨剪子来
    戗菜刀),吵得大家睡不着觉?
    “秋后算帐的日子到了!”——不要害怕,
    安娜贝尔·李。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欠债还钱,借花献佛,
    面对朝露中的蒲公英,
    喃喃自语。童年的蒲公英,三朵蒲公英,
    庄严、茂盛、欣欣向荣,沛然乎天地之间。
    看见它,上天堂的人下地狱,
    下地狱的人赶英超美,蹦向共产主义。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在那里。


    1998.09.28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王雨之,
    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对话录 和一对情侣同居 三首缺乏想象力的诗 瘟疫王

  • 近现代阅读:21145次
  • 九绝或者哀歌(纪实长诗)——谨以此诗献给母亲

  • 正文:

    (一)母亲的病房

    27床不住着母亲,27床是个生下婴孩就患病
    的少妇,她的病也许早就欠那孩子
    吃药,喂奶;灰色,红色;我带母亲进来后
    就感到这地方不对,这是个
    神秘地带;仿佛我作为一个儿子
    已经不够,发现大地对于母亲们有太多危险

    28床不住着母亲,28床开头是个姑娘,接着
    来了个刚从婚姻上败下阵的女士。前一个
    一天可以吃进五碗面条,让人感到巨大的
    进取心,感到有什么还没有开始
    后一个有时哭有时笑,身上明显
    有东西多出来。是的,她正在等待一次手术

    30床是我想象出来的,它并不在这间病房
    但它一定就在周围,我找不到它
    却对此保留悬念;也许这张床并不用于
    病人,但它一定有许多变数
    我的猜测给我带来恍惚,难道还有
    别的什么需要摆设?这让我心跳

    29床才是母亲的。你是老来得病
    你不得这样那样的怪病,但你患下了
    我不能告诉你的病;医生安慰我说∶
    “一个人到了最后,总要被一种病
    带走。”我听了很悲痛,也生疑
    难道她们得了病都正常,我母亲反而应该?!


    (二)“我感到到处都在疼,但不知疼在哪里”

    “我感到到处都在疼,但不知疼在哪里”
    母亲,我知道你疼在哪里,但我知道
    你一定说不出疼的位置;你说不出

    为什么会这样疼痛∶你往左躺疼
    往右躺也疼;坐着疼,站起来还是疼。
    仿佛你过去的不疼都是假的,今天

    它们一下子都来了;一下子
    要满出来;一个哑吧在你身体里
    终于说话;你成了一座疼痛的仓库

    我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疼在哪里。它很深
    我用手伸近时就走开。它很模糊
    模糊得令这具身体是问题而不是身体

    母亲,我的手已经摸不到你疼的位置
    我现在的手不知道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的
    但你终于疼了,象一棵树终于长出了果实

    是所有的母亲,都注定说不出自己疼痛的
    位置?它的左与右,深与浅;我母亲
    的疼,太多;它,它们,已变得有点零乱

    母亲的疼一直在走动着,这令我的手
    无处安放;是什么在她身体中奔跑呢
    蓝色的?红色的?还是去年对我的一次嘱咐?


    (三)在母亲病房,有人向我祝贺生日

    在母亲的病房,有人通过手机向我祝贺生日
    可我的母亲这一刻正躺在临死的病床
    这个生我的人,五天后终于撒手人间

    在母亲的病房,有人通过手机向我祝贺生日
    一个四十多岁的儿子,正对着八十岁的母亲
    偷偷哭泣,他哭泣今天遇上了这个日子

    在母亲的病房,我被提醒今天是生日
    一个面容酷似母亲的人对于自己的容颜
    突然有了为难,有了深深的触犯

    生我的人,你把什么藏在了左手与右手之间
    我是你生出来的仇敌,我威胁你
    追赶你。这追赶,从我懂事后就开始

    我是有欢乐的,我已积攒下四十多年的欢乐
    我一直在增加,你却一年年在减少
    我是用欢乐在追赶你靠近死亡的日期

    在我生日的时候,我的母亲要死了
    她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把我生下来
    她曾经指望我,快快成长

    在我生日的时候,我的母亲就要死了
    这当中,有一个谁不容我商量、争辩、转移
    这个生我的人就要死在生我的日子里……


    (四)“快来揉揉我,再过几天你就没有母亲啦”

    “快来揉揉我,再过几天
    你就没有母亲啦……”
    哦,母亲,血一样言语的母亲……

    我揉着你的脚板,这我不能放弃的脚板
    它在变小,变暗,变成不真实
    我再也不想去崇尚什么,它正在
    躲开我走向一条看不见的路
    并对我,构成了最后的不信任

    我揉着你的腰身,这已经变成了谁的
    腰身?它曾经象一条甘蔗
    所有的风吹来时,都珍惜它。
    世界把甜水保留的那部分,被什么拿去了
    我不能加盐,加防腐济,加香料

    我揉着你的胸脯,哦,这阳光的
    故乡,七岁时我还没有断开你的奶水
    在我后来所见过的乳房中它是最美的
    我记得它的形状,它的香,现在
    病菌在里头建立了自己的粮仓

    我揉着你的前额,这人世与生命的屋顶
    摸着它我快乐,自足。与你的智慧接通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事。我要在你
    死后,剪下一绺你的白发,这束白的
    我摸着它,这件事死神已经无法与我争夺


    (五)深夜,与值班护士的交谈

    “请告诉我,我母亲还能够活多长时间?”
    “你需要她还能够活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但她能停下来吗?
    比如,象一场疲倦自己拐了一个弯。”
    “这已经不可能。不过,除了死亡——”
    “请不要对我使用这两个字。”
    “这应该算是选择,生命会自己收场
    死亡也从来不需要药物来医治。”
    “但我已经把她送到了你们这里——”
    “是的,她已经来到我们这里了
    许多将死的老人都到过我们这里。”
    “这么说,我为母亲所做的事
    根本没有意义……”“你说的奇怪
    好象是,我们的职业首先没有意义?”
    “也许我把什么说错了,但在我母亲
    与你们之间,谁离开得了谁?”
    “你说出个关系到我们饭碗的问题……”
    “我是说拯救一条生命——”“是呀,
    许多儿子,最终都没有把母亲救回
    但最后,却把自己的病给治愈了;”
    “一个母亲病了,她的儿子一定也病了?!”
    “往往是母亲将死的时候,她儿子
    才明白在人世间什么叫病……”
    “难道只有母亲的死,才能够换回
    一个儿子应该得到的秘密?”
    “这个秘密早已捏在你母亲手里
    只是她,还没有到放手的时候。”
    “那么,这儿子的病是什么病——”
    “是呀,是什么病呢?……”


    (六)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在他们中间,躺着一个半昏迷的母亲
    也许死亡的路途总是往回走着
    他们守着对你的诺言∶要让你
    死在自己的家中……

    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他们多么残忍,看着大恩大德的母亲
    竟然象看着一尊将要处理的废墟……
    这是母亲在最后的路上,这是五个儿子
    要把自己的母亲,从谁手中,争夺回家

    事实上,这是一次没有温情的回家
    临别时,却被医生说成是爱心行动
    半昏迷的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将
    驶向那里;但是,五个儿子
    一点也没有办法叫这心疼的轮子减缓下来

    只有车窗外黄昏的阴雨,在敲打着
    这样的时刻,五个儿子共同承担了
    自己的无言;五个儿子
    现在成了五个哑吧,他们象五个陌生人
    对所有的语言失去了信心

    120车厢内,坐着五个儿子
    他们要把将死的母亲送回到自己家中
    这条路上,有人正在赶送鲜花,也有人
    往市场运送食粮,但五个儿子
    咬碎了牙齿也要把母亲送回家中……


    (七)当母亲终于闭上双眼……

    当母亲终于闭上双眼,我觉得
    她只是从守着她的儿女们中抽身后退了几步
    然后还站在那附近;象一所
    安静的农舍,天黑,闭门,就寝;但里头
    灯,依然亮着

    只有我们一群兄弟姐妹,顿时
    进入黑暗!抚着母亲的尸体哭成一片
    悲痛的我们比碎裂的玻璃更加破碎∶
    尖锐、不成形状、难以收拾;而身后有一个声音
    这样说∶“我多么不愿意让你们变成这样……”


    (八)表列式∶关于母亲的几段履历

    19岁时你就染上了霍乱,并传给了
    身壮如牛的生父和长兄;一贴
    救命的草药,来不及拉回邻居的少年
    却奇迹般把你给救活。也是这时
    你无法赶到自己红色的婚场
    乡村从此留下了一句流行的话∶
    “有隔夜的豆腐,没有隔夜的媳妇。”
    还有一句话许多人不敢公开说∶
    “那小子福气,娶上了天仙般的美女。”

    20岁,你生下了第一个男孩
    到38岁止一共生出五男四女(在我
    前面的一个姐姐,据说一生下就夭折)
    八个孩子给了你生活的思维与能力
    也使你信上了基督教;我听过
    你为我缝补衣服时所唱的歌谣
    也看到在暴风夜,你为出海的父亲
    念出的祷告;50年后你成了这个半岛
    最有福气的母亲,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34岁你生下了最后一个男孩,为了
    答应这个男孩的要求,四年后
    你又为他生出一个妹妹;可见这孩子
    从小就有点怪异,你对他这样说∶
    “你才是我心头的一枚针。”因为
    你会这么说他后来就爱上了诗歌
    你不知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多远,但你会
    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诗稿,象小时候
    你在他的旧衣服上打上补丁

    在许多夜晚,你一般只数了数露在
    被窝外的脚丫,就知道哪一个孩子
    还没有回家;你生下的孩子实在有点多
    这让人想到亲爱的祖国……在我出生时
    国家闹饥荒了,我吃的是你的奶水
    你和全家人吃的是野菜,你说∶
    “再破的一条船,也要撑到岸。”就是
    这句话,八个孩子一个个都走了过来
    一个家或一条船,没有下沉

    46岁时你因胆结石住院开刀,大哥对你说
    小弟好象开始懂事啦;79岁时你又为这病
    动了手术,80岁寿诞上满面春风
    不到一年,你又在这家医院向我交代了
    后事∶“不要卖掉那座老屋,你们八个
    都从那里走出来。”好象我们很缺钱
    好象我们会干傻事;但你把我们给你的钱
    剩下那么多,其中一笔留给了教堂;而后
    死于一剂强心针,面目非常安祥


    (九)这部电话我再不敢把它拨响

    在这个深夜,我不敢再把这部电话
    拨响——8776653 它还在老家那边
    母亲的枕边安放着,也许这一刻
    你还在守候着我的问候
    听我说“今天都吃了些什么……”

    你的声音还能从那一边传过来吗
    以天堂的突然来信,让我再一次握到
    自己的闪电;我会再一次听你这样说∶
    “少喝一点酒——我知道再喝时
    你又会忘记了我这句话。”

    现在你永远关闭了,不,是劫持
    是突然的空和突然的漆黑
    一条河流已被谁搬到另一条河流上
    那里留下了河床,寻水的小鸟
    在河边发出凄凉的叫声

    一次,你突然来电话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我
    为什么觉得这样心慌……”
    今夜,我也是这样心慌!“母亲
    你也没事吧?今天,你都吃了些什么……”

    我曾在云南的一座大山上跟你说话
    说那里有我小时候见过的白云,你说每个人
    的身后,都有一块白云;这是真的?
    你在今夜哪一块星云上?8776653
    仍然是你的电话号码吗?如果,我也能接通

    在这个深夜,我不敢再把这部电话拨进
    可是,它竟然响了!母亲
    这是你的声音吗?“喂,儿子,我在听着——”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汤养宗,

    汤养宗(1959—),福建人。著有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得白》、《尤物》。2003年获星星诗歌刊与诗歌月刊联合设立的“中国年度诗歌奖”,2006年获人民文学奖。
     
    汤养宗诗歌五十首
     
    《断字碑》
     
    雷公竹是往上看的,它有节序,梯子,胶水甚至生长的刀斧
    落地生是往下看的,有地图,暗室,用秘密的呓语带大孩子
    相思豆是往远看的,克制,操守,把光阴当成红糖裹在怀中
    绿毛龟是往近看的,远方太远,老去太累,去死,还是不死
    枇杷树是往甜看的,伟大的庸见就是结果,要膨胀,总以为自己是好口粮
    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象死过一回,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
    白飞蛾是往光看的,生来冲动,不商量,烧焦便是最好的味道
    我往黑看,所以我更沉溺,真正的暗无天日,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2008-4-15
     
    《五月四日登目海尖,采花记》
    我根本做不了把花朵称作女儿的父亲,也不想抵御上天布下的迷魂阵,我肯定要老病重犯并愿意再犯一次:提着灯在空气里嗅来嗅去这漫山遍野的杜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一一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还安排了妖精们今晚的宫殿。我是大地喜爱的病人喜欢摸桃树的耳朵对春天的小虫言听计从在世上,他们一直限制我说醉话,魂不守舍,内心起火象现在一个人在山上大喊大叫:“我就是你们要捉拿的采花大盗!”2007-5-5
     
    《我的地理》
     
    我的地理是一条迷宫般的海岸线,在闽东一个叫霞浦的
    地方,那里水气迷濛,人与神混淆
    潮水磕磕碰碰,不知要涨起还是退缩天养出水怪天从来不管
    葬身鱼腹的人使一些鱼在水下呱呱乱叫
    你想象话的说话吗?你想得美这里不说话的人天生不说话
    开口的,就象我,断断续续,不玲珑,不左看右看
    大鲸钻出海面喷水
    喷了也仅仅是为了对自己的身体
    作一次挤压
    2008-3-16
     
    《有问题的复述》
    “照镜子的盲人,是终于得到镜中真相的人。”昨天我终于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而最早它不属于这种表述:“照镜子的盲人是那面镜子所要的镜子。”去年,我其实曾将它改动过:“照镜子的盲人,是镜子所要的最完美的的人。”2007-2-23
    《坐拥十城》
    东边有两座城池造反了,北面的还没有北面还插着我的旗,西边有旱情,南面下着雨我一个人过着多么混乱的生活在斗室里嗅来嗅去,点着十盏灯,看哪一盏率先扑灭要派鸽子带去鸡毛信,还有给困在另一座城里的王后发去信息,一些蚁群说粮食不够用了衣袋内几枚硬币,正反面翻来覆去星象忽隐忽现,版图忽多忽少为了让十个指头能够按住十匹悍马我通宵达旦把钢琴弹了一遍又一遍2007-7-25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担负着被诅咒,棒喝, 或者真理顿开我形迹可疑,又两肋生风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鬼那样就要到了另一张脸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2006/7/29
     
    《在汉诗中国》
    老天留眼,让我在自己的国度当个草民让我在两条河流之间,看星星在树梢上摇晃接受该来就来的雨水,也要和脚下的蚂蚁说话,一些瓷器依然被我作为气体摆设着街边,有人排着棋局,然后在一旁抽烟,直至天黑村西有戏台,看戏的人将自己责难墙角有花朵,片刻之后,就要放弃对谁的感激在一切低处的物类中, 有小脚不断踩到我我认得一些汉字,会写诗与自己祖国的母语一直热恋,对人说:“哪怕你骗我,也幸福得要死。”2006-6-13
    《试着在三十年后读到一首汤养宗的旧作》
    作为一个时光魔术师,三十年后,我回到一首汤养宗的诗歌中。文字已变成魔镜我看到了他壮年的身体,他那张还在燃烧的嘴唇过去的火与眼前的水,他大大方方的情欲大部分语词依然神经兮兮,依然没有谁看管的样子辨认成为相互的鞠躬,辩驳从两个身体又达成一致的一个人那么好的火焰,仍旧被控制得这么隐秘,着实的显示了一种工艺。我读到:“我的未亡人,你看见的光尽管有点假,但一定是刺目与庄严的。”那时,已不知谁是听者与说者,但我心口在紧缩指头在几个关键的字眼上停下来那里没有讨好,没有向谁低头也没有狡赖与搪塞仿佛只有完美的病人对另一个完美的病人仿佛一个苍老的父亲见谅了他苦难的儿子2006-5-17
    《重阳》
    上午无法登高,下午无高可登,晚上在一场酒事里,终于好事促成
    高高的酒,一步一个台阶的酒,在山顶有大风吹来的酒我终于看到了空茫,这千人插足, 你要我要的空中之茫2006-10-31
     
    《野猪》
     
    这几天常有野猪来侵扰家养的母猪
    从强奸到假想敌,从蒙羞
    到别样的快乐。“一次等于十次
    一百次也不如一次。”
    这完全不象我理解的受难日畜牲更服从于逻辑,人民想不通的事
    神圣。但不管用2008-4-5
     
    《秋风辞》
    三百座村庄又开始吞吃月光。秋风来了溪流里的石头重新被叫做石头政府在写帐目,白云卸下了一年的病菌阔叶林不再争吵,大道宽畅祖国在凉水中有着清澈的心肠在诗歌内部,一些语词也红了甚至也掉落下来,庄重, 归位,并且安详大山之上,大脚沓沓,本月你就是王青蛙在穿鞋子,隐士铺开了婚床我有十万家书,要同时发往远方2006-6-16
     
    《食牛耳者说》
     
    作为遗世的耳背者,老中医嘱我
    吃牛耳,也要吞下牛耳垢
    多想想花开花谢的声音,并探究
    对牛谈琴的左右含义。我双耳幽黑,吃什么补什么也有牛脾气,也不当谁的知音,没有一听响雷便说春天来了我长有他们得意的病,对人世的话语权身负遮蔽史上苍作证,我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我一手执牛耳的宽厚,一手推开弹琴者的十个指头大声说:天妒我耳!
    2007-10-27
    《磨刀记》
    面对南山上那棵大树,刀还在我手上磨着我是有耐性的,曾答应把蟾蜍养成老虎,给一个女人十五年不言不语的爱躲在门前那块石头里面,依次解答与三种水果有关的脑筋急转弯羊遇到草: 草莓。狼遇到羊: 杨梅。狮子遇到狼: 桃我也想象着, 草木们见到我一路逃命的情景为不误砍柴工,飞鸟已不敢从我眼前经过法庭里的官司正越来越少2007-4-22
    《劈木》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话声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2007-10-23
     
    《在特教学校,看智障孩子们做游戏》
    他们当中有五个人坚持认为,石头在夜间
    会意外长出小尾巴。有三人在指责别人头脑太慢
    不会将左手放在右手上,不会用右手对左手说话。这里设有专业有一门严肃的课目叫“感知”。有人在绕口令
    牛头,马嘴;马嘴,牛头而另两个在争执,一只玻璃珠,再加上一只玻璃珠
    永远不等于二。他们确信:没有二,只有一
    我也暗地里加入运算,比如一首诗歌
    再加上另一首诗歌,同样不等于两首诗歌当我把这问题转移给另一个小女孩,她回答“你和他们都在乱说话”。
    2007-12-6
     
    《花地》
     
    她向我展示了妊娠纹,一坡花地,汹涌的波纹
    与谁的技法。上面有夜色和银铂
    异质相融,以及梦的痕迹
    大师是蒙面人,在某林间带,  只一闪而过
    但密笈在这刻曝光,仿佛一片狼籍
    却符合激情的脾气
    掺进来的欢乐,如今片片呢喃
    在光洁肌肤与鱼皮间,瞬间汇合
    真是有血有肉的旗帜,并被小心置放
    这女人身上, 炽热的火焰飘动
    我怎敢说写过绚烂的文字,  简直是瞎了眼
    并或许是文盲, 起码
    另一种母语, 拦住我,重新呼吸2007-1-6
     
    《包皮》
    暗无天日的少年在出来后结束,我们被包在里头,自己的牢房, 一个孩子跑出来一群孩子也要跑出来我们捂着下身,在草垛上打滚,嬉戏,想出人头地,变大, 石破天惊皮包肉,肉包骨,它包着一只憋在里面的小困兽它叫但,纸也包着火它比我们更呆头呆脑,充血,涨红着脸,甚至气宇轩昂乌云太厚,需要解救的笨孩子太多,渴望冒出的日子,疼,露一点点就疼, 真不明白它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我们自己解放自己,比大,比所有的吹牛更实用避开刀具和医院,避开那个漂亮护士的眼睛,我们靠自己脱颖, 去蔽, 破障, 好日子就是把头探出来狗崽子睁眼一只小鸟一定会唱歌,一头小牛总有一天会犁田,一个男人自然会打井后来的情况证实,这一切是真的2006-11-25
     
    《在李白故里》
    这样迷幻的人竟然也有故乡也有妹妹,也有族上的祠堂,象一个一流的子宫你用语言支持了自己的祖国又爱护着天上的月亮,胜过女人的乳房胜过家园。你是谁我为你设定的身份是甲壳虫、丐帮帮主起义者等, 并几乎成真但酒水不允许,让你成为空气的敌人,向流水问这问那以争夺虫豸与飞鸟的话语,作为向世界邀功请赏的石头今天当我在酒桌上沉入无底的迷醉,就有人问“你是不是对谁怀有仇恨?”2006-10-11
     
    《在斜阳西照的傍晚进入一座荒芜的乡下老房子》
    我曾见,他们在这里搓绳,在这里打井,在这里早起磨豆,白白的水浆灌进母猪的咽喉雨点声掩盖过西厢吃吃的笑声,有闪电照亮妇人的耳环和窗棂上的木雕另几个星宿坐在厅堂上聊天,将竹影翻到另一面天色显得有用或者无用鸣虫也象是特意养大的,在看不见的石阶下第二房媳妇的心事有点窄也有点紧,一头牯牛以及旧墙中伸出的手是她经常的幻像,关于在午夜练习飞翔不敢证实那是自己的身体如今,一阵风就将这一切吹得空空,这里留下空宅,几片陈年谷壳上面有脚印,也许是屋檐前那只石兽,昨晚走动了2006-5-6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2005/12/27
     
    《停尸房》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便有了三个。看来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有力量的。私下里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她果然避开了2004/12/18
     
    《我是一件人间遗物》
    这把旧牙刷还是淡定的神情,依然插在玻璃缸里热水袋已经漏水,有忍冬花的气味样子沉,也冷。还有手上这只银簪不知该插在谁头上才合适它们都是母亲留下,经受过爱护的模样还在经受什么。我也是一件也在它们当中也属于剩下来的,好象只有扔掉才算合适在众多相似的物类中,我没有身份我给自己命名:一件人间遗物沉默已足够自足,但,每当还有光荣降临我是多么尴尬2006/1/20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比如如丧考妣。比如儿行千里母担忧——它比空气更空我已经在一个蒂蔓上丢落下来并再不能顺藤摸瓜。只空着手,听蟋蟀呼喊:“请交还我回到秋天的鞋子!”而遍地的树木根部都已变黑。我父母双亡成了一种巫术的结果,偏冷,更怕额外的日照回头或重返一条河的说法对我均已无效。我名叫无牵无挂,开始用明信片给人写信读书习惯不看结尾。对下水道发呆却拒绝回答问题。越来越空的世界上,我还有漫长的一天可一些重大的词已找不到我,我也不再害怕2006/1/15
     
    《未完成》
    有时我左手做事,并没有让右手知道。萤火虫,放在《赞美诗》第107页。彼此懂得对方的光却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显示给另一个。它们多么对称,均使黑夜向附近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身体的与文字的,象我的十个手指安放在各自的名称上。我转身罗伯特与玛丝洛娃的一段对话也随我转身。桌面上那两样东西依然没有握手我也不给提示看它们会有什么情绪 2005/5/16
     
    《我与我的仇人》
    我与我的仇人写下了契约,今后的春天所有树木都是他的,我只能顺着这条河去给一些树根治病,并给遇到的石头取名,捉出过往白云身上的虫子如果海那边吹来的是东南风,我只能继续给树根治病,如果是吹来西北风,尽管这绝对不可能,我便可以休息两天但我不能借助春天的鸟写下什么诗歌也决不可以想到现在英国是什么天气,包括无聊得学一只公鸡,打鸣。他说一个热爱春天的人只能是这个命。坚持十年后他将给我一个惊喜2005/5/
     
    《桃花岛》
    如果要赞颂,就赞颂你胸前的那颗小痣。妖娆的密码独立于你的身体,有说不尽的好处。一只蚂蚁又带着自己的铃声,出现由小变大,来到我双手刚好可以按住的位置我跟着一个成语写下:窥一斑而知全豹。我们的国家,已允许人买下一些无名岛,并命名可以置下别墅,种花,养草,拥有产权。那么,它是我的。你的身体如果是既成事实的完美版图已有统治者。就请把这颗痣永远许给我,并容忍我这个披头散发、放浪形骇的桃花岛主。2005/5/26
     
    《娜塔莎索菲娅或苹果的欲望》
    吃我吧,吃掉我的籍贯然后把我带走。吃掉山东省把我的籽和核,子宫和睾丸扔在福建;我的香是1809年,或者1999年所以你接受了我的诱惑,所以我圣徒般饱满。一个啃我的男人允许他想:这是香甜的乳房我比你们拥有更辽阔的祖国但无法拥有你们的牙虫我的拜托强词夺理:吃掉我并播撒我许多人在问:谁是娜塔莎索菲娅     2005/4/20
     
    《在嵩山少林寺》
    在嵩山少林寺,我摸貔貅,摸银杏,也摸浮屠 ——他们所崇尚的男性生殖器;果然是 坚硬的手感,可以突破事物的那种 “在一种形式里我们超越了他人。”而福建男人 多吃鱼,在胃肠堆积贝类,提取钙和锌;也想在这条路上 有所建树 我年少时崇拜鲁智琛,在码头打群架,现在是阿什贝利 与夜间的一些飞禽,去年 甚至练过一段歌曲里的变调,带有玉石中的 花纹,已经可以在枣树前叫出梨子的名字 所以,我一生气,就开始练长跑 不象一些文字,因短促 过早泄出了本应好好看管的底气 李不三又在问:“你到底要不要饱满?” 象貔貅,只进不出 象银杏,顺从时间 象浮屠,长久地坚挺着 2005/11/3
     
    《裸奔者》
    国家的好山河好象是他一个人的。他裸奔把生殖器暴露出来,以为身上也有老虎的条纹,那枚无所畏惧的针头,是话柄吗当然是应该抓住的话柄。“我舒服呀我终于甩开《红楼梦》和卢梭很远了!”臀上的胎记也在绽放,一个养刺猬的老人沿街喊叫着:“前面的人快帮我逮住这东西!”而阔叶棕们交头接耳着,关于棕针毛的生长是不是也有值得看管的问题。一只麻雀由于一块布的丢失,已经飞出一只鸟的禁区2005/6/27
     
    《洞穴》
    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在某一个夜晚 我是进去了,二十年后,我还是这样说: “它象花朵。但更象 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我想我是细菌,是 一双迫不及待的鞋子。是长达几十分钟的 一次闪电。关于洞穴,我想我没有身份 其他男人也没有。“这是你的家, 你不能到了家门口,就扭头走掉。”这是若干 天前,我听到的真心话。关于洞穴 我卸下了蜜,卸下了许多块骨殖 那里头有高利贷,有精密的坡度。有豢养在 秘室里的一条跛腿的怪兽。有风声 当它吹来时,我想到了数字,是相加和相减 的数字。关于洞穴,你不能 随便说话,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沉思者, 是冷空气。”你不适合这种容器 你无处藏身。你哭吧,在黎明前把眼泪擦掉 再好好学着做人。那么,你的白天 在哪里?关于洞穴,我有一架马车那么长的 记忆。我已经成了谁的饥荒。我掌管着 十八种部队,我的训示是:“要感觉到 空气在燃烧!”哈,那些听话的小蝌蚪 都是花朵的粮食。关于洞穴 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2003/12/7
    《蝴蝶的心脏》
    最唯美的结构就是蝴蝶的心脏 接下来才是它的性,在我们的左边或者右边。 它拿走的那件内衣,一直还留着 我闻过的腋香,我也在找它身上 彩陶一般的肚脐,以及肚脐下方 一座花园的面积;汉语习惯于这样写出: “母性的,色彩的,窄和深的。” 留给我们的问题是叫醒它们和激活它们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照样这样想 蝴蝶在下午三点钟和下半夜三点钟是一样的 除非你装作看不见,你一旦看见 就意味着你遗忘了一件应该去做的工作 一团火已经与你有关 2004/5/12
     
    《哑巴夫妻》
     
    我们有我们的身体,我们有我们的床
    有我们的做,也有我们的爱
    同样,我们也闹胃一样的饥荒
    向前三公里,遍地都是芳草萋萋和急呼吸
    向后三公里,一只湖北的青蛙
    突然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叫
    你有你的花朵,你的豆夹,我有铁和蒸气机
    不是手足无措,而是想矫正,夜莺为什么能叫得
    那么好听,而哇哇乱叫的人也做着哇哇乱叫的事石头没有声带?不对。石头不能着火?不对当它们叮叮当当摩擦着,不听劝告
    财富是明摆着的
    它们有一笔优美的皮毛,也按石头的脾气享用着石头的桃色
    2007-6-9
    《毒药》
    我是一个毒药制造商,以下是我的一些经历——一九七三年冬天,所生产的四个火车皮的毒药,那是一件幽秘的事火车经过山洞时,三百只野兔把它抢劫一空。一九五四年,我正在与马赛亚恋爱,我说身上带有一枚毒针她用手摸了摸,“这么大!样子好难看……”一九八二年或者是八五年,一个模样象孙二娘的人来到我家,桌上放着一叠钞票用来交换秘方,人肉包子?或者仇恨的味道。三天前,我感到自己确实是老了便到一所山区小学助学当那位小姑娘给我戴上红领巾我流下了一大串眼泪…… 2004/12/14
    《国家银行》
    那天,我到国家银行里存进了一笔钱 在门口,许多没有人认的鞋子 堆成了小山;“我是新立户的 名字就叫乌贼鱼。”柜台里的小姐要过了 我的身份证,她笑了;“我懂得也去过 这个叫作里海的省份。” 整座营业厅飘荡着海藻的气味 海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它沙哑的嗓音 看着自己递进去的钞票在点钞机里足足响着 三分钟,盐,防腐剂,香料这些词眼 竟然象溪流般也在我脑子里一一闪过 她突然说:“还要再点一遍,但这钱 决不是假的。”我回答:“我才是假的 在银行,谁都不会感到自己是真的。” 海浪声在这条大街上越来越大了 但这里有防弹玻璃,还有她迷人的微笑 谁是假的呢?是一座大海吗 在这家国家银行 我那天以一个乌贼鱼的户名 存进了一笔钱  2004/4/2
    《 女人,在我眼里是向下的过程》
    那时我十几岁,我只喜欢她们的脸 认为那才是另一件东西,成长中 不能或缺的力量。无数的脸儿 一直鼓励着我,我的许多诗歌 都来自它们,反过来好象也是食粮 二十多岁,我更多的喜欢上了她们的 胸部,那一片汹涌着的黑暗 却又明显是阳光地带,只有那里 才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并常常有 捕捉小动物的冲动,用手伸近它们 而现在,我喜欢上了她们的丰臀 和硕长的大腿,那才是世界的圆形 坚实而有力,当中的力度,好象 与自己有关,其实还有多出来的东西 那很重要,那符合我殷实的发现 当我年老后,我依然会喜欢她们的 脸,乳房和臀部;但我身体中的气温 肯定比我所喜欢的更朝下降落,那时 我会经常到郊外走一走,象一切 梦寐中醒来的人,轻抚着掌心的冰凉 2004/2/16
     
    《今天准备去植树》
    今天准备去植树,同时也准备下了 一些怪怪的想法:一把开山锄必不可少 但在这棵树与那棵树之间我会另有选择 我会带上一部词典,给泥土下的 蚯蚓学习发音;带上去年的爱情 它被我煞有介事地埋在那里,好象已经 与我无关,并被我踩上一只脚;带上 三颗小石头,代表纠缠在我身上的 三种方向,我摆脱了与它们的干系 再让我犯下道德上的错误,想也别想 带上几根火柴,我一直来不及用上 的火种,让它们在泥土下燎原 我会用一年的时间来计算它的火势 直到最后烧痛了我自己;带上前些年 与父亲诀别的话题,要它们 继续传到那一边,“春天来啦 你那里是不是也有个春天?” 当然还要带上我的羞怯,对我来说 长期不能与世界缓和的困难,我要 彻底了却这一心事,使它融入泥土和雨水 我今天会一下子完成这么多工作吗 好几天以前,我就为这个节日的 到来,而偷偷激动 2004/3/12
     
    《国家仪仗队》
    元首从国家仪仗队前走过,他想,这个国家是整齐的。什么叫岩石,这就是岩石关于政权的倾斜是否来自蜈蜙身上错乱的众脚?还有一个最低能见度的问题,这很有趣一个国家,通常没有最低能见度它只排列,是身高与森林,日光照在那里郁郁葱葱,浑然感的气息反对一只苍蝇错乱的翅膀,反对流水相反的响声,更反对,事实上或者假设的疯人院比如,在这个庄严的时刻,那个叫约翰·麦劳斯的列兵脑间正闪过,昨晚他弄碎的一只金鱼缸2006-4-23
     
    《一个人的村庄》
    弯腰把头深埋进井口的人,是这个村庄唯一的人。他朝里头喊:“井下有人吗?”井下的声音把他的话往下传后又传上来——“井下有人吗?”他的头越埋越深,越埋越深最后, 活象一只蜜蜂叮在花蕊中只剩下屁股2006-7-6
     
    《挤牛奶的少妇或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我也想大手大脚去做》
    被她挤出来的,起初是牛奶, 后来不知是什么被她握在手里的起初也是牛奶,后来也不知是什么。那里有一个冒尖的小小喷口,有人叫银行那里的两个, 上半身与下半身都同样鼓胀它是谁的母亲,当然也当过谁的娘子。这一个却紧抓住对方不放有些话肯定是传下来的,比如“你死在我手里啦!”她每在那奶子上挤压一下我的心就会随之一跳。是的,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实际上我也想大手大脚地去做2006-7-5
     
    《太阳系:八个或者十二个》
    大街上,开头是一辆自行车和那个喝着啤酒的人后来是两个,他们搭上了肩,并轮着喝再后来,又加进一辆,这一回成了一伙,并一人一口,我一直观察着并知道,这就是大街上的味道并知道隔壁一群人正在洗牌,中学校长在分班我儿子今年是留级生,他将与另一些小兄弟,在一起太阳系的族谱昨晚变了,冥王星被剔了出来好象我同胞兄弟中有一个是假的它被加入那几个喝啤酒的人当中一个叫谷神,名字很好听,象要送来好多好多的稻粮,另一个叫齐娜,过去是战神现在是我邻家的女孩,据说一直在零下200度中生活,也不知是心热还是冷血还有一个卡戎,但愿不要与我长着同样的脸唉,它们被统称为矮行星,名字很另类一如我心痛的儿子,领到了自己新的班级与新的座位 2006-8-25
     
    《大风》
     
    “大风!”“大风!”秦兵攻城时这样高喊着
    那时响箭如雨,白云有点不讲理
    咸阳一带只有一部词典而轰鸣的网络诗人,消耗着二十四个省份的电力
    键盘被无数手指噼噼啪啪敲打着大家在写四个字: “我的天下!”
    2006-10-3
     
    《非线性生日》
     
    我不服从时间,但我服从了
    某些石头
    在长城脚下是一块,在书架上
    也算一块;分不清心脏的位置
    但到处裂开,一些人的肋骨
    肯定也是我的。有女人
    收藏我的脚趾甲佩挂胸前
    也有白云,借用我的肺叶
    谈论障眼法,谈论户籍与出游
    家乡一带是安静的,但我不住在
    那里,按谱系划分
    我的形状与谁相同,但决不相同
    无数镜子模仿了我的碎裂
    2006-9-26
     
    《散失》
     
    在眼前一晃就不见的那棵树,一定不会成为
    后来的木板或者家具,你是奔跑的
    象母亲,被谁锯掉了,还在
    依旧弯进我的身体,问这问那
    这是我工作的一大部分: 在流失的时间中
    修补花罐,收藏闪光划过窗前的颜色, 当中有经典的细节, 也无缘无故把石头搬运回家, 也不知它有什么用
    我对未婚的少女说到物理中破裂的原理,说模糊学大象的脚和被我们模拟的瓦片
    它们两个同样是气体
    不能抓住,而某一天
    你又会看到,风有完整的身体,奔跑的马匹反而没有
    2007-1-4
     
    《多维艺术》
     
    一些人, 注定要在时光中做出某项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劳伦斯·魏纳
    专门喜欢在自己稿纸的浅空间里,写一系列
    互不搭界的话,就促使多维艺术这个词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现。理查德·朗
    则做了一次有计划的
    横穿英国的步行,并把徒步路线记录在地图上
    这一行动,也列在其中
    而我身边的另几个诗人,十年后也出去了
    他们在国外帮人扛尸体,洗碗,在街头练习倒立
    并写出这样的句子:“故乡啊
    我思念我的鞋底。”他们把一本书随手一翻
    就翻到最难描述的一节
    回来后,名声大噪,便成了替民族文化干过一番大事的人
    2007-2-25
     
    《夜晚的树》
    夜晚的树黑而静,因为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它有的枝干
    是不是已经伸过了山岗,那边有另外的风
    抚弄着少数的叶,而更多的叶片
    依然纹丝不动。“火在别处燃烧
    更多的身体是黑的和死的。”在最整肃的秩序里
    又落实在自己的寂寥中
    它肯定有点痒。有一部分是明媚的, 也假装自由, 象我现在的身体
    一个角落勃动了,但从头到脚,仍旧黯然与冰凉
    2007-4-23
     
    《大地上的技艺》
     
    古巴尔干男人向土地要粮食时,便用生殖器
    插进田园,女人则把鱼放私处住上一夜再调成饮料
    让喝下的男人听话无比
    而小时
    我喜欢在树下光线的缺口处,等待一场
    大雾的降临,也恶作剧把破瓷器放谁窗口
    这年的食物,便有大半要分给蚂蚁对这些, 我一警觉就有石头要裂开,并记起一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心事在夜里依然能发光我热爱当中的细节
    为的是在反向的故事里,让更多的人记取谁的手还是受用的谁真正通向大地深处, 草木的根为他所左右
    风吹动,他目光弥漫2007-5-27
     
    湘西秘俗之三《赶尸》
     
    如果是赶尸,这几天我们这队人马正好是
    我从韶山被赶到凤凰城,又从凤凰城被赶往张家界
    在芙蓉镇,在那个古渡口,我脚踩江面一再打转
    赶尸人对我施术,念念有词
    要村民把门关紧,把狗桩住,把小孩的眼睛
    拿到别的地方
    捏着口袋中的几枚硬币,我大口大口吃风
    把太阳当作唯一信赖的人
    张家界有三千面悬崖绝壁,我一会儿
    在崖上,一会儿在谷底,并拼命在身体中分出
    另一个汤养宗,我喊他的名字
    生怕他骑上别人的马匹,生怕他睡在一棵
    银杏树上。后来是长沙马王堆
    果真有具千年女尸躺在那里,有点面熟
    能一下子想起另一座城池里的超级女生
    前一刻还在唱歌,现在几乎可以
    把小手一摸再摸。那么,又是谁把她赶到了这里
    2007-11-11
     
    《与东风谋面》
     
    我与东风定有一面之缘。在这个大声传唱大风歌的国度
    果真能来到风口的会是我那时我已拥有鲸鱼的身体,爱抬头扫尾会在大海上喷水,会故意问到被风看见的人
    应该长成什么样子红地毯让出来,他们说真正的疯子来了
    象什么穿墙而出,下体甚至来不及遮盖草叶
    有人马上指出那就是三角铁,有人
    纠正,前一刻是椭圆
    面对这被自己捏造出来的马脚,在公园里练倒立的某公民
    一语道破:那人无形,也无边
    ——我伸出手,终于握到了最想握住的一把空气2007-11-24
     
    《磨洋工》
     
    从小父亲就骂我慢,什么都慢,“半辈子
    也煮不熟一锅热饭!”
    其实,我最大的慢是说不出一句象话的话
    不知道花该怎样开,以为流水是假的
    拿着磨砂纸,对什么都想下手,一个快嘴媳妇的嘴
    也被我磨过好几下
    “这孩子有病。”一些活被留下来比如剥豆夹,每一颗都经历了左右不是当豆夹被掰开看到它又形成的虚空时间便不知要怎么用我又会犯傻,感到手是多余的,感到什么叫
    手足无措
    转眼间我就要老了,现在我要快认定更快的老,才会让一块石头更象石头当我这样说,便发现自己很会说话了
    仿佛毕生垒起的教堂,就要落成现在是儿子在骂我:“这个一辈子磨洋工的老头
    活得何等迷幻!”
    2008-3-31
     
    《致青年诗人》我想告诉你们:“对谁敬畏着, 你对他的敬畏很有把握?”昨晚,路过省府路前那家小书店,五年前的老弗罗斯特,上下册还在那,一付咸鱼干的样子,以及它的咸度七十八元,封面留下锯来锯去的痕迹,这是它的命,也是它的道理下午,又与另一个诗人谈到了快活他说:“在世的诗人中,有许多人是允许他们快活的。我比一条河流慢,但一想到我死后时间终于公正地回到原来的河床上有人又要回过头来找到我的诗歌来读,哈,我不知道现在快活的人,有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快活。”我还想告诉你们:“关于可靠与不可靠。”标准化,起始于度量衡,也起始于秦兵器,而写作,只让我不断地将自己打败,另一些人,永远不会说我好我制造的迷宫,拒绝了一部分手在里头摸来摸去, 这就是规则, 你们也不要说但你们要注意,要收藏一些喜欢的石头用于比较时光中不断变化的纹理并看清楚,是什么一直与寂静扭打着2007-3-14

     

  • 近现代阅读:19904次
  • 十面埋伏

  • 正文:

    第一幕

    1 山上,贪婪

    山上传来声音,贪婪的人想知道
    哪种青草具备发声诉说的能力
    他想据为己有,把光线和草叶珍藏
    让其他的同伴虚设双耳

    他行走在山岭中,遇见采草药的人
    他祈求上苍,把篓中的药材变成骷髅
    遇见打柴的农夫,他怂恿一群蜜蜂
    占领所有的枝条,他推动着大山的轮子

    他在洞穴里隐匿,眼看冬天过去
    斜阳落在鸟巢里,他爬上幼鸟啼哭的树枝
    取走椭圆形的鸟蛋,将幼鸟的羽毛
    收进了布囊,他咯咯笑,在树下快乐无比

    他的财宝在夜里毫无光辉
    一个隐居在山林的人,什么才算富贵
    看见别人采掘到手的东西
    即便是一滴雨露,他也盼望化为乌有

    2 市井,孤独

    孤独是一块神壤,它隐没在内心
    当外界有角有光的物体走来时
    它就显形高歌,夺走血液的用途
    夺走漆黑夜里所有的归途

    孤独的人居住市井,数点街上的美人
    头顶上落满一天的灰尘
    明天照常,明天照常
    他的血液平静,他的门庭荒芜

    他在狂热的广场,落下一颗泪水
    这不和谐的表情被人群埋没
    热浪中的人群,是孤独的总和
    他只是一支马队,寂静地穿越满月

    他的心地开满鲜花,这是他的幸福
    鲜花是群体的情绪,纵然迎春送秋
    他毫无察觉,他逐渐衰老
    只敢在黄昏时看一看镜子

    3 村庄,仇恨

    仇恨之火毁灭了瓦上的枯草
    村庄的每一寸土地,每把锄头
    甚至水沟里滚动的水
    都是仇恨的源头,滋养着仇恨的种子

    牌桌上有人站起来,说出了咒语
    缺水的夏天,田间有复仇的火把
    女人们在洗衣塘,口沫四溅,掀起争端
    死在路上的老人,他的儿女不敢在正厅停尸守灵

    两只鸟成为夫妻,森林变得健康
    两个姓氏,两块菜地,两种眼色
    要么连为一体,互相照应
    要么划地为界,你是匕首,我是箭矢

    厚重的厅门吱呀关上
    昆虫中的歌手开始歌唱
    秋收了,稻子遗失在田,我们去啄食
    他们人类呀,今夜难保太平

    4 街上,饥饿

    舀米的声音,打嗝的声音,烟火的声音
    已经在这条街失去三年
    饥饿的儿子已经死亡,鸟垂死在枝头
    哦,春风三月,大地饥荒

    饥饿的人,比如第一人称
    已经啃完了树皮,然后眼睛发绿
    看着另一个人,吃人,哦,这是个设想
    于是和第二人称密谋,给他下蒙药

    街道已经夜不闭户,强盗已越过河界
    去了飘扬炊烟的北岸
    第一个吃蟋蟀的人遇见第一个吃糠者
    两人抱头大哭,自称是两个坏年景

    富人的宅子布满了家丁
    他们囤积的白米瞧一眼也饱暖
    他们建立了新的秩序,他们的收尸队
    和吃善粥的队伍一样漫长


    第二幕

    1 埋伏

    我无法忘记,我遭此四劫
    贪婪的人夺走了我的命运
    孤独的人分给我一半的孤独
    仇恨者举着火,饥饿者善啜清水

    山上聚集了灵物,却被贪婪的人掌握
    市井卖布卖铁的铺子,村里获胜的姓
    路上的饥饿队伍,他们在夜里消失
    我不记起他们,他们毫无意义

    2 贪婪自述

    长在树梢的月光是我的
    树也是我的
    你听我倾吐的耳朵不是你的
    你一旦到这里,我就给你仆役的安排

    谁说我是恶的一极
    是埋伏中的恶的十分之一
    你觉察了我的贪婪
    我就成为你的本性和死结

    3 孤独自述

    你不会遇上我,你是自己的孤独
    月色下剥花生饮酒的人
    镜子里修眉毛的人
    一个杯子找另一个,一支眉毛想另一支

    吵吵闹闹终归平静
    自己捕鱼,自己缝衣,自己种粮食
    没有遇见我的人,都有天真的幻想
    我在漆黑中复活,披着十斤重的棉衣

    4 仇恨自述

    我在上游施毒,毁灭你和你的牲口
    我要取走肥沃的土壤
    也取走你的青春
    在夜里把你的良种换成熟米

    你得到我的帮助,胆将成为海洋
    那些睡前诅咒三遍的仇家
    将不断中邪,死在村后的竹林
    眼镜蛇在他们的器官里汲取养分

    5 饥饿自述

    吃完米谷,吃完糠和叶子,吃完同伴
    这时,你们就遇见我
    我在你们的胃里,倾听血液的啼哭
    看看呀,胃已缩小,堆着杂物

    街上掌握时辰的人,按时开仓赈粮
    我要照料一千个男丁,一万个老人,十万个孩子
    你们把报晓的鸡杀了
    还把报信的布谷鸟杀了


    第三幕

    1 夜,吝啬

    吝啬的人深夜掘土,埋下两个坛子
    一个盛满金子,一个放满石头
    他祷告夜神,将石头也变成金子
    他愿意为夜神立一块牌位

    生急病的亲戚,喝到了冷茶
    此刻正翻山越岭,抱病而归
    他枕着刺绣和稀薄的月光想睡下
    枕头突然变成一条性命,跌落在地

    他穿着清明的衣裳到了重阳
    他的石磨从不使用,带着黄豆和驴
    去邻居的磨房,榨出鲜白的豆浆
    宁肯将溢出容器的汁液倒掉,不肯施舍

    他的金子天明被人挖走
    他的石头被人换成花蛇
    没有金子,他失声痛哭
    遇见花蛇,他呆若木鸡

    2 昼,欺诈

    有沟壑穿过山岭
    有甜蜜的舌头打动人心
    去你的粮仓取一斗谷子
    我带它们去远方救济穷人

    挨家挨户收集木炭的人
    允诺今冬没有霜降
    他顺着你的恻隐之心行走
    他的表情无比丰富

    从集市上带回盐的人
    回到家里,发现是细沙
    给你鱼苗的人
    已挥霍了你卖米的钱

    哦,陌生人正敲打你的门窗
    他讨一杯水喝,却带走了杯子
    他只吃一颗葵花瓜子,却带走了花盘
    他称赞了女人的模样,让女人一生不安

    3 远,欲念

    疾病缠身,欲念是有一副好骨架
    妻子丑陋,欲念是有一个小妾
    住在穷人巷,幻想天亮榻下有白银
    粮食歉收,愿望米店没有察觉

    有欲念的人,在我们中间
    打家劫舍的念头夜夜复生
    漆黑的山麓上,只有一个女人和自己
    那真是天赐良机

    有欲念的人昨天在街上卖鞋
    今天在帝王的椅子上遮遮掩掩
    另一个有欲念的人刚学会口蜜腹剑
    就背弃了盟约,出卖了先贤

    你动了心,就是火中的铁钳
    火中的栗子已成灰烬
    你提着火钳寻找新的对象
    它们没于远方,它们滴着汗咸

    4 近,奢华

    奢华的人整天和木雕麒麟为伴
    他抛掷的山珍,已经喂狗
    他偏偏爱吃民间的葱饼
    唉,他的庭院能不走向衰败

    他在另一个天堂,他栽培的菊花
    已在民间绝种
    他豢养的家奴穿着得体
    他们星夜来袭,掠走了乡村的美色

    奢华的人善于巫术,他们祭奠祖先
    他们修坟,他们的黄金成为聋子
    他们跨越了时光之河
    他们在人群的血液中央欢呼

    奢华的人领走两份口粮
    一份作摆设,一份喂养家禽
    他制造了上半夜的悬念
    你看呀,人们簇拥而来,只为触摸他的门环


    第四幕

    1 埋伏

    我怎能忘记,我又遭此四难
    吝啬的人藏了光,欺诈者掠走了盘缠
    欲念成为最后一颗星子
    灰烬中没有神灵,助我奔赴奢华的前程

    夜晚盗墓的人和守陵者火拼
    惊扰了我的芦草之舍
    天就明了,有人取走了锦绣的梦
    我怀恨在心,可是找不到敌人

    2 贪婪者说,吝啬者听

    我们同病相怜,我渴望伸手
    你却将手遮掩
    我有广袤的丘陵,平原和盆地
    却不知足,我目光炯炯,平视前方

    你开始掩埋金子,我却在探听珍藏
    你是穷人的咒骂,你见死不救
    一生寻觅称心的棺木
    一夜回绝亲戚所有的哭诉

    3 孤独者说,欺诈者听

    我已将孤木砍下,任空气回荡
    我坐在无人的天井,空有灵慧的眼珠
    你得到的谷子和木炭,已经腐烂
    还有那杯盏和花盘,恰好搁进你的悲叹

    人们将我忘记,你却让人怀恨
    我在市井只拥有一颗小麦
    而你巧舌如簧,竟要种下去繁衍
    我心爱的小麦,我的身份,你也想纠缠

    4 仇恨者说,欲念者听

    我关上村庄的黑门,你在火焰中唱
    那撩拨人的调子,谁听了也慌张
    我在井里放一只死猫,你还在唱
    我将田里的水渠决口,你幸灾乐祸

    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你燃烧了我全身
    你递给我刀斧,你照亮仇人的家门
    我一生只想成为获胜的姓
    你总是节外生枝,坏了我的好事

    5 饥饿者说,奢华者听

    我在半夜煮石头,我的听觉饱了
    而你是真正的饱者,胃睡得很香
    你的家丁大口吃肉,你的家犬从不乞食
    我看见衣上的细菌,你看见花纹

    哦,你的富贵从何而来
    这辽阔星宇降福不公
    我梦想饭钵里有一只鱼虾
    你的钵里却站立两只蟋蟀


    第五幕

    1 火,凶残

    纵火者混在人群中,人群喊出同一个调子
    杀人者偿命,乱伦者关进鸭笼
    火将真相掩盖,辨明是非的人
    今晚不存在

    族长瘸了右腿,他此刻的神态中
    直立着数十代先人
    不要发出声,异乡人
    你所看到的只是秩序的局部

    神火,磷火,正在归途中焚烧
    冤死的人已成为一堆小火
    他们的家人不敢掉家族的泪水
    他们紧握乌黑的木柴,看见风飞扬

    凶残的人不止是族长
    侧目望去,他也是一个可怜的老头
    笼罩在习俗中的族人
    这中间谁不怀揣利刃,伺机报复

    2 水,冷漠

    富裕的南方呀,水波荡漾
    水鬼坐在塘坝上梳洗长发
    月光照得塘水冰凉
    塘水冰凉,水鬼生前家境怎样

    冷漠的人在人群中出声了
    夜色中飞出一只只蝙蝠
    那从牙床呼啸而出的声音
    究竟属于我们中的哪一个人

    溢出塘坝的水,带着成群的鱼
    吞噬了灵长类,在逃往山峰的仓皇中
    母亲卸下了发插,渡过死亡之海吧
    乌龟大哥,留一个活口,胜造七级浮屠

    恢复平静的水,一个摇橹的人
    正在打捞尸首
    他只取下死人身上的首饰
    尸首已归鱼类,他是岸上的人,界限分明

    3 埋伏

    我无须遗忘,我遭此十劫
    琵琶断了一根弦,死亡徐步走来
    火中的骨骼一动就破碎
    水里的尸体昨夜与我开怀畅饮

    这十个相亲相爱的兄弟
    彼此照应,它们结识了我们中的许多人
    有的钻进人的肺腑
    有的打着火把,烘烤着人类的命脉

    4 凶残自述

    垒成房屋的木头,可以成为梭镖
    药店看得紧的砒霜,可以成为良药
    无论你们身在何方,地位尊卑,貌相美丑
    我只在一念之间,只在瞬间附体于人

    火,这神奇的东西
    善用者获得温热和熟食
    它起于端末,它无名,它没有方向
    它是人类的女儿,它有巨大的食欲

    5 冷漠自述

    嗜血的鳄鱼快来了
    你没有伸出树枝,你的妻子深陷泥潭
    在绝望的呼救中,一定滚动了金钱
    金钱的响声已经露出了邪念

    人群,这个可怕的词汇,可怕的背景
    公交车上少女滴淌着鲜血
    三个男人,粗壮有力,他们制造了词汇
    光天化日,强奸女人


    第六幕

    1 埋伏,十面

    我已经被黄沙吞灭
    临终前,我有一言相劝
    缝住我们的嘴,用粗线
    任何人不要指出琵琶弹唱的破绽

    有人给我们留下一丝生机
    我们先要忍受,并且耐心倾听
    渡过饥饿和孤独
    然后戒除奢华与欲念,做朴素的市民

    你的仇人早已夭死在线索里
    你窃取的钱币已经开始发霉
    做一个大方的人
    让你的十指有血液流动

    你可以离开故土,但没有福地
    你身上的灰烬没有扫除
    你内体的欲火没有降温
    哦,你在哪儿活着,它们就紧随而来

    2 十面,埋伏

    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十兄弟
    我们存在,我们不存在
    为你存在,为你不存在
    我们存在,然后不存在

    我们随时出现
    三五成群,相互推演
    刚刚死去,又在重生
    谁是我们的种苗,谁施肥灌溉

    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时代
    我们和智者同床共枕
    我们和卑微者结为金兰
    你需要我们时,就轻叫三遍

    我们被文字拖累,我们显露原形
    今夜难保文字的贞洁
    我们十兄弟亲密无间
    揭去文字上的黄符,我们马上附体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木朵,
    五月的悲伤 暗器 老人的黑脸 火焰 春天的城 水寨公主 月光里的门 破旧的华裳 蝴蝶村 乌塘救命 “空虚滑过我的身体” 十面埋伏 “我在去途中看见六个瞬间”
  • 近现代阅读:19890次
  • 一只苍蝇的两只内在脚【下】

  • 正文:

    B。三女儿的小喜乐


    1.小康营,我把你们一路踢回家去

    1960年,父亲在酒泉街上
    三个老乡变着戏法舔净瓷盘
    回到部队,电话兵出去查线:
    班长,饿得不行了,快派人来。
    在小康营,清军屯垦的地方
    奶奶把第九子的生日遗忘
    跑土匪那年,在路上,谁也顾不上谁了。
    在路上,克鲁亚克--嫖妓、摘绵花
    一天1美元
    匮乏的80年,大伯手按七星古剑退守菜园
    二伯背井离乡上了工地,晚上在兰州
    吃一口炒面+吼一声秦腔+捡回的煤渣=
    人民币一毛1分
    妈妈第二天只好捉虱子。
    后来在军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割猪草,望着靶场秋风萧瑟
    龙王庙的半夜,一个女疯子
    飘到我们中队们前,她唱:
    学习学习再学习…
    冯皓已开始提问:"可以认识的
    是可以认识的……"
    上山下乡,"劳动改造灵魂"
    76年,空房间,画上的美女起飞在会议室
    她突然揭下一层皮--杀人魔王
    (希特勒、狼来了、狐狸、阿姆斯特丹的水鬼)
    我们在电影院吓出一身冷汗。
    90年代,此片再映
    我没敢去看。


    48年冬天,大伯被抓壮丁
    在押送进城的路上
    他打死国军连长,一逃了之。
    一个团的人开进小康营
    父亲正在放羊,一家人却早早逃命
    有人在高坡上撂下一句:"快逃命吧!"
    父亲不知所以跑进村中,再要出村,已晚了。
    他敲门:"张爷,救命!"
    敲门:"李婶,救命!"
    马哥救命!
    救命啊!
    数十户人家到了最后一户
    孤身的寡奶将他藏进水缸。


    进香的人在路上唱着小调
    送葬的孝子贤孙们从草窠里出来
    四姐夫又欠了一屁股债!
    二姐夫买花圈的钱应摊1/5,
    买了白布、竹杆
    他塞给你哭葬棒,一小截枯树枝
    我们蹲着挪出院门
    刘神汉口念:"咄咄怪事!"
    这一脉未能入祖坟。
    刘神汉捧着真人的牌位
    醉倒在田头
    一把火烧了冥币与纸马
    来年除了小小的隆起和雨水……
    甚至没有石碑,
    说二伯去的那天,进了一趟城。
    哼着秦腔段子就回了屋。
    他把自已反锁在里面。
    唱着拧开农药瓶盖。
    其时正是正月,社火队绕着兴隆山
    又走了一圈。


    部队进城的那年,
    大招兵:"×××的天,是蓝蓝的天"
    父亲年龄不够。下着雨
    他连夜走了十几里山路
    敲了团部的门:
    我一定要背井离乡……
    到了后半夜
    团长熬不住了:"电话兵不行
    那就勤务兵吧。"
    第二故乡,生命如花兑现。


    有一次,炕上点着煤油灯
    村里的喇叭响了
    唱的是秦腔里的"黑煞"
    二堡子学了一句
    梆 --被二伯打了头
    不好好学习,以后去
    捣牛沟子!


    葬礼上,三女儿哭得昏天黑地
    邻居追问:是谁逼死的?
    死而复活已是第二次
    洗胃、洗脑--"大清洗"
    活着多好,从土坯房、煤油灯
    到绕满花藤的砖房
    在这样的墙下,一个无知小儿喊叫着:
    耳朵呀--藏在母神的粪便里!
    奔跑的四肢呢?--追赶着骡马
    还有电驴子、电锯子--都在去省城的路上
    但是、但是、但是--
    为什么日子总是磕磕巴巴的?
    为什么手越大越抓不住东西

    五个守灵人:
    热爱黄狗、热爱大灰驴
    热爱西红柿、五谷杂粮和
    喘着粗气的牲畜
    瞪着眼、直着喉咙叫唤
    发情的歌唱也唱不完
    石盘碾着石盘
    油从粉碎的豆子里渗出。

    老二,老二
    下地的时候不要丢下锄头
    秋天闲的时候不要坐在坟头。

    说:出葬的人,你们且住。
    你们所悲为何,
    所喜为何?
    如何悲事为黑白,
    喜事为红彩?
    如何又有黑红悲喜之事?

    抬葬的人在山上就停了灵
    草木仍未返青
    农历初七,黄历上言:
    宜于出棺、嫁葬,悲喜事。

    小康营的社火队也下了高坡,
    一如春天背起草垛,秋天点上草耙
    闪亮的兔耳出没、田鼠打滚
    饮驴的人在羊肠小路上摔下。
    账户上又出了三间平房
    草窠子里埋着农药与新娘
    三女儿在唱过她的过去:

    一唱砂锅与洋芋
    放羊的鞭杆和哨子
    我被爹爹打破了头
    一瘸一拐上学堂

    二唱领袖毛主席
    走过了春天到秋天
    满山刮起毛毛风
    天天学习种好地

    三唱他爹和他娘
    千里的姻缘部队里牵
    为了子女后辈福
    吃苦不言个人事

    四唱我自己有出息
    进城来到衙门前
    净水泼街十里长
    清官 不叫惹尘埃

    偈云:云无所往,应无所住。
    批:临时抱佛脚

    时间落在生命的后头
    行进中忽有人挡在灵前
    在他阴郁面容里
    我认出母亲三十年的尘灰
    阿里阿得涅手持线团
    编织着内在的迷宫
    我又看到一个子弹的终点
    它曾注意自己的尾巴消失
    鱼群在进化中失去尖刻的吻,以及
    它们皮肤上略显干燥的霉点
    需要在时间更改之前
    迅速退化到一只蛋里--
    达芬奇画过的不同形式的歌唱
    每一支作为区别它人的证人
    每一个证人都出示过伪证
    表达过矫情,而不自知
    但你一定会区分它在
    临别前的欢叫
    象气球突然松泄
    持续后退而漫无目的。

    小康营,它躺倒在干涸的河床上
    流水下切有如岁月
    已不能认出它当年的苦楚
    而如今,它有松驰的发辫、衰老的马以及
    空空的葫芦
    更多的乌云被吞下
    六月,泛着土腥子味,她抱紧我的腰身
    干红椒的情欲滚滚而下
    沿土坡向上的是她铁硬的腿
    或有一刻突然的松软
    陷在露天的谷场、灰草垛中
    黑暗的闷火催醒八月的雷
    骤然回望时
    四围里是沟沟坎坎
    脑瓜子上泥沙俱下。

    在葵花的须发上歌唱
    事物的出现附有神奇观念
    在我们忙于检讨之时
    公社的瓜地蒸发着彩虹
    这引力在天穹弯曲
    观念一度滑落
    哲学未尝延伸
    三女儿家的公鸡在院中啼鸣
    幼犬吠月
    看电影回来的路上
    多少人中了迷墙的鬼计
    嘿,那是谁的白亮身子
    和谁的利器,喷射着磷光
    难道你会驻足于一个窥探者的地位
    告密者的迷狂?
    深沟子大队的经济史、革命史
    野史笑林
    猪圈理想和牛沟子哲学
    无非是对待秘密的态度
    39℃
    自己的高烧自己不清楚
    自己的袜子自己补
    自己吃饭自己挣去!

    90年代了
    姑姑在一根细瘦的灯芯上弯曲
    炼油厂的花园冲南
    先生说犯了风水大忌。
    她借了3000元,入不敷出
    卖了手饰、地契,迁入高楼
    沉默好似噩梦的探针。最后她
    锯掉暖气片
    这一剂迷雾未偿抵消儿子的来信:

    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
    唯有欲望是口缸
    从你目光的缝隙中溜走
    越过炼油厂成排的钢铁
    我在黑暗的废旧小屋找到一个姑娘
    紧紧搂着
    趁 老人家"还没发现的档儿
    我要把自己输个精光,一跃而上
    而尖叫声已响
    妈妈,妈妈,警察来了
    挺着更硬的枪
    我该朝哪个方向跑?
    跑到山里吗?山上没树,挡不住
    我头上的亮光
    跑到河里吗?连水都缺,没不过
    散发热气的腰
    他们在墙上看到我的影子了
    按住它,我就乖乖回来了
    我就乖乖回来了
    妈妈,过去的日子阳光太多
    我是你压抑手心的黑梦
    你不愿承认又溺爱的自己。"

    哎,小康营
    哎,石头、罐子
    我要把你们一路踢回家去!
    象爱一个姑娘一样
    踢回家去!

    晦暗的青春长不过双手
    倒淌的河水追不上爱情
    我撒了一地的风风叶叶
    拢着小火来吃喝玩乐

    时光不够黑暗,来不及烧掉履历
    表格里的秤砣压在她的脸上
    她感到--时光老长
    儿子长不过夏天
    经济追不上梦想
    冰柜里的小老鼠呵,快跑吧!
    再晚会有白被单裹住轻骑兵
    下游的汤姆象一双拳头中的一个
    已经没有了力气、没有了灰烬
    再大的风也忽然消失
    周围充满了人肉的味儿







    2.环线铁路与漂移的加入者

    三女儿的监控室陷在深深的地下
    灯光被黑暗裹着
    每一天,地铁工人的影子投在
    上升的台阶上
    他们的身影被折弯
    透过玻璃与镜子
    阳光打在了地层之上
    阳光打不穿书桌、墨水
    她说:"阳光打不穿少白头。"

    三点钟交班
    来客盯着监控盘上的指示灯
    此刻明灭的圆环被一条直线截断
    象一条蛇咬着自己的尾部
    桌上的花朵骤然被闪光晃中
    尤如漆墨般的芬芳化作火焰
    此刻从通道另一头
    递过来的灯光
    踩不住的灯光
    永在体外的灯光
    把虚弱的四肢托起
    而镜中映出枞树的花:

    --我虚弱阴凉的内心黑煤烧灼的炉膛里水的沸点鱼的喊叫滑落的秒针催促攫取物的私欲我交代我从邮电局偷出转换日期的橡皮戳损害了一个办公人的名誉妈妈以诚信开导我我就交出玩具交代对它一时的喜爱我
    很早就交代了交代了未得的早恋手淫死在冒烟的大海上的鸟毛飘飘不知哪去了
    社会主义房子的钢窗映亮未来水面的反光反光也是镜子的本质玻璃的本质碎裂的本质划破劳动者双手的本质因而也是超越的本质腐朽的本质
    交代日期日期日期怎样转换成性欲死亡七只小动物陪伴幼年的恶梦而我却折磨着化成泥土小麻雀永远不吃不喝在一个灰雨的下午就度完一生
    小金鱼那噘着嘴的指路人垂下无用的菜叶尾巴无形无色的小麦花和春天迷性的药招魂灯一样突然照亮地下大厅地下王国混乱的通道在一条环线上映出天空的景象
    这么多乘客彼此错过相向而行其实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一样的又小又重的向心力烘烤着长长的头发头发上的露头发上的霜鸡叫时突然就不亮了又一次又一次回到生活中儿来了
    索性作了和尚索性作一回恶吧我要和公山羊保持联络在淫邪中我一次次地寻找平衡平衡不就是两棵枯草两只水桶两粒种子影影相随这摇摆是地狱寻找的人总是傻蛋管不住双腿和双手去最高的土地上找一个可供你回念的幻像单一的街区在哪儿呀在哪儿呀我也如实交代了


    喀耳刻把伙伴都变成猪了!
    她的亲情不足以挽留时光要求改变的力量
    她说:爱情,我的荫凉!
    这阴凉揭示了黑暗永远的梦魇
    二伯停在他黑暗的内心里
    船只停在大海上
    好象镜子中的阳光两倍地炽烈了
    还有歌声、仇恨、悒郁
    夏天的风 一直吹到两脚都变白
    好象思乡的人两倍地伸长了

    而四月五,任意一个死者挡街
    父亲炒菜、挟一卷纸钱出门
    --共产党员的女儿在身后说:
    思念只存在于一个人的内心

    无神论的小节目穿插进来:山火与轮奸
    性欲是次要的,荣誉归于北约
    或是《旧约》的"以眼还眼"
    她的长发被拽成两面旗帜了--

    我的身体有两个胃
    消化水和毒药--
    我的身体是印章
    孕中有他人的油污--
    它也是黄金的标杆
    名誉的空房子--
    旗帜插进……插进来……

    一弯月亮升起在五点钟
    游乐场的机器旋转起来
    她的手心在冒汗
    锈花的栏杆围拢着新的电机
    七年前的木马在屁股下猛烈地晃动
    怎么也停不下来

    而我们再次撞入一个运动的肉体中
    马的四蹄缩成铁轮
    马肉如美元一样膨胀了
    寻找平衡的摇摆转为兜圈子

    盛大的风吹起
    衣袖在风中勃起、抖动
    害羞,低头,唾泣
    一连串失败的举止
    虚弱扩散了
    春天转为阴凉的辨词
    生活把季节任意地改动:
    呼叫着雨、黑暗、憋在--
    --嗓子眼里的--
    --匿名书!
    --谁的匿名书:童年!童年!

    萨缪尔森说,导致摇摆的内因
    是木马自身的构造
    儿童只是一剂--
    催肥的药

    因此谈谈数学与木工
    --别奢谈神性!
    神的阳锋
    老早已被糟践!"
    在圆弧的顶端
    享乐主义者努力放弃着
    红老虎、角子机
    出了地铁,沿街角拐一个弯
    再拐一个
    怎么全都是直的
    全看你转向快不快

    而在圆环的高天之下
    是返乡姑娘被拖斗车
    一路扯紧的头巾
    事事冷漠的双眼
    仰视着:

    喀耳刻的解释是这样的:
    家是没有尽头的直线
    别指望回去,别指望
    --把手伸进别人的裙子
    色情的曲线、过多的梦话
    一波波水的涟猗
    而性爱是大圆、万物是大圆
    是奶子、阴影和瓦斯
    所有运动都是垂直的
    垂直势必等分圆
    世界是圆
    婚媾美妙的直角滑动
    永不长久

    泪水突然涌动
    幻灭!幻灭着……
    随着黑暗递过来的灯光
    递到什么样的手心?
    --捏汗的手心!
    --死人的手心!

    而我们再次撞入一个运动的肉体中
    马的四蹄缩成铁轮
    马肉如美元一样膨胀了
    寻找平衡的摇摆转为兜圈子






    3.小话剧




    瞎信使: 再写一会儿,到深夜
    因我从明目中取得的火
    四周沉入昏黑。
    心里荡漾墨水的波涛
    好象树叶掠过夜鸟的血脉
    刹那成为视线中的盲点
    这一封信成为所有的沉默。

    车站长: 这难道不又是一种倒退?

    瞎信使: 但那灰中的肥美
    狂热以至昏睡不醒
    气息迸发以至病体猩红
    呈现原油焚烧的幻影
    白铁皮箱、油桶、淅沥的弯管
    性事般的追加着耕作
    种树得树
    种森林如春梦
    一场场雨重
    一重重叠加着施予--

    车站长: 你--路上的人
    贫穷、漫无目的之人
    急着消耗、打发的是什么?

    瞎信使: 沙子般粗糙的肺叶
    两片被风掀动的书皮。

    车站长: 因而我保护女人--作妻子、作母亲
    但她们终将与死为媒
    孤独的性爱多么不幸!

    瞎信使: 最初她们是一张红桃
    而后是梅花
    只有木桌记得片刻的誓言
    一笔赌注介于西天和地府之间

    车站长: 而他们将钝于飞翔
    翅翼被风削圆
    喊叫化作水里的汽泡
    而俯冲的热血凝为手刹

    瞎信使: 新的情人打听前世
    沉底的巨石突然重新移动
    象星辰越过死亡来到
    在他们之前已有那么多停止的惊叹!
    安静的床榻和挥下的马刀
    按待了同一张脸、兽类的特性
    愚蠢或狐疑。

    车站长: 思考被蒸馏
    矿物从荒郊运入小学操场
    美丽盐柱带卷的云
    将去填满舔食的牲畜肚肠
    而太阳来过了、冰块来不及化去
    选择变得急迫:
    这儿是哑巴
    这儿是丑八怪

    瞎信使: 再写一会儿
    我就沉入沉沉的永夜
    而这一会儿的阅读、抒写
    不能提供一刻的证明
    二十四节,一口气提着

    车站长: 忘掉你的使命吧--
    自负的人!

    瞎信使: 当天空突然后退
    空出大片静止的海浪
    在阴暗着前进的地线
    一把扯紧的头发
    正透过窗格
    明亮的一半--也在后退
    发灰的一半--不向前

    车站长: 欢乐提前支付给出卖自己的人。

    瞎信使: 秘密的圆环
    是兑水的空地上
    拱起的新月形的释义的沙丘。
    需要区分杯子与海的界面
    那葡萄的狂欢
    闪着星光的黑额
    缩减为肉弹一样的投影--
    我只拥有脚底下的荫凉
    一头牲畜四足向腹部的荫凉
    对漫无方向的人
    岂不已是太多?

    而伟大的心像
    伟大的梯子,具备几何学的精确
    在槐花树下,他追逐肉体
    饱受戒律的羞耻心
    尤如蜡巢裹紧的蜜
    透明翅膀的闷热煽动
    自燃的花草、含臭的香气--小心那
    柔软肚腹里挺着的钢针!

    车站长: 一切贫乏都不乏欢乐
    电子麻将的晶片
    终将短路的混乱
    于是茫茫然再度起来,更甚于前。

    瞎信使: 飞花!飞花!
    春风迷乱着支付给
    光着头、泥手泥脚的畜类
    在劳作中兜圈子的蚂蚁
    它们中有那沦为打字员的国王
    他的旨意穿过坚固的楼群
    水泥梯阶拐向岩石的内部
    昏暗、湿滞的浴室
    疲劳萦绕的四肢

    车站长: 而些少头颅的思考
    让信使们暴躁成性
    大声着说出所传之口实
    围观的听众突然要喊出嫉恨

    --未偿的心愿!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高晓涛,
    一只苍蝇的两只内在脚【上】 一只苍蝇的两只内在脚【下】
  • 近现代阅读:16378次
  • 林逋·隐身梅花

  • 正文:

    梅花的丈夫
    鹤的父亲
    独居孤山∶隐身西湖的人。披
    暗香的衣服。踏雪
    寻梅
    出入于宋词或风景

    雪夜读诗。我
    看见一个人在大雪中
    轻轻隐去
    自己的一生
    让梅的品质。在冰雪里
    现身高居枝头的红颜
    忍住大寒
    活得比花更简单。守望
    冬天的爱情
    脱下雪做的衣裳
    留给月色和梅的影子去
    穿。使美得以永生

    在一片香雪中
    我是梅。于最冷的枝头
    坚守清寒∶用一身
    高贵的火焰
    咬住坚冰
    以花的身子和雪成婚
    把新房 筑成空中最小
    最美的花园
       1991.12.3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程维,


    程维(1962—),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出版诗集有<他风景>,《古典中 国》、<纸上美人>,散文集《独自凭栏》,<书院春秋>,<豫章遗韵>,长篇小说<戈乱>等。获第8届 庄重文文学奖.



    秦·始皇帝

     

    那男人

    在忽明忽暗的烽火中弹拨世界

    如弹拨一具  优雅的古琴

    将胸中的金戈铁马  从飘逸的衣袖间

    十分潇洒地挥成

    悠悠扬扬的宫商角徵

    然后  以一曲悲壮的长城

    化作尾声:定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远山如焚。驰道

    宫廷美妇束发丝带样好看地飘向天边

    窗外  饱结金色汗粒的农业与烟村

    从离人很近的地方变远

    框入一幅黄昏作品

    六匹马:六副龙的神情  踏六种

    一闪一闪的金属之声

    从同一个方向冲出画面

    在风景上睁开蓝色之眼

    一匹无鞍的潇潇白马  在眼中啃着

    水面倒影

    如啃一片草叶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也许  作为男人

    你才懂得  大丈夫不仅可以让人爱

    也可以被人恨

    土地是黑色的,足够种庄稼

    也足够葬人

    83斤重的博浪沙之锤和荆轲的短剑

    里面熔铸的

    不管是易水粼粼粼粼的寒波

    还是青铜般凝固的忧愤

    在你看来与落花和树叶  没有区分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世界很大很辽阔

    为什么不能惬意地铺展自己的心

     

    你庄严的脸色如刀  在抽出的一瞬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冷

    万国似雪的衣冠  一如大片浮云

    从中间线一样向两边分断

    破碎的旗帜和血  在土中呻吟

    你以斟满腥红的天下为酒樽  和太阳

    对饮。看到了天空的梦幻

    醉意之手  向黑色的森林深处延伸

    阿房宫是一朵妃子的乳房

    被穿黄衣的男人所宠幸 。你

    贯握剑气和权势的掌心

    此时是一只乳罩

     

     

    于一团温柔的火焰中变软  如一溪烟

    在一位力拔山兮汉子的瞳孔里  飘散

     

    -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松色如暮。一顶侠客的斗笠                                                                                 

    在咸阳市上  时现时隐

        成为生平的茫然部分

    你的目光越过那山  在悲泣中倒塌

    如一堆极孟姜的声音

    似一披散发  每日都在深宫子夜的

    寂暗回廊上幽然闪现。阴冷的墓穴

    蛇一般爬到周身  你

    焚书取暖  温不热一宿苦秦

    今夜  谁在那弯刀一样的秦月下

    独自临风抚琴。大音如霜降于身

    飘向远处的琴声比远处更远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二千年

     

    你别无选择  既然已被历史注定

    在别人伤心的时候欣喜

    在别人欣喜的时候伤心

    那么  随便什么时候只要愿意

    就可以将自己生命的句号

    用太阳般壮丽的仪式

    在饰满花朵和女性的大地上辉煌地

    圈定

     

    一支军队出土于古典风景

     

     

    (载于1987年6月《绿风》)

     

    屈原传奇

     

     

             

     

    屈原先生留着长须

    他已经几千岁了他的胡须也该有几千米

       我们沿着他的胡须

    路慢慢其修远兮

    如同在下巴般光滑的峭壁上

    拽住一根根绳子

    翻过用胡须线装的《楚辞》

    涉过那条江

    就可以找到一部生满青苔的

    历史

     

    他的嘴巴是历史之门

    汨罗江发源于他的一声长长的



    息  当年

    屈原在这声叹息的上游做诗

    我们在这声叹息的下游捕鱼

      许多人在这声叹息的上面拼命划船

    他们的浆

    搅起一条条飘逸的发丝

    使人联想到天下好看的女子

    娥皇和女英

    就是其中两根最美最迷人的发丝

    难怪屈原会把自己毫不犹豫地扔进



      里

     

    江两岸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神话

    同样潮湿

    上面站满了得关节炎的男人与妇女

    看见战火烧光的土地

    屈原叹出一口三米长的气

    下巴上开始长起许多胡须

    他的胡须里有鱼

    鱼翁沿着江岸垂钓

    把屈原的叹息钩在一根细长的银发上

    久久凝视

     

    忧愤的时候

    他的胡须是与奸人针锋相对的句子

    如长剑利戟

     

    将这些句子稍加整理

    即是一卷著名的诗集

    流传到我们手中仍是沉甸甸的

    欣慰的时候

    他的胡须随风飘舞

    如春天的柳枝

    这柳枝曾动情地鞭抚过婵娟和宋玉的

    影子

    使他们成为一代风流名士

    多数时候他都习惯用手指抚弄心爱的胡须

    胡须里便会流出水一样悠扬的曲子

     

    他的胡须是琴弦

    可以随意表达他的心事

    因此所有爱好音乐的少女

    都梦想得到他一根多情的

    胡须

     

    屈原先生就是用这种胡须写诗

    写出来的作品

    都忧伤而美丽

    历代浪漫诗人的笔都属于他胡须的种类

    所以都能写出漂漂亮亮的诗

    我手中的这支

    也有可能是

    屈原先生的胡子的孙子

     

    只是

    后来屈原先生的胡须断了

       一支曲子嘎然而止

    他就将胡须捆着一块沉重的大石

    把自己和自己一生的浪漫传奇

    沉入江底

    那块石头的名字就是





     

     

    (载于1987年第4期《绿风》杂志)

     

    1989-1998年卷

    程维诗3首

    汉字·中国方块

     

         一字千金

              -----成语

     

    一个汉字,在中国人面前

    就是一个大师

    孔子老子庄子这些小师们,从很早开始

    就向方块状汉字的房子里浩浩荡荡地

    迁居。他们隐身其中

    或乘一领汉字小轿,被前呼后拥的动词抬着

    从成语里走出来,穿街过市

    踅入一条线装小巷

    便没了踪迹,让人索隐

     

    他们喜欢在汉字里闭门拒客

    黑发谢顶的时候,智慧在秃头上闪光

    他们便向后生伸出瘦长的手指

    传授:如同汉字本身—样朴素的道理

    一笔一划之中,包括了所有为人处世

    使汉字散发哲学气息

     

    一个汉字具有一个汉人所具备的全部品质

    祖先教我们端端正正做人

    端端正正写字

     

    对我来说,这一生都有可能是学习汉字

    热爱汉字,运用汉字,乃至化身于汉字

    到神奇的汉字方块中

    去和屈原、杜甫做邻居

     

    用方块字写诗,状如宝塔和亭子

    耸立于汉语风景中,显示出塔的古朴

    亭的风仪

    像大雁塔、牡丹亭

    早已为世人所熟悉,摄入灵魂的底片

    从里走出的李白

    走出的白居易

    他们用汉字方块建构的塔和亭子

    是天下最好的,我们叫唐诗

    世人进去参观,走出来也成了一个个

    雄赳赳的汉字

    随即被一支古典的狼毫

    潇洒地填入了宋词

     

    用方块字做散文,状似楼阁大宇

    在文学史上吞吐风景的,往往属这类名胜古迹

    像滕王阁、岳阳楼

    连三岁的屁孩也爬过它们押韵的楼梯

    从里面步出的王勃,步出的范仲淹

    是公认的大师

    在《别赋》那幢汉朝建筑里,有人从中打开一扇

    汉字的窗户,但见

    依依杨柳之下:杨花似雪

    古人在柳枝飘忽的道旁摆酒送别

    苦煞了一个愁字

    江淹从方块字里伸出盛满才气与离情的衣袖

    把一片秋色拂去,留下那幅

    发黄的宣纸。让人凝神静思

     

    繁体的年代,汉字总是被砍去脑袋,大腿或手臂

    由此成了简体

    后来的日子逐渐变得机智

    它们有的和曹雪芹攀上亲戚

    在贾府出入。三杯两盏淡酒,与公子或小姐打发在一起

    填词做诗

    偶尔想到自己的身世

    不由落一两滴伤心的墨汁

    成为林妹妹埋葬桃花的辞

    其他部分蒙面绿林,它们由词性的强悍而干上了

    铤而走险的事

    —旦被别的字出卖,就会割去首级

    所以有更多的字逼上梁山,在水浒聚义

    挺一条朴刀于施耐恩笔下

    砍翻一路路官府的字

    演义一百二十回英雄传奇

    另一部分字,它们的偏旁与部首

    直接联系到刀。枪。剑。戟

    它们注定用于乱世,效命沙场

    秋风喋血

    它们在罗贯中的书斋里耍大刀

    令三国得以鼎立,从而以功臣的名份进入历史

     

    剩下的字,因为有病

    被驱逐出句子

    落拓江湖沦为浪子

    它们渴望字典收留,或到一册破书里谋职

    如果撞在小学生手里

    其性命就有可能被涂抹乃至粗暴擦去

    我同情这些字

    它们的命运使人想到清朝鬼头刀下的汉字

    颗颗好头颅

    一个个掉下,成最残酷的字

    死。一开始就向汉字逼入

    使人认定,笔是一种冰冷的凶器

    纸是刑场啊,上面覆盖着雪

    一个汉字便是一颗血性的头颅

    历代文人为什么总是将它伸到刽子手的刀底

    多少头被斩

    多少汉字成了无头的骑士

    在历史的隧道里它们一步一血

    语言仍在汉字的肉上奔驰

    先哲与大师的灵思,在一块块陡峭的汉字上

    行走,传递万世

     

    汉字是肉筑的,灵魂在汉字中

    生生不息

     

    我们活着,在人世这幅大纸上

    本身就是一个象形汉字

    头颅,身体和四肢

    都是按汉字结构组成的整体

    站立是一个字,卧下是另一个字

    跪倒完全是意义相反的一个字

    把头往上仰是一个字,往下低是另一个字

    往边偏一点又是一个字

    将手举起与放下是两个不同的字

    身躯的挺立与弯曲,乃至大腿的收缩与伸直

    都具有汉字的象形意义

     

    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活生生的

    汉字。不同的行为

    决定着一个不同的字意

    每个汉人都要用自己的一生

    来完成一个汉字

    大写或者小写,繁体或是简体以至

    褒义与贬义,都取决于自己

     

    我们在汉字中生活,经常在各种方块里

    出入。有时蹲到古老的墙角

    随手捡一块断砖

    敲一敲汉字:就能够清楚听出一段轰然作响的





     

              (1990年4月号《作家》)

    与鲁迅先生的最近一次邂逅

     

                     

     

    走进新华书店。你
    又出现在书架上。压塑的封面
    在武侠小说。席慕容诗歌与厚黑学
    中间。格外耀眼
    一种久违的感觉。使我
    不得不在这种场合。以人民币
    这种最世俗也最现实主义的方式
    亲近先生
    既使书价成倍上涨。我囊中羞涩
    也无法隔绝这份和你接近的情感

    翻开封面。先生的相貌
    在扉页上。黑色的胡子如同两把
    黑色的短剑。比命运更锋利比玄铁
    更冷。划伤中国的黑暗
    成一枚刀口
    这刀口是我们停电之夜看到的
    蜡烛和油灯。设想
    当年那些在它锋刃下胆寒的人
    这是暗的明枪
    明的暗箭

    一如先生手中的香烟。那只
    在长夜里熬红的眼睛。曾经预言过
    不远的黎明
    黑色的天空。语言是零
    你用它在铁幕上烙下滚烫的文字
    语言的火焰。黎明的歌手。朗诵者
    黑暗中光明的大师。我听见
    你的天才掠过黑暗时
    发出刀锋的声音
    书生柔软的笔
    在你手中我们才发现是:剑

    1991年。先生的短剑
    早已陈列在国家纪念馆。成为
    大学中文系的一门必修课程
    在哲学与诗歌中。是一种铁的精神
    此时。我正在江西师大作家班
    做你最没出息的学生
    作为中国青年诗人。我觉得
    诗歌的本质。荣誉与永存
    都在你的胡须和骨头里面
    只是先生曾经锻造为剑的笔。而今
    在许多文人手中
    都得了软骨病
    把文学直接通俗到钱。当我
    每天面对一张白纸。如面对
    命运的锋刃。我没法回避自己一生
    将背部交给阴影
    也许我唯一的努力。就是
    忍受寂寞与贫困
    使手中的这支笔。重新变得
    象先生的骨头一样坚硬

    合上书本
    我也能看见:语言的花蕾。黑夜的星
    先生鲁迅。在
    穿西装。羊皮茄克的现代人中间
    依然相貌平平。一件灰旧的长衫在身
    走在每一个读者面前。泪水
    就会涌上我的眼睛

    1992年2月号<诗歌报>

    喜马拉雅山上的雪

     

     

    喜马拉雅。你在夏天逼近我

    你站站在那儿

    -----世界的最高处

    以寒冷、神奇、诡秘构成夏日的巨大诱惑

    我在摄氏四十三度高温的南方城市引颈

    眺望

    冰点三十度以下的喜马拉雅

    语境中的神话

     

    一阵严寒。使我肌肤收缩

    如突遇暴雪

    宿营地的灯火被大风吹灭

    我拉紧绳索。珠穆朗玛峰啊

    大地的巨帆

    带给我们美丽或无情

    我不能攀越,也要到达峰顶

    我要在峰顶筑起白色教堂,沐浴天风和雪

    为我的新娘在大地最高处铺下婚床

    用九十九个夏夜的连续激情

    融化

    冰山

     

    让一千条河推动

    一千个春天:土地滋润。万物生长

    我的一万个儿女出生在河流经过的地方

    屋宇。大米。语言和村庄

    运命之炬,照亮人类的殿堂

     

    珠穆朗玛。你等着我

    美丽而充满杀机之途。雪炭与冷火

    站在最高的地方,面临最暗的深渊

    人类最终的征服

    是雪和高度

    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思想的运行

    道路的抵达,旗或头颅

    深深地踏下,陷入与拔出,由是而再

    从冰到冰

    由雪到血

    粉碎与凝结。谁

    把终极的寒气握住。谁在大风中不会弯折

    谁是

    雪山飞狐

     

    珠穆朗玛。世界之母

    我在大热的中心。火炉之城

    写这首有关雪山之巅的诗。一片冰心

    打开夏夜

    飞向稿纸上方的白雪

    那里冷峭、高寒。幻鸟难越

    我的诗行,今晚按捺不住

    追随登山者的脚步。洁白的空间和高度

    把重量留住

    除了热爱与向往

    还有什么不能减轻。大雪或死亡

    又如何能阻止我的上升

     

    让九千只神鸟

    托举这硕大的魂灵,高翔于雪山峰巅

    蔚蓝的穹顶。九千位仙女与众神

    打开天堂之门

    雪崩被巨光击中,如玉碎之身

    撒播大地以远

    苦难与爱情

    先行者呀!你永远是高出头顶的

    雪山之莲。我在你神明的花朵下跋涉冰川

     

    也许我一生也无法到达峰顶

    然而,即使我停止

    也是在继续

    就像倒下的勇士,不仅仅保持前行的姿势

    他们的精神已穿越终止的躯体

    成为另一种先行者

     

    雪峰,我以仰望达到那一高度

    我以诗行深入你的内部

    以摄氏四十三度的高温拥抱你的身子

    用办公室的庸常公事投入你的惊险与曲折

    我的诗,与山河同在

    翻过三十四座雪山,又落入深谷,再度攀越

     

    喜马拉雅。未经污染的圣地

    静静的雪床

    洁白的纸张:等待

    英雄的高贵光临

    等待勇士的幸福长眠。等待诗人之心

    与珠穆朗玛峰顶王冠的

    对称

     

               (1997年1月号《诗神》)

    关 羽

    (1962—),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作家班。出版诗集有《古典中国》、《独自凭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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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劈木

  • 正文: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
    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
    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
    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
    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
    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
    不同的说话声
    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
    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
    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
    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汤养宗,

    汤养宗(1959—),福建人。著有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得白》、《尤物》。2003年获星星诗歌刊与诗歌月刊联合设立的“中国年度诗歌奖”,2006年获人民文学奖。
     
    汤养宗诗歌五十首
     
    《断字碑》
     
    雷公竹是往上看的,它有节序,梯子,胶水甚至生长的刀斧
    落地生是往下看的,有地图,暗室,用秘密的呓语带大孩子
    相思豆是往远看的,克制,操守,把光阴当成红糖裹在怀中
    绿毛龟是往近看的,远方太远,老去太累,去死,还是不死
    枇杷树是往甜看的,伟大的庸见就是结果,要膨胀,总以为自己是好口粮
    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象死过一回,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
    白飞蛾是往光看的,生来冲动,不商量,烧焦便是最好的味道
    我往黑看,所以我更沉溺,真正的暗无天日,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2008-4-15
     
    《五月四日登目海尖,采花记》
    我根本做不了把花朵称作女儿的父亲,也不想抵御上天布下的迷魂阵,我肯定要老病重犯并愿意再犯一次:提着灯在空气里嗅来嗅去这漫山遍野的杜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一一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还安排了妖精们今晚的宫殿。我是大地喜爱的病人喜欢摸桃树的耳朵对春天的小虫言听计从在世上,他们一直限制我说醉话,魂不守舍,内心起火象现在一个人在山上大喊大叫:“我就是你们要捉拿的采花大盗!”2007-5-5
     
    《我的地理》
     
    我的地理是一条迷宫般的海岸线,在闽东一个叫霞浦的
    地方,那里水气迷濛,人与神混淆
    潮水磕磕碰碰,不知要涨起还是退缩天养出水怪天从来不管
    葬身鱼腹的人使一些鱼在水下呱呱乱叫
    你想象话的说话吗?你想得美这里不说话的人天生不说话
    开口的,就象我,断断续续,不玲珑,不左看右看
    大鲸钻出海面喷水
    喷了也仅仅是为了对自己的身体
    作一次挤压
    2008-3-16
     
    《有问题的复述》
    “照镜子的盲人,是终于得到镜中真相的人。”昨天我终于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而最早它不属于这种表述:“照镜子的盲人是那面镜子所要的镜子。”去年,我其实曾将它改动过:“照镜子的盲人,是镜子所要的最完美的的人。”2007-2-23
    《坐拥十城》
    东边有两座城池造反了,北面的还没有北面还插着我的旗,西边有旱情,南面下着雨我一个人过着多么混乱的生活在斗室里嗅来嗅去,点着十盏灯,看哪一盏率先扑灭要派鸽子带去鸡毛信,还有给困在另一座城里的王后发去信息,一些蚁群说粮食不够用了衣袋内几枚硬币,正反面翻来覆去星象忽隐忽现,版图忽多忽少为了让十个指头能够按住十匹悍马我通宵达旦把钢琴弹了一遍又一遍2007-7-25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担负着被诅咒,棒喝, 或者真理顿开我形迹可疑,又两肋生风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鬼那样就要到了另一张脸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2006/7/29
     
    《在汉诗中国》
    老天留眼,让我在自己的国度当个草民让我在两条河流之间,看星星在树梢上摇晃接受该来就来的雨水,也要和脚下的蚂蚁说话,一些瓷器依然被我作为气体摆设着街边,有人排着棋局,然后在一旁抽烟,直至天黑村西有戏台,看戏的人将自己责难墙角有花朵,片刻之后,就要放弃对谁的感激在一切低处的物类中, 有小脚不断踩到我我认得一些汉字,会写诗与自己祖国的母语一直热恋,对人说:“哪怕你骗我,也幸福得要死。”2006-6-13
    《试着在三十年后读到一首汤养宗的旧作》
    作为一个时光魔术师,三十年后,我回到一首汤养宗的诗歌中。文字已变成魔镜我看到了他壮年的身体,他那张还在燃烧的嘴唇过去的火与眼前的水,他大大方方的情欲大部分语词依然神经兮兮,依然没有谁看管的样子辨认成为相互的鞠躬,辩驳从两个身体又达成一致的一个人那么好的火焰,仍旧被控制得这么隐秘,着实的显示了一种工艺。我读到:“我的未亡人,你看见的光尽管有点假,但一定是刺目与庄严的。”那时,已不知谁是听者与说者,但我心口在紧缩指头在几个关键的字眼上停下来那里没有讨好,没有向谁低头也没有狡赖与搪塞仿佛只有完美的病人对另一个完美的病人仿佛一个苍老的父亲见谅了他苦难的儿子2006-5-17
    《重阳》
    上午无法登高,下午无高可登,晚上在一场酒事里,终于好事促成
    高高的酒,一步一个台阶的酒,在山顶有大风吹来的酒我终于看到了空茫,这千人插足, 你要我要的空中之茫2006-10-31
     
    《野猪》
     
    这几天常有野猪来侵扰家养的母猪
    从强奸到假想敌,从蒙羞
    到别样的快乐。“一次等于十次
    一百次也不如一次。”
    这完全不象我理解的受难日畜牲更服从于逻辑,人民想不通的事
    神圣。但不管用2008-4-5
     
    《秋风辞》
    三百座村庄又开始吞吃月光。秋风来了溪流里的石头重新被叫做石头政府在写帐目,白云卸下了一年的病菌阔叶林不再争吵,大道宽畅祖国在凉水中有着清澈的心肠在诗歌内部,一些语词也红了甚至也掉落下来,庄重, 归位,并且安详大山之上,大脚沓沓,本月你就是王青蛙在穿鞋子,隐士铺开了婚床我有十万家书,要同时发往远方2006-6-16
     
    《食牛耳者说》
     
    作为遗世的耳背者,老中医嘱我
    吃牛耳,也要吞下牛耳垢
    多想想花开花谢的声音,并探究
    对牛谈琴的左右含义。我双耳幽黑,吃什么补什么也有牛脾气,也不当谁的知音,没有一听响雷便说春天来了我长有他们得意的病,对人世的话语权身负遮蔽史上苍作证,我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我一手执牛耳的宽厚,一手推开弹琴者的十个指头大声说:天妒我耳!
    2007-10-27
    《磨刀记》
    面对南山上那棵大树,刀还在我手上磨着我是有耐性的,曾答应把蟾蜍养成老虎,给一个女人十五年不言不语的爱躲在门前那块石头里面,依次解答与三种水果有关的脑筋急转弯羊遇到草: 草莓。狼遇到羊: 杨梅。狮子遇到狼: 桃我也想象着, 草木们见到我一路逃命的情景为不误砍柴工,飞鸟已不敢从我眼前经过法庭里的官司正越来越少2007-4-22
    《劈木》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话声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2007-10-23
     
    《在特教学校,看智障孩子们做游戏》
    他们当中有五个人坚持认为,石头在夜间
    会意外长出小尾巴。有三人在指责别人头脑太慢
    不会将左手放在右手上,不会用右手对左手说话。这里设有专业有一门严肃的课目叫“感知”。有人在绕口令
    牛头,马嘴;马嘴,牛头而另两个在争执,一只玻璃珠,再加上一只玻璃珠
    永远不等于二。他们确信:没有二,只有一
    我也暗地里加入运算,比如一首诗歌
    再加上另一首诗歌,同样不等于两首诗歌当我把这问题转移给另一个小女孩,她回答“你和他们都在乱说话”。
    2007-12-6
     
    《花地》
     
    她向我展示了妊娠纹,一坡花地,汹涌的波纹
    与谁的技法。上面有夜色和银铂
    异质相融,以及梦的痕迹
    大师是蒙面人,在某林间带,  只一闪而过
    但密笈在这刻曝光,仿佛一片狼籍
    却符合激情的脾气
    掺进来的欢乐,如今片片呢喃
    在光洁肌肤与鱼皮间,瞬间汇合
    真是有血有肉的旗帜,并被小心置放
    这女人身上, 炽热的火焰飘动
    我怎敢说写过绚烂的文字,  简直是瞎了眼
    并或许是文盲, 起码
    另一种母语, 拦住我,重新呼吸2007-1-6
     
    《包皮》
    暗无天日的少年在出来后结束,我们被包在里头,自己的牢房, 一个孩子跑出来一群孩子也要跑出来我们捂着下身,在草垛上打滚,嬉戏,想出人头地,变大, 石破天惊皮包肉,肉包骨,它包着一只憋在里面的小困兽它叫但,纸也包着火它比我们更呆头呆脑,充血,涨红着脸,甚至气宇轩昂乌云太厚,需要解救的笨孩子太多,渴望冒出的日子,疼,露一点点就疼, 真不明白它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我们自己解放自己,比大,比所有的吹牛更实用避开刀具和医院,避开那个漂亮护士的眼睛,我们靠自己脱颖, 去蔽, 破障, 好日子就是把头探出来狗崽子睁眼一只小鸟一定会唱歌,一头小牛总有一天会犁田,一个男人自然会打井后来的情况证实,这一切是真的2006-11-25
     
    《在李白故里》
    这样迷幻的人竟然也有故乡也有妹妹,也有族上的祠堂,象一个一流的子宫你用语言支持了自己的祖国又爱护着天上的月亮,胜过女人的乳房胜过家园。你是谁我为你设定的身份是甲壳虫、丐帮帮主起义者等, 并几乎成真但酒水不允许,让你成为空气的敌人,向流水问这问那以争夺虫豸与飞鸟的话语,作为向世界邀功请赏的石头今天当我在酒桌上沉入无底的迷醉,就有人问“你是不是对谁怀有仇恨?”2006-10-11
     
    《在斜阳西照的傍晚进入一座荒芜的乡下老房子》
    我曾见,他们在这里搓绳,在这里打井,在这里早起磨豆,白白的水浆灌进母猪的咽喉雨点声掩盖过西厢吃吃的笑声,有闪电照亮妇人的耳环和窗棂上的木雕另几个星宿坐在厅堂上聊天,将竹影翻到另一面天色显得有用或者无用鸣虫也象是特意养大的,在看不见的石阶下第二房媳妇的心事有点窄也有点紧,一头牯牛以及旧墙中伸出的手是她经常的幻像,关于在午夜练习飞翔不敢证实那是自己的身体如今,一阵风就将这一切吹得空空,这里留下空宅,几片陈年谷壳上面有脚印,也许是屋檐前那只石兽,昨晚走动了2006-5-6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2005/12/27
     
    《停尸房》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便有了三个。看来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有力量的。私下里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她果然避开了2004/12/18
     
    《我是一件人间遗物》
    这把旧牙刷还是淡定的神情,依然插在玻璃缸里热水袋已经漏水,有忍冬花的气味样子沉,也冷。还有手上这只银簪不知该插在谁头上才合适它们都是母亲留下,经受过爱护的模样还在经受什么。我也是一件也在它们当中也属于剩下来的,好象只有扔掉才算合适在众多相似的物类中,我没有身份我给自己命名:一件人间遗物沉默已足够自足,但,每当还有光荣降临我是多么尴尬2006/1/20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比如如丧考妣。比如儿行千里母担忧——它比空气更空我已经在一个蒂蔓上丢落下来并再不能顺藤摸瓜。只空着手,听蟋蟀呼喊:“请交还我回到秋天的鞋子!”而遍地的树木根部都已变黑。我父母双亡成了一种巫术的结果,偏冷,更怕额外的日照回头或重返一条河的说法对我均已无效。我名叫无牵无挂,开始用明信片给人写信读书习惯不看结尾。对下水道发呆却拒绝回答问题。越来越空的世界上,我还有漫长的一天可一些重大的词已找不到我,我也不再害怕2006/1/15
     
    《未完成》
    有时我左手做事,并没有让右手知道。萤火虫,放在《赞美诗》第107页。彼此懂得对方的光却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显示给另一个。它们多么对称,均使黑夜向附近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身体的与文字的,象我的十个手指安放在各自的名称上。我转身罗伯特与玛丝洛娃的一段对话也随我转身。桌面上那两样东西依然没有握手我也不给提示看它们会有什么情绪 2005/5/16
     
    《我与我的仇人》
    我与我的仇人写下了契约,今后的春天所有树木都是他的,我只能顺着这条河去给一些树根治病,并给遇到的石头取名,捉出过往白云身上的虫子如果海那边吹来的是东南风,我只能继续给树根治病,如果是吹来西北风,尽管这绝对不可能,我便可以休息两天但我不能借助春天的鸟写下什么诗歌也决不可以想到现在英国是什么天气,包括无聊得学一只公鸡,打鸣。他说一个热爱春天的人只能是这个命。坚持十年后他将给我一个惊喜2005/5/
     
    《桃花岛》
    如果要赞颂,就赞颂你胸前的那颗小痣。妖娆的密码独立于你的身体,有说不尽的好处。一只蚂蚁又带着自己的铃声,出现由小变大,来到我双手刚好可以按住的位置我跟着一个成语写下:窥一斑而知全豹。我们的国家,已允许人买下一些无名岛,并命名可以置下别墅,种花,养草,拥有产权。那么,它是我的。你的身体如果是既成事实的完美版图已有统治者。就请把这颗痣永远许给我,并容忍我这个披头散发、放浪形骇的桃花岛主。2005/5/26
     
    《娜塔莎索菲娅或苹果的欲望》
    吃我吧,吃掉我的籍贯然后把我带走。吃掉山东省把我的籽和核,子宫和睾丸扔在福建;我的香是1809年,或者1999年所以你接受了我的诱惑,所以我圣徒般饱满。一个啃我的男人允许他想:这是香甜的乳房我比你们拥有更辽阔的祖国但无法拥有你们的牙虫我的拜托强词夺理:吃掉我并播撒我许多人在问:谁是娜塔莎索菲娅     2005/4/20
     
    《在嵩山少林寺》
    在嵩山少林寺,我摸貔貅,摸银杏,也摸浮屠 ——他们所崇尚的男性生殖器;果然是 坚硬的手感,可以突破事物的那种 “在一种形式里我们超越了他人。”而福建男人 多吃鱼,在胃肠堆积贝类,提取钙和锌;也想在这条路上 有所建树 我年少时崇拜鲁智琛,在码头打群架,现在是阿什贝利 与夜间的一些飞禽,去年 甚至练过一段歌曲里的变调,带有玉石中的 花纹,已经可以在枣树前叫出梨子的名字 所以,我一生气,就开始练长跑 不象一些文字,因短促 过早泄出了本应好好看管的底气 李不三又在问:“你到底要不要饱满?” 象貔貅,只进不出 象银杏,顺从时间 象浮屠,长久地坚挺着 2005/11/3
     
    《裸奔者》
    国家的好山河好象是他一个人的。他裸奔把生殖器暴露出来,以为身上也有老虎的条纹,那枚无所畏惧的针头,是话柄吗当然是应该抓住的话柄。“我舒服呀我终于甩开《红楼梦》和卢梭很远了!”臀上的胎记也在绽放,一个养刺猬的老人沿街喊叫着:“前面的人快帮我逮住这东西!”而阔叶棕们交头接耳着,关于棕针毛的生长是不是也有值得看管的问题。一只麻雀由于一块布的丢失,已经飞出一只鸟的禁区2005/6/27
     
    《洞穴》
    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在某一个夜晚 我是进去了,二十年后,我还是这样说: “它象花朵。但更象 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我想我是细菌,是 一双迫不及待的鞋子。是长达几十分钟的 一次闪电。关于洞穴,我想我没有身份 其他男人也没有。“这是你的家, 你不能到了家门口,就扭头走掉。”这是若干 天前,我听到的真心话。关于洞穴 我卸下了蜜,卸下了许多块骨殖 那里头有高利贷,有精密的坡度。有豢养在 秘室里的一条跛腿的怪兽。有风声 当它吹来时,我想到了数字,是相加和相减 的数字。关于洞穴,你不能 随便说话,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沉思者, 是冷空气。”你不适合这种容器 你无处藏身。你哭吧,在黎明前把眼泪擦掉 再好好学着做人。那么,你的白天 在哪里?关于洞穴,我有一架马车那么长的 记忆。我已经成了谁的饥荒。我掌管着 十八种部队,我的训示是:“要感觉到 空气在燃烧!”哈,那些听话的小蝌蚪 都是花朵的粮食。关于洞穴 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2003/12/7
    《蝴蝶的心脏》
    最唯美的结构就是蝴蝶的心脏 接下来才是它的性,在我们的左边或者右边。 它拿走的那件内衣,一直还留着 我闻过的腋香,我也在找它身上 彩陶一般的肚脐,以及肚脐下方 一座花园的面积;汉语习惯于这样写出: “母性的,色彩的,窄和深的。” 留给我们的问题是叫醒它们和激活它们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照样这样想 蝴蝶在下午三点钟和下半夜三点钟是一样的 除非你装作看不见,你一旦看见 就意味着你遗忘了一件应该去做的工作 一团火已经与你有关 2004/5/12
     
    《哑巴夫妻》
     
    我们有我们的身体,我们有我们的床
    有我们的做,也有我们的爱
    同样,我们也闹胃一样的饥荒
    向前三公里,遍地都是芳草萋萋和急呼吸
    向后三公里,一只湖北的青蛙
    突然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叫
    你有你的花朵,你的豆夹,我有铁和蒸气机
    不是手足无措,而是想矫正,夜莺为什么能叫得
    那么好听,而哇哇乱叫的人也做着哇哇乱叫的事石头没有声带?不对。石头不能着火?不对当它们叮叮当当摩擦着,不听劝告
    财富是明摆着的
    它们有一笔优美的皮毛,也按石头的脾气享用着石头的桃色
    2007-6-9
    《毒药》
    我是一个毒药制造商,以下是我的一些经历——一九七三年冬天,所生产的四个火车皮的毒药,那是一件幽秘的事火车经过山洞时,三百只野兔把它抢劫一空。一九五四年,我正在与马赛亚恋爱,我说身上带有一枚毒针她用手摸了摸,“这么大!样子好难看……”一九八二年或者是八五年,一个模样象孙二娘的人来到我家,桌上放着一叠钞票用来交换秘方,人肉包子?或者仇恨的味道。三天前,我感到自己确实是老了便到一所山区小学助学当那位小姑娘给我戴上红领巾我流下了一大串眼泪…… 2004/12/14
    《国家银行》
    那天,我到国家银行里存进了一笔钱 在门口,许多没有人认的鞋子 堆成了小山;“我是新立户的 名字就叫乌贼鱼。”柜台里的小姐要过了 我的身份证,她笑了;“我懂得也去过 这个叫作里海的省份。” 整座营业厅飘荡着海藻的气味 海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它沙哑的嗓音 看着自己递进去的钞票在点钞机里足足响着 三分钟,盐,防腐剂,香料这些词眼 竟然象溪流般也在我脑子里一一闪过 她突然说:“还要再点一遍,但这钱 决不是假的。”我回答:“我才是假的 在银行,谁都不会感到自己是真的。” 海浪声在这条大街上越来越大了 但这里有防弹玻璃,还有她迷人的微笑 谁是假的呢?是一座大海吗 在这家国家银行 我那天以一个乌贼鱼的户名 存进了一笔钱  2004/4/2
    《 女人,在我眼里是向下的过程》
    那时我十几岁,我只喜欢她们的脸 认为那才是另一件东西,成长中 不能或缺的力量。无数的脸儿 一直鼓励着我,我的许多诗歌 都来自它们,反过来好象也是食粮 二十多岁,我更多的喜欢上了她们的 胸部,那一片汹涌着的黑暗 却又明显是阳光地带,只有那里 才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并常常有 捕捉小动物的冲动,用手伸近它们 而现在,我喜欢上了她们的丰臀 和硕长的大腿,那才是世界的圆形 坚实而有力,当中的力度,好象 与自己有关,其实还有多出来的东西 那很重要,那符合我殷实的发现 当我年老后,我依然会喜欢她们的 脸,乳房和臀部;但我身体中的气温 肯定比我所喜欢的更朝下降落,那时 我会经常到郊外走一走,象一切 梦寐中醒来的人,轻抚着掌心的冰凉 2004/2/16
     
    《今天准备去植树》
    今天准备去植树,同时也准备下了 一些怪怪的想法:一把开山锄必不可少 但在这棵树与那棵树之间我会另有选择 我会带上一部词典,给泥土下的 蚯蚓学习发音;带上去年的爱情 它被我煞有介事地埋在那里,好象已经 与我无关,并被我踩上一只脚;带上 三颗小石头,代表纠缠在我身上的 三种方向,我摆脱了与它们的干系 再让我犯下道德上的错误,想也别想 带上几根火柴,我一直来不及用上 的火种,让它们在泥土下燎原 我会用一年的时间来计算它的火势 直到最后烧痛了我自己;带上前些年 与父亲诀别的话题,要它们 继续传到那一边,“春天来啦 你那里是不是也有个春天?” 当然还要带上我的羞怯,对我来说 长期不能与世界缓和的困难,我要 彻底了却这一心事,使它融入泥土和雨水 我今天会一下子完成这么多工作吗 好几天以前,我就为这个节日的 到来,而偷偷激动 2004/3/12
     
    《国家仪仗队》
    元首从国家仪仗队前走过,他想,这个国家是整齐的。什么叫岩石,这就是岩石关于政权的倾斜是否来自蜈蜙身上错乱的众脚?还有一个最低能见度的问题,这很有趣一个国家,通常没有最低能见度它只排列,是身高与森林,日光照在那里郁郁葱葱,浑然感的气息反对一只苍蝇错乱的翅膀,反对流水相反的响声,更反对,事实上或者假设的疯人院比如,在这个庄严的时刻,那个叫约翰·麦劳斯的列兵脑间正闪过,昨晚他弄碎的一只金鱼缸2006-4-23
     
    《一个人的村庄》
    弯腰把头深埋进井口的人,是这个村庄唯一的人。他朝里头喊:“井下有人吗?”井下的声音把他的话往下传后又传上来——“井下有人吗?”他的头越埋越深,越埋越深最后, 活象一只蜜蜂叮在花蕊中只剩下屁股2006-7-6
     
    《挤牛奶的少妇或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我也想大手大脚去做》
    被她挤出来的,起初是牛奶, 后来不知是什么被她握在手里的起初也是牛奶,后来也不知是什么。那里有一个冒尖的小小喷口,有人叫银行那里的两个, 上半身与下半身都同样鼓胀它是谁的母亲,当然也当过谁的娘子。这一个却紧抓住对方不放有些话肯定是传下来的,比如“你死在我手里啦!”她每在那奶子上挤压一下我的心就会随之一跳。是的,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实际上我也想大手大脚地去做2006-7-5
     
    《太阳系:八个或者十二个》
    大街上,开头是一辆自行车和那个喝着啤酒的人后来是两个,他们搭上了肩,并轮着喝再后来,又加进一辆,这一回成了一伙,并一人一口,我一直观察着并知道,这就是大街上的味道并知道隔壁一群人正在洗牌,中学校长在分班我儿子今年是留级生,他将与另一些小兄弟,在一起太阳系的族谱昨晚变了,冥王星被剔了出来好象我同胞兄弟中有一个是假的它被加入那几个喝啤酒的人当中一个叫谷神,名字很好听,象要送来好多好多的稻粮,另一个叫齐娜,过去是战神现在是我邻家的女孩,据说一直在零下200度中生活,也不知是心热还是冷血还有一个卡戎,但愿不要与我长着同样的脸唉,它们被统称为矮行星,名字很另类一如我心痛的儿子,领到了自己新的班级与新的座位 2006-8-25
     
    《大风》
     
    “大风!”“大风!”秦兵攻城时这样高喊着
    那时响箭如雨,白云有点不讲理
    咸阳一带只有一部词典而轰鸣的网络诗人,消耗着二十四个省份的电力
    键盘被无数手指噼噼啪啪敲打着大家在写四个字: “我的天下!”
    2006-10-3
     
    《非线性生日》
     
    我不服从时间,但我服从了
    某些石头
    在长城脚下是一块,在书架上
    也算一块;分不清心脏的位置
    但到处裂开,一些人的肋骨
    肯定也是我的。有女人
    收藏我的脚趾甲佩挂胸前
    也有白云,借用我的肺叶
    谈论障眼法,谈论户籍与出游
    家乡一带是安静的,但我不住在
    那里,按谱系划分
    我的形状与谁相同,但决不相同
    无数镜子模仿了我的碎裂
    2006-9-26
     
    《散失》
     
    在眼前一晃就不见的那棵树,一定不会成为
    后来的木板或者家具,你是奔跑的
    象母亲,被谁锯掉了,还在
    依旧弯进我的身体,问这问那
    这是我工作的一大部分: 在流失的时间中
    修补花罐,收藏闪光划过窗前的颜色, 当中有经典的细节, 也无缘无故把石头搬运回家, 也不知它有什么用
    我对未婚的少女说到物理中破裂的原理,说模糊学大象的脚和被我们模拟的瓦片
    它们两个同样是气体
    不能抓住,而某一天
    你又会看到,风有完整的身体,奔跑的马匹反而没有
    2007-1-4
     
    《多维艺术》
     
    一些人, 注定要在时光中做出某项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劳伦斯·魏纳
    专门喜欢在自己稿纸的浅空间里,写一系列
    互不搭界的话,就促使多维艺术这个词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现。理查德·朗
    则做了一次有计划的
    横穿英国的步行,并把徒步路线记录在地图上
    这一行动,也列在其中
    而我身边的另几个诗人,十年后也出去了
    他们在国外帮人扛尸体,洗碗,在街头练习倒立
    并写出这样的句子:“故乡啊
    我思念我的鞋底。”他们把一本书随手一翻
    就翻到最难描述的一节
    回来后,名声大噪,便成了替民族文化干过一番大事的人
    2007-2-25
     
    《夜晚的树》
    夜晚的树黑而静,因为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它有的枝干
    是不是已经伸过了山岗,那边有另外的风
    抚弄着少数的叶,而更多的叶片
    依然纹丝不动。“火在别处燃烧
    更多的身体是黑的和死的。”在最整肃的秩序里
    又落实在自己的寂寥中
    它肯定有点痒。有一部分是明媚的, 也假装自由, 象我现在的身体
    一个角落勃动了,但从头到脚,仍旧黯然与冰凉
    2007-4-23
     
    《大地上的技艺》
     
    古巴尔干男人向土地要粮食时,便用生殖器
    插进田园,女人则把鱼放私处住上一夜再调成饮料
    让喝下的男人听话无比
    而小时
    我喜欢在树下光线的缺口处,等待一场
    大雾的降临,也恶作剧把破瓷器放谁窗口
    这年的食物,便有大半要分给蚂蚁对这些, 我一警觉就有石头要裂开,并记起一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心事在夜里依然能发光我热爱当中的细节
    为的是在反向的故事里,让更多的人记取谁的手还是受用的谁真正通向大地深处, 草木的根为他所左右
    风吹动,他目光弥漫2007-5-27
     
    湘西秘俗之三《赶尸》
     
    如果是赶尸,这几天我们这队人马正好是
    我从韶山被赶到凤凰城,又从凤凰城被赶往张家界
    在芙蓉镇,在那个古渡口,我脚踩江面一再打转
    赶尸人对我施术,念念有词
    要村民把门关紧,把狗桩住,把小孩的眼睛
    拿到别的地方
    捏着口袋中的几枚硬币,我大口大口吃风
    把太阳当作唯一信赖的人
    张家界有三千面悬崖绝壁,我一会儿
    在崖上,一会儿在谷底,并拼命在身体中分出
    另一个汤养宗,我喊他的名字
    生怕他骑上别人的马匹,生怕他睡在一棵
    银杏树上。后来是长沙马王堆
    果真有具千年女尸躺在那里,有点面熟
    能一下子想起另一座城池里的超级女生
    前一刻还在唱歌,现在几乎可以
    把小手一摸再摸。那么,又是谁把她赶到了这里
    2007-11-11
     
    《与东风谋面》
     
    我与东风定有一面之缘。在这个大声传唱大风歌的国度
    果真能来到风口的会是我那时我已拥有鲸鱼的身体,爱抬头扫尾会在大海上喷水,会故意问到被风看见的人
    应该长成什么样子红地毯让出来,他们说真正的疯子来了
    象什么穿墙而出,下体甚至来不及遮盖草叶
    有人马上指出那就是三角铁,有人
    纠正,前一刻是椭圆
    面对这被自己捏造出来的马脚,在公园里练倒立的某公民
    一语道破:那人无形,也无边
    ——我伸出手,终于握到了最想握住的一把空气2007-11-24
     
    《磨洋工》
     
    从小父亲就骂我慢,什么都慢,“半辈子
    也煮不熟一锅热饭!”
    其实,我最大的慢是说不出一句象话的话
    不知道花该怎样开,以为流水是假的
    拿着磨砂纸,对什么都想下手,一个快嘴媳妇的嘴
    也被我磨过好几下
    “这孩子有病。”一些活被留下来比如剥豆夹,每一颗都经历了左右不是当豆夹被掰开看到它又形成的虚空时间便不知要怎么用我又会犯傻,感到手是多余的,感到什么叫
    手足无措
    转眼间我就要老了,现在我要快认定更快的老,才会让一块石头更象石头当我这样说,便发现自己很会说话了
    仿佛毕生垒起的教堂,就要落成现在是儿子在骂我:“这个一辈子磨洋工的老头
    活得何等迷幻!”
    2008-3-31
     
    《致青年诗人》我想告诉你们:“对谁敬畏着, 你对他的敬畏很有把握?”昨晚,路过省府路前那家小书店,五年前的老弗罗斯特,上下册还在那,一付咸鱼干的样子,以及它的咸度七十八元,封面留下锯来锯去的痕迹,这是它的命,也是它的道理下午,又与另一个诗人谈到了快活他说:“在世的诗人中,有许多人是允许他们快活的。我比一条河流慢,但一想到我死后时间终于公正地回到原来的河床上有人又要回过头来找到我的诗歌来读,哈,我不知道现在快活的人,有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快活。”我还想告诉你们:“关于可靠与不可靠。”标准化,起始于度量衡,也起始于秦兵器,而写作,只让我不断地将自己打败,另一些人,永远不会说我好我制造的迷宫,拒绝了一部分手在里头摸来摸去, 这就是规则, 你们也不要说但你们要注意,要收藏一些喜欢的石头用于比较时光中不断变化的纹理并看清楚,是什么一直与寂静扭打着2007-3-14

     

  • 近现代阅读:12304次
  • 畸情

  • 正文:
    他们动不动就吵
    盘子碗碎了一地
    两人扭打
    她抓破他的脸
    他向她的头捶去
    打累了
    躺床上
    两个血肉模糊的人
    在做爱
    他强力抽插
    发泄着郁闷
    她在身下扭
    带着泪痕
    她让他喊
    "XX只爱XX"
    让他直视她
    他眼带血丝
    带着忧伤和些许温柔
    两个人大汗淋漓
    互相对视
    都懊悔不迭
    可没过三天
    又因一件小事
    互不相让
    满地是碎玻璃
    两人都赤脚走过去
    他让她杀死他
    他扼住她的喉咙
    她一点也不吭
    两个极端的人
    在伤害和做爱之间
    找平衡
    她要毁灭他
    让他记住她
    他用做爱羞辱他
    他喝的酩酊大醉
    她则用脚踢
    骂他“不是男人”
    在午夜大街上
    他抱住她
    要和她做爱
    她捂住裤带
    用另只手推他
    这时的月光很亮
    它是唯一的观众
    冷漠得不近人情
    两人脸上的泪痕
    在月光下
    多像碎玻璃
    反射着寒意
    晨雾渐渐升起
    太阳迟迟不出来
    此时两人面面相觑
    后来她转身离去
    他又追上
    孽缘还要继续
    他们四年来
    就是这样
    捆着 绑着
    宛如夫妻

    (2008年4月)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任知,
    任知(1973—),原名王韧之,天津人,曾在南开大学学习经济,现在为自由职业者。作品散见种民刊,有诗入选多种诗集。

    任知(1973—),原名王韧之。诗人,诗评家,作家,乐评人,影评人。南开大学毕业,大学时开始诗歌、小说创作。之后去北京、深圳生活。曾为假日100天人文版编辑、昆明生活新报、广州信息时报专栏作家,有文章散见《北青报》、《南方都市报》、《非音乐》、《城市画报》各类报刊杂志,大量诗歌、理论入选《葵》、《新大陆》、《中西诗歌》、《诗参考》、《赶路》、《诗探索》、《中国诗人》、《诗歌月刊》、《星星》、《中国新诗年鉴》、《中国新诗选》、《中国诗典》、《70后诗集》、《被遗忘的经典诗歌》等。现居天津,曾参加北大未名湖诗歌节、人民大学诗歌节、北欧昆明奈舍诗歌节、南开大学穆旦诗歌节,主持“个"诗歌论坛,主编民刊《个》。著有诗集《鼓屿心》一部。

    以孤绝抵达虚无——解读任知(华昕)

    任知的诗歌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淡然”,没有那种一望而知的摇曳生姿的个性。诗歌的个性乍看就是语感上的刺激,然后才论其他。可任知没有,如果你是个没有耐心的读者,或者迟钝的只对表面的火花有所反应,顶多是个生理反应,那么任知不会引人瞩目。谁让他藏得深,在每个普通的针脚上都埋上了地雷,质疑的地雷,坚硬无比的地雷。这地雷是他诗歌的爆发点,语感就是引线。你没被他语感吸引,当然也乐得没被地雷炸着。情感的地雷没多少人喜欢被引爆。他的情感是超脱人间世事万物的大悲大喜,是一颗心在与虚无对抗时的不卑不亢,是对凡庸人生痛彻骨髓的悟道,是理想幻梦与冷漠现实的绝望对峙。这就是任知的力量。因其苛刻和执着,就这性格就不伤春悲秋,其语感粗粝如沙子,放进胃里能百般折磨你。
    任知的诗歌在我眼里大致分为是两类,一是:对小人物的关注和世俗事物的批判是一类,因是身边事,或臆想或超乎常理发生,经他的演绎,就马尔克斯了,这些东西写得很沉得住气,冷幽默就是冷幽默,他用近乎枯涩的文笔起承转合,很完美的处理冷幽默的内在张力,以《逃离》为证。写悲剧呢,也别具一格,他没心没肺的处理一件悲剧很拽,以《读乞丐的诗》为例,他将“抒情”简化,紧扣几个细节完事,语言节制以现胸怀。沉痛类的也有,《失踪的女人》为例,控制的很紧凑,不让你喘气,就给你扎上一刀。这就是厚积薄发的威力。当然还有其他样式的,也别具一格,但有个共同点,在控制上达到吝啬的程度,文笔也跟着韧度极高。
    如果上述题材可称之为广度上的探险,还有一类是深度上回旋,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静》、《垭口》、《野草》、《痕》等很有鲁迅风骨的作品,一种孤绝感扑面而来,思辨、深邃和虚无,紧紧扼住人的灵魂,他不着眼于“疼痛”,简洁练达,有容乃大。还有即景的,跟古代的诗人一样,他也有感慨,借此抒发,至少对自己是个释放,况且他还认真的固执的与这些景达到了通感的程度,很了不得。还有最深的就是《限制》、《畸情》、《别》等,如果不是亲身体验,不可能提炼出这种痛感的作品,任知有颗鲜活的心脏,敢爱敢恨,其中蕴涵着猜疑、悲伤、怜、容忍、苦涩、孤独,这些构成了“情”的深度。到最后我还是要说到语感,任知“个性”真挚,不伤情,很酷,坚韧的要命,他的诗耐读,味道很醇厚,醇厚也是词不达意,反正是余音缭绕吧。
    任知从诗歌美学的向度上很固执,这是众所周知的,我就想说,你的路走下去就是独成一脉。至于你谈到自己的目标是“天马行空式”的诗歌写作,我觉得你已经很潇洒了,你的探索也很潇洒了,在我眼中你是个孤胆英雄。英雄本色就在你身上,你的每次尝试都涂上了孤绝的色彩。没人的时候,我真把你当成了诗歌偶像,况且你也不在乎关注。我想任知的诗写给未来的,他“信天使在屋顶上飞翔”。
  • 近现代阅读:12251次
  • 毕业歌夏季使我们小说中的人物东西分散……

  • 正文:

    1

    日出东南隅 白昼生紫烟
    一滩浑浊的树影象鼻涕被擤在了窗外
    桌上是一纸空文 桌边是大大小小的眼镜
    教授们仿佛池塘边一群吞饮茶水的河马
    庞大的腰腹与伶俐的口齿比例失衡
    论文选题总算事出有因 并明智地
    放弃了第一人称 改用布谷鸟
    谦恭的口吻(它们甜蜜的叫声你听了近八年
    尤其是当你在暗中醒来 发现
    满床的书籍和梦遗物正被夜风典当一空)
    “发言时间仅限二十分钟”答辩主席清清嗓子
    宣布开始 你的独白便如一支分叉的树干
    伸展、盘曲、逐渐推出了结论:
    书生甲闻鸡起舞 为治愈梅毒而投笔从戎;
    书生乙披星戴月赶奔延安
    在中途却偶感一场小布尔乔亚的风寒。
    历史需要噱头 正如革命需要流线型发式
    旁听的女同窗粉颈低垂 若有所思
    她临座的稻草人却早已哈欠连天
    文献综述时你又一次提及那只布谷鸟:
    “多亏它的照应 这么多年
    才能既风花雪月又守身如玉 还要感谢
    啤酒、月亮、和半轮耳廓的电话亭”
    当众人轻拍掌心以示首肯
    唯有那只鼓吹过新思潮的笔
    还在衣襟上汹涌向前、欲罢不能

    2
    这是午后的校园 林荫路上行人稀少
    而门庭若市的校医院前
    夹竹桃愤怒地敞开胸衣:听诊 摸腹
    出出入入的体检胜似一场填空游戏
    我们脱去鞋子 集体等在门外
    等待一束X光把生活的底细摸清
    体内那枚羞涩的保险柜随之会被一张表格
    渐次橇开:肝功能 血压值 尿蛋白
    无非是脏器和数字的组合 象出租司机的
    黄昏堆满了轮胎、落日和速写美人
    而农贸业两腿夹一条步行街 亦步亦趋
    也曾穿过我们一日三餐的肚子 体重器上
    你会听到周身的脂肪正在为此飞翔、哼唱:
    “为了撮合一位淀粉天使和一位糖醋新娘
    必须在夜间苦读严复和小脚的斯宾塞”
    你至今只读了半本陶渊明
    难怪女医生在窃笑:劣质香烟与青春的血沫
    混合了这么久 至今也咳不出一句象样的诗
    递给那些喝过酒的兄弟
    (他们指天画地 一直当你是个人才)
    或许肺叶的形状关乎天分
    内科病房里走出的秀才 命若阑尾
    岁月最终会如一只鱼膘在呛鼻的药味中漂走
    到末了还得是“痛苦”帮你一把
    虽然隔三岔五 但无疑是有求必应

    3
    春夏之交 一个国家在喜剧性地出汗
    燕子集体排练回归的合唱
    政权的脚趾踢开了海水
    万人签名 万人歌会 万人购房买车
    一万个亡魂在空调脱销后热得睡不安宁
    “而春夏之交的你却可能经历什么?”
    除了在鞋子一样昏暗的教室里写作
    “我的笔不如希内的笔粗壮 所以不能
    用来挖掘 只能用它来作体温计或风速仪”
    除了将胃部腾出一半供自己独处(另一半要
    应付各种吃喝、会面与漫长的交谈)
    除了为驳倒一幢大厦而对墙练习口技
    除了填写表格 敷衍导师
    计划将书架上的线装月亮托运到他乡
    并向退休的人事处长打探旧情人的下落
    “她起先在波士顿 如今在西雅图
    去年寄来的一张照片上她光荣地发胖”
    一枚邮筒吐露了真情 当网络时代的鱼雁传书
    会突然化作电脑屏幕上一片癌变的星空
    最终还是有人从成都呼你 询问灵魂的境遇
    BP机上响起串串峨眉山的鸟鸣
    你回电说他举荐的少年天才已在京城平安落户

    4
    宴会上迟到的总是事业有成者
    围坐在空调的山谷里 服务小姐送上
    茶水和纸巾 点菜按部就班
    要尊重国家公务员反复诵记的制度
    “能否给我留一个花香鸟语的住址”
    刚从斯德哥尔摩返回的小郭
    收起被一场北欧雪霰打湿的雨伞
    从寻呼信号的海洋里挣扎着递出名片
    即将升职的小杨躬身接过
    前额过早光秃 油光锃亮的鼻翼
    仿佛歌剧院油漆一新的包厢:
    “需要反复磨炼 才能在两室一厅里正襟危坐
    粪土推销市场上鲇鱼一样的美名”
    而桌子上旋转的食物批驳了独断论
    山珍淡出海鲜凸显 即将就职安全部的宋公
    已放弃了香酥鸡翅转而专攻油焖大虾
    两个预备党员 嘴巴上无毛
    不胜酒力彼此错认了老婆
    “该罚酒三杯”众人一致表决
    此时少年发福的老徐正跌跌撞撞抽身站起
    询问卫生间的所在 服务员遥指地图上的一角:
    “如不嫌弃 请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方便”

    5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女歌手砂纸般
    伤感的歌喉打磨着黄昏的校园
    学术论辩中的多余者躲在厕所里冲凉
    阳台上闲散的看客也扫兴地返回室内
    由于没发现可心的人儿 也没发现
    形迹可疑的施洗者约翰
    那些能够上晚自习的人是有福的
    在星球凉爽的窗口下准备下一周的力学考试
    “给你一个支点 能否将一条企鹅版的彩虹撑起”
    而花前月下 那些合理的抚摸
    已使一株椿树满面羞惭
    “你捏疼了我的乳!”几个小女生在树下
    纷纷斥责着情郎张生或燕子李三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一场球赛正难分胜负 一段评书正讲播到关键
    那些能坐在一架收音机前的人是有福的
    为之捧腹、为之悔过、
    为之闭月羞花、为之一语双关
    日影西斜 登高远眺
    多少天线上粘着的耳朵被股票讯息吹凉
    一片身着西装裤的大陆正意马心猿
    你看!有福的还有那游泳池中资深的泳者
    他挥臂翻腿 埋头于浪花
    藜黑的尾鳍和脚蹼不时被夕阳染红

    6
    毕业 毕业 荷花池里凌乱的荷叶
    也争相顶起学位礼服宽大的帽檐
    拍一张合影是必要的 集体主义的感伤
    曾以助学金的形式按月领取
    所以有责任在草地上和大家欢聚
    笑容可鞠 衬衫洁白
    整个场面适于作一则洗衣粉广告
    摄影师还是那个瘦高个情种(他与你两位师姐
    有过来往 其中一个还为他立誓终身不嫁)
    当然 窗帘后 灯影里
    一匹蟑螂也会铸成终身大错 更何况
    窄小的木床曾被布置成一座玫瑰的墓园
    怀旧即是走到原来的位置 脚跟并拢
    在微风中感受增大的腰围象麦浪起伏在时光中
    相机还是那架二手的尼康
    背景还是蓝天、白云和殖民风格的建筑
    那眼镜里近视的大海使得怀旧者视线模糊
    学识、抱负和牙痛都向四外里缓缓疏散
    “一、二、三”
    你还未来得及手搭凉蓬 向未来的尊夫人致意
    快门一闪 一些各奔东西的人
    不得不永远站在了同一张小纸片上

    7
    “你的职业设计如何 请用白纸誊写”
    小学时代的理想经不起盘问
    糊涂教师因作风问题改作司炉
    教导主任兢兢业业 家访途中车祸遇难
    闷热的天气里很多少年立志成才 初通人性
    用一条草蛇擦去脸上嫩黄的童真
    后来有人如愿以偿作了医生
    在菊花怒放的季节用一张处方换来了艳情
    有人违法乱纪 因殴伤饭店经理蒋门神
    至今还在“小西关”的高墙下服刑
    有人已远走高飞 用两支波音翅膀和更多件衬衫
    告别了雀斑、酒瓶、脏兮兮的单身宿舍
    和北国腰肢柔韧的炊烟
    回首往事 旧日的伙伴大都音讯杳然
    一蹶不振的故乡拿不出新的花样
    求职途中你拜访过一位二等文官、一只博学的海鸥
    所谓的前程会象一架电梯驶向高处的玩具城:
    狐狸当道 小熊请客
    那些静悄悄敞开在半空的单位里
    新到的打字员提早穿上了鲜花堆簇的紧身阳台

    8
    “在林荫路的尽头你会摸到一枚硬币吗”
    投币电话里一场暴雨瓮声瓮气地询问
    和竞选过人民代表的桃树聊三分钟
    询问近况:“你的风湿痊愈未
    校园膝盖和美文……”
    “还好 只是被新近编撰的文学史忽略
    一点点失落” 因为年事已高
    可以从目录或年谱中躬身退出
    成为书卡持有者:从植物学到烹调大全
    从养生手册到一本园丁的忏悔录
    阅读恰如一场不伤及骨头的美容术
    使无理者持之有故 使心虚者脸色红润
    但枯槁的身体还能有花瓣喷泉一样涌出
    感染那些大一新生被南风锉平的头顶?
    这是个疑问。
    “还好 只是图书馆前许久未有人清扫
    妨碍了麻雀的健美操……”
    话音未落 一支闪电警告说通话超时
    你赶紧道别:“再见 ! 珍重!”
    我们都曾在你膝下驻足张望
    一年一度 留着一头过时的长发
    嘴里散着抒情性口臭

    9
    沿着淹死过诗人的校河散步
    被删节的场景里垃圾闪耀 柳絮飞舞
    远山如黛(那是著名的西山风景区
    你还记得在枫叶如潮的山谷里小便
    而年轻的他正在山头捉住秋风的胸乳)
    “生活会将我们象石头那样向前抛掷
    而风中伸出的阳台会接住你
    以婚姻小巧的形式”
    擅长数学的他拙于笑话和辩证法
    但我们都记得鸟雀啁啾中的那堂道德课
    石头、剪子、布
    三位一体的玩具马和九九归一的冒险游戏
    沿着淹死过诗人的校河散步
    河水如一条皮带被看不见的抽水机一次次抽紧
    你侧过身 让头发蓬乱 手上粘着墨水的死者先行
    “夕阳西下 落日溶金”
    但丁也说:“白昼到了尽头,
    大地上的牲口止息了一天的劳碌”
    缺少的仍是一个阐释者
    将这河水当作一篇废话转告给他人
    当然 听与不听
    是另一只耳朵和更多梧桐树叶的事
    当它们渴望着星斗、名声和晚年
    渴望在暴雨来临之际
    一洗前愁,将来生的版本更换

    10
    是虎口拔牙还是准备从天使嘴里
    抢夺几颗口粮 这取决于酸菜味的黎明
    如何被一柄牙刷清理成晨光下的公路
    独自一人从叫卖和雷霆的缝隙里爬起
    昏昏欲睡的唇齿 凸凹在时代浅浅的腮上
    从四环路经亚运村再至二环路
    一辆缺失牌照的单车载你到单位就职
    “要研究城市 认识宫廷”想象力拐弯抹角
    触及到了一座香火缭绕的寺庙
    善男信女走下了面的或中巴 辨不清和尚与喇嘛
    “我在雍和宫的腋下 毛茸茸的编辑部里
    办公 喝茶 请打电话来叙叙旧情”
    微型的劳力与午餐中的小米恰好匹配
    一张报纸后面连艰深的鸟巢也会笑逐颜开
    正如一门初级病理学需要反复温习
    贵妇人递来口香糖和“三五”烟 老处女愤世嫉俗
    如屋角里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
    而主任则是不详之物终日在窗外盘旋
    “我用玻璃、日历和不干胶布置好办公桌”
    生活会象脱臼的肩膀被重新接好 而后舒展自如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姜涛,姜涛,北大中文系九九级博士。
  • 近现代阅读:12018次
  • 响水村信札

  • 正文:
         

    来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总是下雨
    难得有晴和的天气去看看山水
    天色和湖面一样灰暗,正好医治
    身体里的灰暗。像一封迟迟没有寄出的信
    有些过时。但总的说来,心情尚好
    没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仿佛我已
    从一场病中康复过来。在这里
    时间似乎也放慢了速度,蓄积在
    高处的水库中,等待溢出的时刻
    至于天气,说变就变,你瞧
    刚才一朵白云还停在窗口嗡鸣
    此刻雨声攻占了一个个山峰,把它们隔绝起来。
    “下个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呢!”
    来自旧电影的一句台词,使这次旅行
    仿佛成了插曲。谁在渐暗的天色中大喊
    “来鬼了!开口子了!”把旧时代和童年
    混在一起。我是否说过,泡沫堆在岸边


    雨天里的事物陈旧得更快,光辉从峰顶滑落
    倾斜入水,像军舰鸟(这里没有水鸟
    许多天里只有一只麻色的野鸭,在湖心
    团团打转,这将在梦中发出沙哑的叫声
    融化)。沙子倾倒在村庄和梦境之上
    透过缝隙,潮湿像褐色的菌丝,
    悄悄穿过心脏,使一切开始腐烂
    包括心情。湖水像一匹巨兽皱缩的皮肤
    在群山中移动。我的病已基本痊愈
    只是更加想你。和这里的蝴蝶相比
    我显得年轻,白色的山石、湖水和风
    半乎灵魂。(我总是放不下那些死者
    它们寄居在我身体的黑暗中,在背后指点我)
    沉思和眺望,都显得做作。不谙水性
    使我不能没入水的躯体(这有些猥亵
    好在你不会见怪),我把对水的古老恐惧
    与母腹中的窒息,和水底模糊的黑暗
    联系在一起。我总是觉得,水下有什么
    东西在运行,或者沉没的古墓中
    有不知名的鱼拱起蓬松的土堆

        3
    遥远的空间闪烁像一条鱼
    从比喻开始的谈话,终止于
    无法忍受的寂静。换句话说
    湖滨旅馆的走廊里悬挂着
    女式泳衣,平静,纹丝不动
    我必须将它的来历交代清楚
    这不是道德问题,但关乎道德
    有人在乎这个,尤其是戴帽子的
    老派读者。当天的报纸这样说道
    “今天天气阴转睛,有时多云
    山峰突然出现在空中,仿佛
    岛屿悬在大海上空。”但显然
    报上不会这么说,抽象的彩色图表
    和油漆桶并置在沙上,因为
    神圣的灵感而虚脱的鱼,正在喘息

          4

    这封信写得断断续续,像雨下了又下
    使玻璃窗模糊,但是否事物也模糊了
    谁向玻璃上吐痰了。风景在玻璃中破碎
    缠绵的山水无尽地向远方扭去
    争论,相爱,直到化为苍翠一片
    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像这封信
    我几乎没有信心把它寄出。文字
    总得有些意义。“你是你周围的所有事物。”
    这句话给我带来了你身后的黄昏,流水
    树木和尘土。美丽总是自己的牺牲品
    波浪消失在湖的尽头。我们对很多事物
    看法相似。比如旅行,独自一人
    就是逃离自已,暂时变成另一个人
    变成风景。于是我起身去看风景
    用手指,在雨水弄脏的窗上写明信片
    “对不起,我不再恨你了。”这说明
    有些东西正在无可挽回地成为过去
           5

    “我们走在去圣索菲亚教堂的路上
    它离中央大街并不很远。硕大的圆顶
    凌驾在建筑物的上方。”我曾将它
    比喻为一间大厕所,年深日久
    绿油油的。夜色像棉絮沉淀在喷水池中
    新铺的石头广场,两分钟就可以穿过
    有人却用了一生,或许更长
    堆着小葱的婴儿车,与天空同向流动
    是否你经过时事物改变了秩序
    异乡人,别用普通话修正
    我的本地信仰。“这里的姑娘真美
    尽管说方言,也不尊重诗人。”
    我相信一个小贩固执的自信,胜过我们
    向上的目光加热着的闷热三角形
    这说明在上帝和我们人类中间
    有一片稳定的空白区域,不规则的波浪
    便在其中起伏。仰望,使高的更高
    束腰的光线从菱形彩窗旋舞而出
    置换明信片一样的街景
    小到用放大镜才能分清性别的事物

         6
    在哈尔滨你见到的不是我
    这个城市与我存在于不同的时间中
    石头街道上的雨,淋不湿走在雨中的我
    你所看到的尖顶和塔楼
    其实早已坍塌,我已离开
    我们是否真的在夜晚
    走过百年的街道,谈论着
    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你见到的一切都是幻影,包括我
    真实的哈尔滨,只存在于
    我的诗中。河流像永恒在黑夜中流逝
    像两粒灯火,我们分别落在两岸
    正如在苏州,我只看到
    灰色的园林,拱桥,在后门
    向河里倒胭脂水的慵倦的女子
    以及一个穿长衫消失在雨中的人
        7

    山中罂粟,散发邪恶的气息
    背着条帚的松鼠在地上走来走去
    高处的亭子我已登临过数次
    风吹过,谷中的玉米地里起了一阵波动
    好像一只獾子正窜过垄沟,波纹
    扩散到湖面上。午夜总有些声音
    让人不安,水声也大了起来
    像巨兽的喘息。户外厕所
    被洪水淹没了,孤伶伶立在玉米地那端
    我写下这些,似乎是在
    告诉你我的孤独。我不知道
    我只能这样,一边看着风景

    一边随便向你说些什么。我喜欢这样
    在你身边找不到的,我曾想去北京找找
    但那里没有我需要的人群和真理
    我想,人。心中只要有一块石头落地
    在哪儿都一样。望久了山
    那山便会像一个人,如果它像我们自己
    我们就会留在那里。

         8

    ……三年之后,如果视野没有改变
    你就能看见道路越来越宽广
    看见树叶、飞蛾和骷髅在同时舞蹈
    在你的血液中世界开始像黄昏一样无边
    同时又像老式的煤炉一样狭小
    你用左眼看到灰暗的毛衣
    用右眼看到儿童的天真
    布满镜片的房间,连声音也在反射
    一只水晶球举近又举远,树影和面影
    在光滑的表面弯成弧形
    仿佛一支手突然抓住了远物
    并随之流动,将面积不断地重新分配
    但并不超出表面而独立存在
    一支铅笔在鼻梁处标出注意的焦点
    又用无形的橡皮筋
    将双眼和鼻尖组成的三角
    拉到房间外面。金鱼眼的护士
    胡乱拨弄着一个孩子的脑袋
    让它在各个角度发射愤怒的目光
    (停电了,楼梯拐角处燃起了蜡烛
    布置起夜总会的坟墓氛围)
    没有人类的眼睛,事物会自己呈现
    我的左眼模仿了右眼,但在目击时
    总有一个时间差
    在这期间事物的变化,归咎于印象
    部分的重叠,这有点像蒙太奇
    导致白昼也有了多重的影子
    按照房间大小分配的光明
    并不对称于心灵,它迫使窗户
    吐出各种几何形状,小药瓶一般干净的儿童
    进进出出。太阳变得像厚厚的瓶底
    涂上了油彩。一个镜头旋转着伸长脖子
    窥视,幽灵显现在底片上
    颗粒粗糙。有可能混淆的易碎的视觉
    堆积在暗室内,像过期的瓶子
    最好的效果是将骷髅和微笑重叠
    在一起。一个只穿亵衣
    裹白大褂的护士,把你领进黑暗
    她的手冰凉,出着汗。走廊尽头
    一件僵硬的黑色短裤,拒绝阐释
    而楼梯指导你引向光明,落日融化的糖果……



    石罅和龙头上的水滴。夜与昼
    日子的呼吸。早上两个人在玻璃房子里
    喝酒,晚上他们还在喝,只是不知
    什么时候互换了座位。这里没什么可做
    你还在午夜擦窗户吗?“一条鱼在冬天的冰里
    生活。”一些人坐在一丝声息
    也没有的玉米地里赌博,一匹马在周围嗅着
    寻找主人(有人说是寻找骑手,其实
    还不是一样)。“一条鱼是一根棍子
    两条鱼是啤酒冒沫。”我摆弄词语
    像摆弄扑克牌。偶尔会有一些意义的
    片断出现,像湖中隐现的阴影
    “死去的灵魂消失在天空中。”
    是像光、星星,还是像黑暗一样消失
    “像黑暗--黑暗也是一个灵魂。”
    船和鱼平行,上面是天空,船尾
    犁出宽宽的沟壑,一直扩大到岸边

    10

    雨中奋力登山,像王红公,只是
    没有身裹丝绸年轻的游伴,既是女儿
    又是舞女。在溪流边垂钓的隐士
    手不离计算器,计算着深度、重量、距离
    雨水化成了藤蔓,化成碧绿的西瓜
    化成一个斜着肩膀的人,走过隆起的田埂
    在雨中向更高的山峰呼喊,声音斜飞回来
    像纸折的燕子。说到燕子,我来到这里
    还没有见过一只,似乎它们和麻雀一样
    已习惯住在城里,在烟囱和电线上编织音符
    像绅士。说到底谁又能在雨中登山呢
    我试图说出些什么,但总是徒劳
    本地人带着不易觉察的怜悯
    指给我们枯竭的瀑布,地下森林
    成群的孩子走在上学的路上
    正午的草丛中,我问到雨水生锈的气息

    11

    还是谈谈我们的爱情吧,你总不能
    去拉萨那么高的地方去生孩子
    或者把一个湖泊端到倾斜的桌面上
    火焰形状的燃烧,留下的是脸上
    “玫瑰的灰烬”。梦中我在白烨树上
    擦手,用叶子洗脸。但这些都不能
    改变继续的天气。(它像鱼从水底
    直挺挺走出,走上朝南的大路)
    我们共同经历的风雨,如今像经年的叶子
    一团团沉淀在湖心,它使船头
    翘起,像尼斯水怪。你曾经是我的
    女神,但反复无常的经期(脾气)
    让我明白,不能要求一个凡人
    超出自身的东西。我们都已失败
    但正如我说过的那样,只要心中
    有一块石头落地,人就能活下去
    像风在盒子里,像谷子和头发在地板上

    12

    我的前半生完全失败了。喝酒
    吃鱼、写诗,用打下的全部粮食酿酒
    拨开长草,携妓归来,这方面
    我比不上我的邻居。我的诗句
    远未达到命运的高度,是否
    有更近的路通向他人的心灵
    车马辚辚的日子早已不再
    滤酒的纱帽和泄气的轮胎堆在树顶
    新漆的喇叭中播放着艳曲和乡里通知
    冬天它会卡满石头和雪
    我们到达不了自己所在之处
    能否用想象填充风景的匾乏
    波浪沉落在黑暗中,鸽子
    用时聚时散的飞行,囊括
    所有的选择。回声找到它孤寂的词根
    一个在行走中解体的女人
    腰部以上一片模糊。这里淫雨不断
    令人愁绪渐生。水淹没了沙洲上的小旗
    波浪在暗中追逐着泡沫
    告诉你我最近的工作就是
    用词语把事物粘在一起,换句话说
    就是从内部把一个人取消,使他的慢性子
    适合上升的愤怒。痛苦仍是睡前的必备之物
    露出一排纽扣似的乳房
    最可气的是邻居刚考上大学的女孩
    写了一首爱情诗,还敢来信说受我影响

    13

    亲爱的(请允许我再次这样称呼你)
    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离最近的村子
    也有数里之遥。冬天野兽的呼吸结冰的时候
    在火炉边,我会用这些信取暖
    词语,细沙,湖水,自我,数字……
    聆听自然的时候,其实只听见了自己的
    心跳,甚至心跳也听不到,听到的
    只是词语,甚到词语也听不到
    听到的只是虚无在云中移动
    当我离开这里,水中的树枝还会
    在黑暗中竖起,令人惊悚
    细沙还会撒在火焰之上,还会有人
    看见山间倒塌的酒肆和半户人家
    听见蛙声被卷在泥泞的裤管里
    黑夜中柳树随风摇摆,而橡树
    则挺直身躯。暴雨从山顶倾泻而下
    亲爱的,在白杨环绕的响水村
    我给你写信,想着,不久我就会回去
    和你一起,收集白色的日子像收集干柴


    康城录自大型诗丛《诗》第五卷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马永波,
    本地现实:必要的虚构 响水村信札

  • 近现代阅读:11808次
  • 炼丹者巷22号……永囚于自我……--加缪

  • 正文:
    白昼显形的土星是忧郁的
    像一盏弧光灯空照寓言
    像一颗占卜师刺穿的猫眼
    它更加晦暗,隐秘地剧痛
    缩微了命相的百科全书
    当我为幸福委婉地措辞
    给灵魂裹一件灰色的披风
    它壮丽的光环是我的疑虑
    是我被写作确诊的失眠症
    不期而来了巨大的懊悔
    它甚至是虚无,像我的激情
    像激情留出的纸上空白


    它因为犹豫不决而淡出
    或者它从没有现身于白昼
    那么我看见的只是我自己
    是我在一本中国典籍里
    在一面圆镜,在一出神迹剧
    阴郁的启示下看见的我自己
    --啊土星--!漩涡
    它壮丽的光环是我的幻视
    是我混淆记忆的想像力
    不期而来了意愿的雪崩
    它甚至是悖谬,像我的精神
    照耀我拒绝理喻的书写

    ……………………

    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划过晴天
    那漫长的弧线是一条律令
    它延伸到笔尖,到我的纸上
    到我为世界保持安静和孤独的
    夜晚。--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我头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
    那狂喜的弧线将贯穿一颗心
    如一把匕首在其中剜转
    它是极乐的,并表现为痛楚
    表现为持诫的全部苦行和背弃性
    仰望。--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掠过乐园


    我头上的星空因我而分裂
    仿佛金钱豹内部的猫性破膛而出
    而一只大张开翼翅的灰背鸦
    其飞翔的骨骼被提前抽象了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
    一个笔尖划出一条新的弧线
    我沉溺于我的现实生涯
    幻化生涯,那双重面具和
    两难之境。我四周的风暴
    来自我匕首剜转的内心
    --我坐在我的半圆桌前,上面的
    星空,因我而像一副对称的肺叶

    ……………………

    然而我倦怠,在那些下午
    古董打字机吐出又一份
    应急文件。透过办公室紧闭的
    钢窗,或者透过那形式开放的
    夏季钢窗,我仍旧看见
    乌有的土星在黄昏天际
    下面是城市带锁的河流
    --那滞涩和缠绕
    翻卷起夜色的只言片语
    我知道是打字机将它们吐出
    而吐出打字机铿锵键盘的
    是公务神额角豁开的裂口


    家神却更甚于至尊的公务神
    他吐出有关真理的碎片
    他令我快活,当我是恭顺的
    我会于绝望间看到我梦中
    丧失的可能性,我会以为
    他给了我足够的世俗信仰
    因而在一根虚构的手杖上
    我刻下过--反面的野心和
    征服的铭言,它或许能支撑
    我在灰烬中苏醒的欲望。当欲望
    是我的全部存在,那真实的手杖
    就是我死后才到来的晚年

    ……………………

    一匹怪兽将获得速度,将变形为
    往还于记忆和书写的梭子
    它织出了我的颤栗和厌恶
    我的罪感,对往昔的否决
    它黄鼬般大小的身体疾掠,像一把
    扫帚,魔幻女裁缝骑着它飞回
    它不仅是时间,是刻骨的虚构
    是童年噩梦的精神性异物
    在环城路口的圣像柱下
    它又带给我最初憬悟的性之
    惊惧。女裁缝升起大蜥蜴面庞
    自行车磨圆了拐向成长的懦弱街角



    那怪兽也将获得翼翅,自行车将飞越
    小学校唯一的沥青篮球场
    朝向过去的龙头一偏,它又飞越了
    夏季旗杆、招展的香樟树
    红瓦屋顶下空寂的教室
    和我在绸布店独享的挫折
    钢圈急旋,啊急旋的表盘
    急旋的指针抹去了隐秘
    而另一根圣像柱指针之下
    时间被歪曲、歪曲地重现
    仿佛土星中变形的暗影
    那黄鼬般大小的、我内部的异物

    ……………………

    教育却不是一对刹把,可以被捏紧
    控制一个人向往疾病的发疯速度
    教育虚设,像怪兽自行车锈死的
    铃,像女裁缝多余的第三只乳房
    在一朵压低的金云之下
    少年时光被平庸覆盖
    被假想的常识和禁忌光环
    圈定于苍白、森严、点缀贫乏的
    神圣无知。自行车又穿过午后广场
    它撞翻了花坛、教堂玻璃门
    晾晒着妓院风信子被单的竹头架阵
    它再快一点,像体育课镀银的冲刺哨音



    礼仪课浸泡于苦涩的酒中
    礼仪的冰块,在社交欢宴间
    溶化为喧哗。--我能够听到的
    仍然是晴天下镀银的哨音
    呵斥的篮球迅疾重击我坍塌的
    肩。用以抵御的也许是词语
    是作文簿里的扯淡艺术
    或者,无言,窘迫地挺立
    像一幅旧照片展示给我的
    仿佛孤独和稀有的麒麟
    古板、腼腆、局促不安直到颤抖
    --在众人之中我自我隔绝了

    ……………………

    一阵旋风也许塑造了环形楼梯
    伸向混乱的通天塔高处。那里
    浑浊的月亮蔑视着我,而我却因为
    存在的过错,被罚站在冬夜的危楼阳台
    一阵旋风,扭结冷却于胸中的火焰
    父亲的火焰则如同旋风眼
    是幽蓝深奥的训示之火、寂静
    之火、震怒中到来的判决之火
    它也是神圣的无名之火。啊无名
    神圣,向上的途径是绊索铁丝网
    是蛮横的否定和迎头痛击,是我在
    阳台上,被旋风卷入的孤寂炼狱



    我忍受的姿态趋于倾斜
    在适于梦游的阳台围栏前
    我有更加危险的睡眠。而睡眠
    深处,我缺少一种必要的平衡力
    我缺少父亲的闪电品质、雷霆品质
    一个宇航员征服土星的自信和
    狂妄。当一阵旋风实际上摧毁了
    通天塔理想,那向上的楼梯也伸向
    惩罚,伸向更深的意志黑暗和
    权力迷宫。我相信我正一脚踏空
    跌进了伤口,我豁开的额角渗出乌鸦血
    将污染--神圣父亲额头的尊严

    ……………………

    于是我歌唱受辱的青春
    那也是甜美中发育不良的
    受控的青春。一只手怎么能
    如一柄利斧?破开内心悠久的
    冰海;一只手以它色情的抚弄
    在走廊暗角,采撷少年的
    向日葵童贞。流动的大气
    又梳理出一个短暂的晴夜
    --于是我歌唱梦之摩托
    骑着它我驰过水塘、游乐场
    倒向混同于阳光的草垛……并且
    写作,像一条姑娘蛇缠上了我



    精神分裂的语言宿疾缠上了我
    它不仅是青春病,是寓言中
    奔向死角的猫之猎获物
    因未及改变方向而毙命
    它有如性隐患,欢乐的高利贷
    仿佛写作者一寸寸靡烂的
    全部阴私。它也是通天塔高处
    另一路蜿蜒,另一根绊索
    晴夜里另一只抚弄的手。于是我
    要一行咬人的诗、刺杀的剑
    --要一记闷棍!于是我歌唱
    受辱的青春、甜美中发育不良的青春

    ……………………

    流动的空气。任意随波逐流的光阴
    有一天世界将转变为惊奇
    有一天下午,我醒于无梦
    日常话语的青色果实被抛进了
    老虎窗。天井里盆栽的大丽菊上
    一个中年妇女的唠叨,是果实酸涩
    清新的汁液。--母亲,她搭着话
    而我正起身去迎接黄昏
    我看见光阴随波逐流
    流动的空气里青春更瘦削
    我看见我所歌唱的,在纸上
    被透进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阅



    而屋子里,走廊上,潮湿的石块
    散发一阵阵月亮气息。它曾经被称作
    光芒之水汽,在比喻中由一个形象
    代替。--屋子里,走廊上
    潮湿的石块散发一阵阵青橙气息
    我的苏醒再重复一次,我喃喃重复
    仿佛大丽菊展示互相摹仿的花瓣
    影子在迎来的黄昏里变暗
    --母亲,她搭着话。她赋予我
    书写而不是讲述的能力,在纸上
    唠叨。我看见我所疑虑的诗行
    被透进老虎窗的土星光芒快速一阅

    ……………………

    继续梦游?--为什么要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
    --在手杖上,新的铭言
    已经被刻写,如一只乌鸦
    (错误的海东青)成年,换上了
    新的更黑的羽毛。在飞翔这梦游的
    绝对形式里,无所依托的翅膀掀动
    表明一个历程的乌有。那么为什么
    继续梦游?为什么不加上
    犹疑不确定的手杖问号?如果
    空气是肺叶翅膀的不存在现实
    而我的绝对雄心是栖止


    绝对确定的仅只是书写,就像
    木匠,确定的只是去运用斧子
    --他劈开一截也许的木材
    从木材中显形的桌子难道
    并不是空无?--犹疑不确定的
    手杖问号又支撑我一次, 令梦游
    继续,--穿越我妄想穿越的
    树林;捕获我妄想捕获的
    群星;而当我注目对街,如
    眺望彼岸,……一座山升起
    并让我坐上它悲伤的脊背
    去检讨不确定的人之愿望

    ……………………

    光的缝纫机频频跳针
    遗漏了时间细部的阴影
    光线从塔楼到教堂尖顶,到
    香樟树冠到银杏和胡桃树
    到对称的花园到倾斜的
    台格路,--却并不拐进
    正拆阅一封信简的小书房
    我打开被折叠的一副面容
    她也是一座被折叠的城市
    如一粒扇贝暗含着珍珠
    她用香水修饰的肉花边
    呈献阴蒂般羞耻的言辞


    那女裁缝咬断又一个线头
    她带翅膀的双脚从踏板上抽离
    --光的缝纫机停止了工作
    女裁缝沿着堤坝向西
    她经过闸口,又经过咖啡馆
    她经过暗色水晶的街角
    宽大的裙幅兜满了风
    她从邮局到法院的高门
    到一家杂货店到我的小书房
    挽起的发髻将映上窗玻璃
    她扮演梦游人身体的启蒙者
    呈献阴蒂般羞耻的性

    ……………………

    我设想,我将累垮在一封信中
    --先于绿衣人递送的呻吟
    在女裁缝腿间呼啸的沼泽里
    我累垮过一次,又累垮
    一次。震颤的字迹还原
    回到它最早发出的地址
    被折叠进--土星誓言和
    戏语抚弄的漩涡城市
    而那些已经被划去的部分
    又再被涂抹,为了让急于却
    不便表白的成为污渍
    忍无可忍地--吐出那话儿



    “但信即是性”,摹仿罗曼司
    交欢的节奏,却企图变成
    盲眼说书人弹唱给光阴的生殖
    史诗,每一声问候里有一次死亡
    “但信即是性”,每一次抵达里
    有一个诞生。钢笔舌尖捅破阴私
    邮递员进入我一个又一个
    无眠之夜。--又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里我期待门环第二次
    叩响,那不同的抵达和问候
    不同的诞生和死亡,不同的信中
    共同的性:出自几乎已累垮的手笔

    ……………………

    叩响门环的却不是绿衣人
    甚至也不是--恭歉友好的
    瘦弱年轻人,或者那拥有
    无边权力的命运占卜师
    --那占卜师此刻也许在
    云端,在一座有着无数屋顶和
    众多庭院的星宿禁城里
    他是否能突围?他是否将
    到来?下台阶的姿势仿佛舞蹈
    像一架推土机!要奋力挤开
    潮涌向通天塔遗址的人类
    --汗湿了揣进胸怀的天启



    那么是风在叩响门环,是风
    造访这炼丹者巷。它不仅叩响
    它撼动小书房,它的锋刃
    割破灯头上火焰的耳朵
    --“那不过是风”,我镇静地
    写道,“然而我上面的光芒
    摇曳”。光芒摇曳
    光芒熄灭。--我听到绝对
    我听到了绝对寂静的回声
    如割破的耳朵滴溅开黑暗
    “那确实只是风”,我还在书写吗
    风中我写下我看不见的文字

    ……………………

    缓慢的城市。缓慢地抵达
    建筑物弥留如一辆街车朝终点
    蠕动,时间是其中性急的乘客
    这性急的乘客曾咆哮在马车里
    曾大声催促过有轨电车
    其嗓门却压不下震颤轰鸣的
    柴油机客车,而当一辆空调车
    被阻于交通的半身不遂
    他默然其中,一颗心狂跳
    城市因为他则已经行进到滞涩的
    中午。建筑物移开堤坝枕头
    其实是江面上阴影在收缩



    其实是江面上一群鸟转向
    它们从灵魂长出的羽毛沾染
    沥青,负重掠过轮船和旧铁桥
    而我在它们巡警般多疑的盘旋上
    试探,企图以高出倦怠的困惑视点
    统览这中午的缓慢和性急、弥留
    和抵达、意志之死和波澜般
    活跃的欲望之蔓延。我企图站在
    标志性建筑象征的屋脊,去迎候
    突如其来的天启。土星呼拉圈
    偏离轨道--被臆想成瞬间永恒的
    超脱--一架飞机却低于期许

    ……………………

    也许,我继续上升,到更高处
    俯瞰,--但已经被戏称为
    膝盖的斜面我无法去攀爬
    那是块脆玻璃,是薄薄的一层
    冰,经不起沉重的精神性跪压
    那膝盖斜面只适合安放我
    夜半的四开本、滑翔的羽毛笔
    无法绕道而行的诗句,和直到
    黎明才略有起色的疲惫的
    书写。--这书写成为我
    真实的攀升,就像死亡
    灵魂在其中真实地诞生了



    城市又展现在书写之下。在书写
    之下,城市的膝盖斜面被俯瞰
    统览,仍旧经不起精神性跪压
    但它有空空荡荡的品质,有空空
    荡荡的明信片景观:环形广场
    空无一人,街道穿过空寂的屋宇
    延伸进空洞静止的集市,那里的
    咖啡馆座位空置,锃亮的空杯盏
    反射阳光,反射阳光中空寂的
    小书房。--小书房里,语言空自
    被书写所书写,--在炼丹者巷
    22号,我正空自被书写所书写

    ……………………

    幸福是飘忽不定的降落伞
    要把人送回踏实的大地
    谁又在半空中选择落脚点
    像诗人选择恰切的词
    事物的轮廓正越来越清晰
    谁又在下降中提升了世界
    像身体在沉沦中纯洁爱情
    像一个写作者,以无端的苦恼
    客观化苦恼。现在谁又从小书房
    拐出,披衣散步,在炼丹者巷
    谁的头脑中一架乐器正被试奏
    带来跳伞般飘忽不定的音乐啊幸福



    那乐器会试奏出谁的生活
    那被设想的、在纸上也无法确立的
    生活。--现在谁拐出炼丹者巷
    迎面进入了纯青之境?城市或
    宇宙,仅只是足够累赘的共鸣箱
    可究竟谁是拨弄火焰者
    他其实也拨弄着写作的琴弦
    可究竟谁是那不安的跳伞者
    他跟我一样,真的能踏上那
    幸福之地吗?啊炉火!在炉火上
    谁会是这个世界的炼丹者?他的
    现身,在于从生活升华那虚无

    ……………………

    而纯青之境!纯青之境又正好是
    他的虚无之境。炼丹者炉中的
    火焰更抽象,如音乐抽象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和时间
    他向我展示的,他以为我
    觉悟的,也仅只是作为虚无的幸福
    在他的幸福里我孤僻自我
    在他的虚无里我营救自我
    一个人散步,到更远的境地
    骑马、游泳、划船、打短工
    以木匠的手势斧劈本质乌有的黄杨
    --令书写的半圆桌显形于技艺



    --令一行诗句显形于无技艺
    半圆桌上空的土星迂回融入又一夜
    我头脑中试奏的乐器停歇,音乐
    寂静,时间则依然。纯青之境里
    显形的诗句是一次艳遇……是
    炼丹者巷口一个小蛮腰女郎的妩媚
    “我跟她有甜蜜的风流韵事”,“我
    完全陶醉于她的节奏”,饕餮邮筒
    生吞明信片,却无法消化我宁静的
    醉意,我醉意背后宁静的厌倦
    而半圆桌上空,诗行本身是守口如瓶的
    只字不提那纯青之境的虚无啊幸福

    ……………………

    因此神迹剧演变为喜歌剧
    弧光灯空照寓言乐池里断弦的
    竖琴。因此爱情是必要的放逐
    是赎罪的写作忍受的鞭挞
    --出现在纸上,那语言的惊愕
    也将被文刺进克制的惊愕
    引起一个精神恋爱的夜女郎
    惊愕,惊愕地投入一个人羞愧的
    人性怀抱,将色情理解为历炼的
    怀抱,无非是惊愕之惊愕的怀抱
    因此弧光灯空照命运,空照爱情
    --当爱情是命运深处的恐惧



    --但爱情是命运深处的溪流
    它流经太多的肮脏和贫乏。如此
    艰难,虚荣被逼迫,陌生的同情和
    胆怯的肉欲,却要从速度加剧的
    血液循环里抽取力量,抽取纯洁
    也抽取意愿。留下的只会是一纸
    婚约!婚约的神迹剧演变为寓言
    一个丈夫将游离于事外:他注定是
    蠢才,随风飘逝。--而在他
    遗憾地幸免的独身生活里,他也许
    成圣,也就是着魔。不过他尽管会
    戴上冠冕,结果也一样,在床上了结

    ……………………

    当一个炎夏展示它仅有的七天春光
    像纠缠的未婚妻同意从热烈
    暂且退步,我会获得我想要的一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以及另一根
    支撑梦想的梦想手杖--那正好是
    一些梦,让我能梦见他,如梦见
    不能复活的死人。或许他只是
    白日飞升,从炼丹者巷到
    城堡上空--在越来越缩微进
    蓝天的迟疑里回看梦游者
    回看梦游者即将醒悟的漩涡城市
    漩涡城市的炎夏里仅有的七天春光



    此刻是否已经是第六天?已经是
    第六个黄昏此刻?纯青第六次
    转变为幽蓝。一个不能复活的死人
    注定会更暗,他贯穿城市上空的倒影
    跟我的弧形笔划交叉,是否构成了
    多余的判决?判决必然的武断和草率
    美景无我和书写无我继续扩展
    梦却要将梦还给无梦,如同春光
    终于把自己还给了炎夏。“也许我又
    捕获了自己”--绳索或镣铐
    则正好是我的命运解放者……在
    第七天,热烈又复活了我的沉溺

    ……………………

    复活。再生。从一种空灵还原为肉身
    欲望又成为漩涡城市里带锁的河流
    垂暮的日光,牵扯不易察觉的土星
    --这讲述的不是我
    --这讲述的只是我偶然看见的
    隐约幻象,浮泛向晚,在
    明信片反光的景观一侧,打上了
    邮戳的红色印记。七天以前,我将它
    寄出,如今那绿衣人已将它送达
    ……由于送达,它更加被证明是一个
    幻象,是我从幻象中终于获得的想像的
    真实:想像的复活和想像的再生



    那么这想像的力量在生长
    像几只灰背鸦飞回了旧地;像所谓
    永恒,从枯枝催促一棵新树
    一棵新树对风的招唤;像土星周围
    月亮们壮丽,窒息公务神可能的感叹
    我沉溺在我的多种生涯里
    我不曾遇见的想像的炼丹者比我更
    沉溺,一半欲望托附给性(也就是
    信),另一半欲望是彻夜写作,彻夜让
    神迹剧,在想像的寓言航线上飞翔
    再飞翔,直到纸上的喜歌剧轰鸣(划去
    余生),像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

    ……………………

    局部宇宙,它大于一个未被笔端
    触及的宇宙。土星局部的光芒内敛
    在我书写的局部时间里。这书写的
    时间,也是一个人抵达局部圣洁的
    历程,也是一个人精神化局部器官的
    意愿,--有如悬浮于黑暗的球
    那面向灯盏的一半裸露,并且因裸露
    成为大于黑暗的善;这又像
    尚属完好的一半肺叶,承担了我的
    全部呼吸,包括额外的另一类
    书写,另一些宇宙,满布阴霾的
    --另一半肺叶的充血急喘



    那额外的一半肺叶却并不多余
    它的乌云和殷红晚霞几乎是必要的
    局部的病痛命定,因为终于要
    致命,要在我背后跟一个意愿
    秘密幽会。这幽会带来局部复苏
    一瞬间幸福,清新凉爽的少许良夜
    --纸张上局部的诗篇完美
    而完美即纯青,即炼丹者炉中
    单一的虚无。诗句蕴含的纯青火焰
    又将被吐出,被诗句表述为
    局部死亡。它大于--全体
    如终极梦幻大于梦游人漫长的一生

    ……………………

    或许我仅仅缺少我自己
    我捕获的只是我灵魂的局部
    --局部灵魂掩盖着我
    一件披风,从灰色到荒芜
    掩盖我写作的精神面貌
    而那匹黄鼬般大小的怪兽
    出入其间,或奔走于小书房
    奇怪地显现在父亲的嗓音里
    惊吓已经被催眠的儿子
    它成为占卜师又一个依据
    表明末日还没有来到。还没有
    来到……还在行色匆匆的路上



    死亡则早已来到了纸上,它被笔尖
    播洒进诗篇,不再是一个
    灰色的局部。它迅速扩展为
    耀眼的白色,封住继续吟唱的
    喉咙。死亡是更为无视的怪兽
    黄鼬般大小的凶兆之猫
    被占卜师刺穿了剧痛的眼睛
    死亡的变形记更为直接
    如弧光灯照亮的那一半黑暗
    被黑暗隐去的,也仍然是
    死亡--每一种邪恶、每一种
    罪孽、剧痛中每一种巨大的安祥

    ……………………

    现在你来到这幽蓝的门牌,变幻之
    猫,黄鼬般大小的土星之异物
    现在我也重回这门牌,它的纯青
    锈成了暗红。一阵风轻抚,一阵风
    睡去。正午的烈日像炼丹者不慎倾倒的
    八卦炉,浇淋一个回首的幽灵
    一个丧失了形象的诗人。现在你来到的
    几乎是炼狱,我来到的是一座
    地上乐园。--火焰的蓄水池悠深
    清澈,火焰的喷泉则残忍而激越
    火焰是占卜师揭示的天启
    --令我的倒影……是你的无视



    --令我的倒影是你被刺穿的
    无视之猫眼,隐秘的黑暗电击趾爪
    你更为盲目,从门牌到屋檐,到
    我的小书房,到鸟笼空悬的老虎窗哑然
    你的皮色在夜晚混同于金钱豹星空
    你的猫性负载大于宇宙的不存在
    --啊当我已不存在,你纵身一跃
    你掠过的仍然是我的半圆桌,是
    半圆桌上,我仍未合上的中国典籍
    而当你仍然无视这典籍,无视这寓言
    --请杀死我吧--悖谬的典籍
    说--否则你就是……你就是凶手

    ……………………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陈东东,陈东东(1961- )。出版的诗集有《海神的一夜》(1997)、《明净的部分》(1997)。

    秋歌五首(选三) 未完成 时代广场 外滩 低岸 炼丹者巷22号 月全食 雨中的马 黑背鸦之夜 点灯 夏日之光 第一场雪 冬日外滩读罢《神曲》 在黑暗中 我在上海的失眠症深处 月亮 柠檬——写给阿慧 读保尔·艾吕亚 即景与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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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鹤

  • 正文:
    苦寒的沼泽地
    西伯利亚嘹亮的囚歌
    六千万个椭圆春夏
    俱是带壳的亡灵
    孵化一场场鹅毛大雪
    孵落在中国
    不结冰的鄱阳湖

    饱蘸夕阳
    芦苇淅淅沥沥沿江描红
    天空自行销毁道路
    记忆暂瓦解为细鳞的湖鱼
    莲做一个史前身段
    拈指演绎劫数

    寒流来自永不忘怀的母语
    一有风吹草动
    仍然 夜夜举劲朝北
    星光垂下梯子
    接引无眠的鹤唳
    迅速变凉

    高贵的王者逆光凝思
    不屑侈谈沧桑 被
    蜉蝇诋毁为
    一朵烫金的云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舒婷,

    舒婷(1952- ),原名龚佩瑜,出版的诗集有《双桅船》(1982)、《舒婷顾城抒情诗选》(1982)、《会唱歌的鸢尾花》(1986)、《始祖鸟》(1992)、《舒婷的诗》(1994)。

     舒婷,原名龚佩瑜,1952年出生于福建厦门石码镇,朦胧诗派的代表作家之一,<<致橡树>>是朦胧诗潮的代表作之一,与北岛、顾城齐名。1969年下乡插队,1972年返城当工人。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0年至福建省文联工作,从事专业写作。著有诗集《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散文集《心烟》、《秋天的情绪》、《硬骨凌霄》、《露珠里的“诗想”》、《舒婷文集》(3卷)等。诗歌《《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获1980年全国中青年优秀诗歌作品奖,《双桅船》获全国首届新诗优秀诗集奖、1993年庄重文文学奖。
    舒婷长于自我情感律动的内省、在把捉复杂细致的情感体验方面特别表现出女性独有的敏感。情感的复杂、丰富性常常通过假设、让步等特殊句式表现得曲折尽致。舒婷又能在一些常常被人们漠视的常规现象中发现尖锐深刻的诗化哲理(《神女峰》、《惠安女子》),并把这种发现写得既富有思辩力量,又楚楚动人。
        舒婷的诗,有明丽隽美的意象,缜密流畅的思维逻辑,从这方面说,她的诗并不“朦胧”。只是多数诗的手法采用隐喻、局部或整体象征,很少以直抒告白的方式,表达的意象有一定的多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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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月与桂树

  • 正文:
    节选自诗文集[明月与桂树]新世纪文学丛书作者杨正刚书号ISBN7-5059-3543-7/I.2708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1.第70989号
    明月与桂树/杨正刚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1.第70989号
           uc85821349  qq406233471    00888hap@sina.com  蔷薇的忧伤
    秋风安排我们相遇
    你问我失落在什么样的季节
    人们都不曾看懂
    我已看到你将飘零的心 寒风冷冷的嘲笑我
    西风在偷偷看你
    美丽的羞色
    挚着将是一种奢侈 不要留下一道难题给我解答
    落叶的踪迹  就在你
    憔悴的脸庞
    留下一吻 在你盛开的今晚
    除了我  没有人能够真正懂得
    一棵蔷薇忧伤   寻 岁月渐渐掩盖悠长  悠长的古道
    那里的秋草枯萎了又绿
    传说中的故人在彼此挥手
    也有手持琵琶的少女
    从我梦中走过 我不能化作那缕春风唤醒往事
    想念你的人
    却没有等到他回首时
    千百年来空唱的那种曲调
    永远只回萦在梦中 不尽长江水滚滚流露着相思
    为了能奔向大海
    我升起白帆去寻他们的归宿  含羞草的秘密 不能把我最美丽的展现在你眼前
    小草低头暗暗叹息
    向抚摸我心灵的双手
    含情为你
    轻轻隐去 我静静的等待着人们
    给我真心的问候
    等待你在一次抚摸我
    我把思念化成露水
    挂在眼角 寂寞并不是我的所有
    它却悄悄走近我
    是前方的小路指引  你接近
    我的眼眸  可是我
    只能看着你匆忙走过 我喜欢把誓言藏在心中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
    谁知冷冷的晚风
    又把我的盼望  从
    喜悦中冲淡 默默守护着我的誓言
    等待你在一次轻抚我的心灵
    含羞草的秘密  就是
    在那条小河边
    只能静静看着你慢慢走过
        美人脸
                  词作者:杨正刚
    为你梦想成仙,跌进万丈深渊。
    把你藏在心里面,好大一场雪的天。
    你用一把无情剑,深深刺入我心田。
    美人的脸,寂寞的红颜。
    伤人不用箭,爱不只是埋怨。
    男人的尊严,太阴险。
    我们往往深陷,决境的危险。
    。。。。。
    我心里疲惫,一个人伤悲为谁,
    爱只比恨多一点点。
    你的出现,双眼还在放电。
    一遍又一遍。。。。。
    美人脸,美人脸,你一笑是为谁,
    为谁而憔悴。
    美人脸,美人脸,看你以泪洗面,
    人在尘世间。
    伊人,秋水,转眼过往云烟。
    心事,万千。心事万千等你在来生
    还是在明天。
    《原创歌曲版权所有不得转载》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杨正刚,

    这是我们的相逢

    这是我们的相逢
    在深秋美丽的枫树林
    菊的清淡  梅的清香
    看 落叶飞舞在我们面前
      
    让我好好端详你的脸
    你露出的笑
    溢满在风中
    曾经留在我们眼角的泪痕
    在成熟的季节消溶

    春去秋来
    我们日夜兼程
    不能在错过这最后一个季节

    这是我们的相逢
    在深秋美丽的枫树林
    菊的清淡  梅的花香
    看  落叶飞舞在我们面前

       花
    我为爱而开  为你而谢
    每个清晨和黄昏
    只为你飘香
    假如没有得到你  哪是
    一种凋零的寂寞感
    然而美丽  从孤独开始


    也许  清晨的露水
    是我  残留的泪水
    在没有向你  表明
    是否愿意  就
    付出我的所有

    请你不要拒绝我  因为
    哪样  我会谢落


        心悸
    再心慌  已是逝去的故事
    秋在浓
    想念你的人渐渐索落
    从前  别人总是这么提醒我
    千万别去做哪样的傻事

    可是人生总要有这么一点心动
    我担心今后再没有勇气
    几继续挣扎

       
         岂知
    我以为你可以随手可得
    岂知 
    你是一阵风
    一场秋雨
    打痛我的心  打乱我的发
     
    假如你已不再出现
    世界早已有了你和我的区别
    岂知
    你毕竟是我所有
    没有了你
    也就没有了我

          融雪
    眼里总是看你不够
    命运已做好了这样的安排
    管它会不会天长地久

    我是真的疲惫了
    揭开伤痛  寒风已过
    到了雪融化的时候了

    可是我不堪的心情
    再也不能含着泪
    站在曾经相识的地方等你


         遭遇
    我不能就这样默默的走开
    我还有好多  好多
    的话要对你说

    哪样万般无奈的早晨
    时间渐渐的  渐渐的
    停顿
    你也将一去不复返

    我不能就这样默默的走开
    我还有好多  好多
    的话要对你说

    那样含而不露的一次轻诉
    夜与月淡淡的  淡淡的
    遭遇
    我也将无声无息


        心事
    到于简单的  也是
    忐忑不安的
    缠缠绵绵的
    画成流浪的不能诉说
    的秘语

    只会增加
    不可更改
    是一樽宁可破碎不可复原的雕像
    是精挑细选酿成美酒

    如果你不小心触动了它
    她就哭着闹着跑出小巷
    滑落的  点点滴滴堆积的
    打湿了这个早晨


        明月与桂树
    你是天上的明月
    我是地上的挂树
    每当夜晚  你就显现我眼前
    我必是一颗多情种

    在以往的千年里
    无奈的泪水滋润了我的眼角
    也曾化做飞鸟  奔向你
    却被猎手无情的羽箭射落

    只有口衔的那粒种子
    落在银河岸边
    一个千年的呼唤
    终于变成一棵参天挂树

         
          困扰
    漫长的夏日
    随着你的离去
    揭开了迷底
    我还是停在了终点与起点这间

    所有和往事干过杯的人
    容易沉腻在回忆中
    让我始终寻不到的
    整天困扰着我


          芒草
    多想一步步的
    一步步的  接近你
    去看看你哪纯真的脸庞

    可是你  冷冷的眼神
    淡淡的表情  看了
    让我心痛

    于是我掩住双耳不住的惊呼
    可是我还得加入  凋零的芒草
    等待一种坠落的感觉

    失去的  我无法再换回
    秋风恨不过没有一次重逢
    我只能在一本残缺的  自传里
    自我陶醉


          斜阳
    多少年来
    我只是在佰生的路上
    轻轻掠过
    伴着城市喧闹的鸣啼
    推开了窗子

    往事还静静的守候
    在我心间
    遥远的梦里有不可停歇
    的脚步
    正慢慢向前

    明知前方的你
    是海市蜃楼般的虚影
    到头来谜底在刹那间
    成了淡淡的斜阳
    你的音讯  从此断绝

     

          岁月
    你微笑着向我走来的时候
    岁月是四季的风
    春夏秋冬  不断
    折磨为你等待的季节

    你不曾把我带走
    岁月是被遇忘的过去
    有过欢笑
    却充满太多惆怅

    现在岁月就是
    往事
    你也没有在提起过


       我走后
    我走后
    生命中还有多少故事
    能留在你心中
    未来的日子  如果
    我们相遇
    不知道  你是否记得
    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

    我走后
    也许过了今天
    明天将成为往事
    会不会  还能为我寻寻觅觅]
    也许  过了今天
    一切的一切将被淹灭
     

         探索
    不能在现实与渴望中穿梭
    情感却显得剔透
    四季暗淡了长夜
    为你探索的双眼充满神奇

    尘埃中掩埋的日记
    有花落的痕迹
    我该原地徘徊  铩羽而归
    还是无梦可寻  把苍白
    憔悴的青春点缀暮之夜空

    泪和欢笑该烟雨般  消散
    流浪的情思  找不到归宿
    渴望重返恋土
    时间尘封了剩下的空虚
    这样我还能给你很富有的微笑

    想你到终点  百折千回
    反反复复探索
    我该是一条筒单的溪流
    流向了爱的大海


          梧桐
    你的爱开始就不可靠
    想约的  又迟迟来临
    你最后的决定对我是欢喜
    还是悲伤
    我将怎样面对

    我们真的属于一株梧桐
    为了要找一个离别的理由
    编织着太多借口

    我试想着与你相遇
    秋风在一次到来
    相信我  我将选择这样美丽
    的季节凋零

       
          睡莲
    我没有轻易说出心中的爱
    岁月的尘埃
    把它掩埋
    为你悄悄隐去
    深锁的几个世纪  有谁
    有把我从沉睡中唤醒

    期待在梦中  枯萎了又生长
    还在还是原来的你
    把我从淤泥中掘出
    而千年的风沙只是你
    不老的影像
    我哭着说出我的爱

    乍现的梦
    如果你能多看我一眼
    如果我来得不是太早或太迟
    如果哪根真情拨动的心弦
    系住我  也系住你

     

          忆
    因为我
    再也不能把你想起
    快让那样冷  那样淡的朋色遮掩去

    注定我要留下一首诗
    每一句都有我对你的迷惑
    对你的失望

    没有什么可以比这种方式更筒单了
    如果哪一天相见
    这再也不是一种逃避的选择

     

            毁灭
    若是爱上你
    是要我无法把你忘记
    那你真的用一种虚伪的美丽
    把一种挚着的伤害

    我可不必去深信不疑的爱
    这世上越来越少的一句话
    若是将这世间
    反反复复都不容易得来的
    深深藏在心底
    我终于要将我最真的深埋
    终于要相信
    这就是命运最苦的过渡
    在夕幕下  跳入深崖
    容我在没有落地之前
    深深的忏悔

    我就是那只飞鸟
    为了要把你从此遗忘
    就让我和往事一起  毁灭

     

        莹火虫
    若不是在黑夜里寂寞了
    才会把我一生的记忆
    疑聚成光斑

    我曾多么的希望你把它当作
    从天而落的流星
    象拾起风中一片刚落的枫叶
    夹入你的日记

    虽然它在瞬间  只是一眶含情的萤光
    刚要偷偷落下的时候
    听见谁诧异的声响
    而你看到的那一点莹光
    是我刚要跌落的一滴眼泪

      

       短暂的温柔
    相逢
    不如偶遇
    人们常常这样说
    如果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如果我们从不相识
    从你含情的笑里
    已经给了我
    短暂的温柔
    你含情的笑
    在我的心里日夜起伏
    要我怎么去寻你
    茫茫人海中
    我已经不知所措


        佰路
    这么多年的流失
    不知道往事是否已经成灰
    今生索性把你当成佰路

    落花只是或爱或恨的征兆
    谁将拾起它的残影
    人群中蜕变得没有了色彩
    谁在我华丽的面容中日夜起伏

    今天的感觉有何不同
    岁月流失得让人容易憔悴
    若是还把你当作我的恋人
    请回避吧  离开吧
    往事只不过从我身旁轻轻掠过


          起航
    暮日已近
    满载的小舟已经起航
    请原凉我没有向你
    及时告别

    我属于你身边的过客
    脚步和风景
    匆匆而过

    渡口有了你的身影
    视线在渐渐模糊
    你的出现  已经在迟

    暮日已近
    满载的小舟已经起航
    请原凉我没有向你
    及时告别


          踏雪无痕
    荒凉的秋草朦胧了
    我的视野
    永恒的传说
    我只能付之一笑

    冬天的大雪已不再允许
    我向你回头
    纷纷的雪花中
    能留得住我一个人的身影
    我已经很感动

    只要你还好
    什么天长地久
    即使我的爱早已枯黄  断裂
    冬天的大雪已不再允许
    我向你回头

    在我走过的地方
    大雪很快会把我的脚步掩灭
    虽然那里已开出了花
    可我也只能对着回忆
    付之一笑


         明月
    你是我永恒的主题
    也是我不可舍弃的遭遇
    黄昏绽放  在
    花香里的薄薄午后

    你  将慢慢升起
    在我的不眠的心间逗留
    在我心海  烙个
    深深的印


        感知
    因为有了你
    我也就不会再寂寞了
    画一次别离别
    在不断的起伏中体会人生

    当我失去所有一切
    盼望在心里燃烧
    干涩的眼泪  在一次流尽

    我心里想的  盼的
    你是否会在意
    人生已经有了一个感知的过程
    我来的日期已不太远

     

         唤你
    你从海那一边走来
    风是你的模样
    雨是你的眼神

    记忆的门
    为那样的夜晚
    我会敞开一种永恒
     
    唤你  归来吧
    让月亮微笑着
    欢迎你的到来


        雨亭
    不要用哪种眼神注视我
    我的梦已做醒
    黄昏里闪动着一种莫明的惆怅
    夏日的夜晚
    一群飞动的莹火虫
    围绕着我
    我的梦想也变得渺茫
    变得无奈
    在寻觅已无踪迹
    等待的茫然
    是风中我看雨的亭子
    雨不停的下
    我的心情也不停的感动
    我有一种心情
    偶儿点亮  偶儿相遇
    偶儿间失落


       悲伤的骆驼
    我要怎么做  才能
    打动你那颗  冷漠的心
    我已付出我的所有

    也许该明白  那颗心
    是谁把它想得太美
    又是谁把它伤害
    红尘万丈
    究竟是一只悲伤的骆驼

    无情的你呀  要走你就走吧
    为什么  总留在我心深处
    欲放不能  要走不能

    于是
    日复一日的思念
    年复一年的等待
    是我要放弃的

      

          时光劫流
    爱  是不尽相思
    不尽泪的撒落
    从每一条沟渠淌过
    为你汇流成河
    河水冲破寂寞的山
    在你的每一个微笑中凝结

    你是愈演愈烈的时光
    把我的思念凝聚成一块化石
    只等待千百年后
    会有人拾获我深深的印记
    你是愈演愈烈的时光
    为什么不尽快把我掩去
    你所有孤傲视线
    堆砌起你我不可越逾的隔墙

    你是愈演愈烈的时光
    我曾经忍住的泪水
    不再压抑誓言的破碎
    眼看着时光将要泛滥成灾
    可是我还必需一点点  一点点的
    去劫住时光


          召唤
    每个寂寞的人就好像是刚要流入
    江河的溪水
    只等待大海一声召唤 

    遥远的梦里  你缓缓走来
    永恒如古老的藤
    断断续续跳动的脉搏里
    希望和失望只在短短的一瞬间
    显现

    大海的另一边
    我如受伤的马  身上唯一
    的重物
    只有一首诗
    残缺的部份我再也补不全

          
            盼望
    每一句衷心的言语
    都是发自内心的强烈的惊叹
    谁来
    意料我的困惑
    人群中有过多少佰生的笑容

    思念触痛我流过泪的双眼
    可是  没有一个别离过的灵魂
    会烟飞云散到从前

    终有一个盼望
    纠缠在心的深处
    为的是盼一顿记忆
    伴我到终老

     

             山岗
    山岗上孤单的古塔
    那悠然的铃声
    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叮铃
    叮铃
    声声传来
    随风吹到东
    随风吹到西

    羞涩的明月
    从塔顶慢慢升起
    昨夜的秋雨
    侵袭了我
    我还在倾听你的回声
    叮铃
    叮铃
    声声传来
    随风吹到东
    随风吹到西

    如果是在梦中就好了
    醒来的时候只是一场虚惊
    还可是以幻想
    即使魂飞魄散
    我听到的只是黄昏的山岗
    叮铃
    叮铃
    声声传来
    随风吹到东
    随风吹到西
     


        爱要对你说
    夕阳与晚风交叠
    只是相见恨晚
    衰歌会不会令我断肠
    心中有梦  该不该说出

    你的冷漠
    小巷因你更寂寞
    盼望袒露在眼角
    很想轻轻牵住你的手

    你的美丽
    挑我寂寞的小屋
    让我们尽可能相遇
    爱不能说  却不能不说

    生命里你是我的唯一
    你何不为我做短暂的停留
    爱  要对你说


         堤岸
    也许  你的柔情
    你的泪  你的忧郁
    可以漫过堤岸
    也可以被层层叠叠的礁岩锁住

    等到我满怀希望
    把我的忧郁串成微笑
    拥有你  将不再是
    一种疑惑

    黑夜  仍是我们不能逾越的堤岸
    使我们遥遥相对
    夜夜煎熬


            缠绵
    我知道  再想你已是枉然
    难道就让它成为一个
    阵旧的秘密
    埋葬在人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在爱与恨的雕刻下
    慢慢烟灭

    我曾作过许多停留
    虽然太多往事
    已不堪回首
    我仍然要用我最真的心找
    寻找那谜一般的你

     

         落叶
    秋天的叶子  好像
    我的心情
    在秋风来的时候
    慢慢落了下来

    而你
    为秋天的来临
    开始变得  模糊了
    慢慢消失了

    是谁在逃避着什么
    要不然这样的风  会有
    这样的心情

    只有在坠落的时候
    它才逃避得无影无踪


        天使
    你用一只爱神的羽箭
    射入了我的胸怀
    从此  让我为你停留
    为你守候

    虽然注定不会再有精彩
    的结局
    必定领会了序暮拉开
    的际遇

    也许你只等
    我投入那多情的胸怀
    那么  让我再多一次等待
    再多一点无奈
    只要最后不是遗憾

     

        浮萍
    沉默在水中
    浮起我失落的心情
    静静飘在水面
    听够了雨声

    有谁肯用一夜的时间  来体会
    这种不可触摸的呼唤
    终因一切没有  就此
    石沉大海

    为什么不让它沉入  水底
    成为永久的谜底
    你总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就不懂得别人
    如何面对

     

          城堡
    不要将我忘记
    赠给你的  既将脱落的
    你不懂得珍惜
    也不要把它丢弃

    不要将我忘记
    为永别的人暗示
    回家的路上
    看得出你彷徨的表情

    把你忘记  又显现
    一次次被杂乱的雨声
    打痛患处

    捧起你在羞涩的日子
    谁把我坦露的痴狂抹尽
    背影依旧飘在陌生的眸中
    这样固执的城堡
    在风雨中倒塌

     

       感受夕阳
    我喜欢秋风中那种满天
    纷纷的落叶
    拂晓四季

    没有真正经受过风雨的人
    是那样的脆弱
    又是那样的充满幻想

    站在崖颠上去感受夕阳
    海边的波涛
    潮涨潮落

    再没有什么会令我动容
    落花时节
    尘埃落定

     

       不眠之夜
    眼看着你的背影从我身边
    擦身而过
    话已到了嘴边
    然而  我只能
    凝望着你美丽的秀发

    如果时光只允许
    我们把爱深深的藏在心底
    借着秋天的落叶
    我才向你泄露了一点

    每个不眠这夜
    我只是对着月亮叹息
    夜  已深沉
    窗外只剩下一丝丝绝望


         无题
    别再以为我会为你的离去而在意
    我并没有走得太远
    仅仅是为了收藏我激动的眼泪

    不能在犹豫不决了
    每一个费心不解的深夜
    那个秋天里没有落叶的痕迹

    在四季交替的时候
    有些人会迷途
    有些人会用笔摹下它的轮廓
    让岁月慢慢侵蚀


        热泪
    我何不为你化做一滴滴热泪
    落向凋零的花朵
    或者用心去做一块礁石
    夜夜倾听潮涨潮落

    这样我才心甘情愿
    把我绝望的心  粉碎
    洒满整个星空

    如果我已经成了你的传说
    而你一直没有带来一点消息
    无奈尘缘里
    你我今生被抹去了约期

     

         曲终人散
    如果说  我还没有走得太远
    已发觉岁月匆匆
    人生如残叶断落在风中

    每个徘徊又徘徊的路口
    仿佛还有一丝希望
    人生的路途  天大地大
    是否还有我的一片天

    爱的执着永不停息
    在被风吹起来的时候
    往事是深深浅浅 
    变化中的调色板
    想起你的瞬间  无法追忆
    因为等待已到了终点

    在我埋葬了爱的墓前
    容易把我的悲伤写在
    无人的角落


         感动
    我能否留在你心中
    你是一棵冷漠的树
    我就不甘心只看到你那
    不在乎的样子

    化做一道春风
    溶入你生命的血脉
    当你是一杯容易醉的酒
    但愿我饮尽之后
    将不再醒来

    但愿我  今生今世
    能用我的爱来
    感动你


           守望爱情
    冥冥中注定的事
    已不能由着我们随意更改
    尽管我要用一生去忘记

    要是你能给我一个宽容的胸怀
    让一只受伤的大雁靠近你
    让一双哭泣的眼神靠近你
    让一颗绝望的心靠近你
         
    是啊
    现在什么都在祈求你
    因为你掌握着
    别人的快乐和忧伤


        梦境
    没有人把我当做风和雨
    星光灿烂的夜晚
    在你伧促的回眸中
    我们不约而来

    满天纷纷的雪花
    像似在梦中
    皎洁的雪地里你是一支梅
    恍惚到我不忍去碰你

    如若是梦境
    远处的风雨里躲着谁疲惫的身影
    既然爱你不能朝夕
    我又何必苦苦寻你


          秋

    一展明镜秋来几多
    旧屋蛛网空作牵挂
    夜来人静独赏花落
    以水当酒浮生梦死
    扬花小楼炊烟犹在
    日落何方俩俩相望
    晓月珠窗秋色满园
    夜来无梦以苦为欢
    若是有恨何须去问
    去时来时各自枉然
    江边孤帆知音难觅
    半倚窗前相思无期
    细雨绵绵魂断江南
    明知你可望不可及
    不如焚尽诗稿
    卧听涛声直到黄昏


         无声的岁月
    许多事
    早已没有了开始和结束
    今天夜里
    在落花的信讯中
    我懂得了一切

    尽管我怎么去追寻
    而你在擦身而过之时
    都不懂得回首
    你最美的微笑
    在日落后逐渐消散

    可是还有许多事
    你不一定都能忘记
    在我们深深的回眸中
    我也曾拥有过

    现在  你是我最易痛的回忆
    你走以后
    我终于又回到了从前


          坟
    有一堆黄土
    在阴泠的高岗上
    这是一座坟
    岁月流失了它所有的记忆
     
    有是我也真的希望
    能把我的爱  埋进
    那座坟
    一声不响的烧成灰烬
    记忆中的你
    我曾满怀希望的留在风中
    早知会有这样
    一个下场

    雾慢慢散尽时
    就在无人的夜里
    请接受我的  请求
    这一天我已等待了好久

           初衷
    你从哪里来
    现在该往哪里去
    好像你并不在乎我的提问
    你惆怅的目光
    已经极端的困惑

    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如果我看到他
    我会告诉你
    只凭我记忆中的轮廓他也许被遗漏

    他是  一个谜一般的人
    脱胎换骨
    也得不到解脱


          独歌

    为了能爱上你
    我让所有美丽的花朵  谢落
    为了能接近你
    我把泪水和忧伤撒落你眼前

    我的故事在你多雨的季节
    中慢慢沉默
    夜幕降临
    窗外挂着我心中的月亮
    你们隔着篱笆寄托哀思

     

  • 近现代阅读:9749次
  • 慢半拍

  • 正文:
    我出生了
    父母有爱有恨
    我无缘无故 

    不懂爱情时
    我恋爱了
    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九
    漏网的那一个成了我的柏拉图

    不懂婚姻时
    我结婚了
    在我眼里爱情和婚姻是一家人
    一奶同胞甚至是孪生姐妹

    懂得婚姻时
    我失去了婚姻
    柏拉图露出了物质的眼神
    被小麦当娜勾走了

    懂得爱情时
    我失去了爱情
    红颜已老 无视率百分之百
    没有一个进网

    懂得生命时
    我失去了生命
    小柏拉图已给我买好了墓地
    就等着我最后华丽地穿上它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李见心,李见心,1968年生于抚顺,辽宁省签约作家。出版过诗集《初吻献给谁》《比火焰更高》长篇小说《心灵捕手》《有字天书》。现供职于锦州市文联。


  • 近现代阅读:9532次
  • 六言诗给彭德怀同志

  • 正文:
    山高路远坑深,
    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
    惟我彭大将军!

    译文赏析:
    这首诗最早发表在一九四七年八月一日《战友报》(冀鲁豫军区政治部主办)。
      注释
      〔六言诗〕是旧体诗的一种格式,每句六个字,偶句押韵,首句可押可不押。句数和平仄都不像律诗那样严格。
      〔给彭德怀同志〕中央红军主力到达陕北吴起镇时,宁夏马鸿逵、马鸿宾的骑兵跟了上来,毛泽东和彭德怀拟写了一份电报,主张给马家骑兵一个打击,以防把敌人带进根据地,电文有“山高路远沟深”句。击败追敌骑兵后,毛泽东写了这首诗,首句即用电文句,但改“沟深”为“坑深”。据《彭德怀自述》一书第二○六至二○七页说,彭收到这首诗后,把诗的末句“唯我彭大将军”改为“唯我英勇红军”,然后将原诗送还了毛泽东。彭德怀(一八九八——一九七四),湖南湘潭人。一九二八年四月参加中国共产党。一九二八年七月,领导平江起义参加红军,任红军第五军军长。一九三○年六月任红军第三军团总指挥,七月曾一度攻占长沙。同年八月与红军第一军团会合,组成红军第一方面军。(一、三军团原曾计划分别扩编为一、三方面军,因兵力不足作罢。)一九三五年九月红军长征到达甘肃迭部县俄界时,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红一方面军主力和军委纵队整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毛泽东兼任政委,彭德怀任司令员。十一月初,红一方面军番号恢复,仍由毛、彭以原职领导。

    作者介绍:
    毛泽东,

    毛泽东(1893--1976),湖南湘潭人。字润之,笔名子任。1893 年12 月26 日生于韶山冲一个农民家庭。早年就读于长沙湖南第一师范,即开始革命活动,接受并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1921年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历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等职。平生于政务、军旅之暇,喜爱诗词、书法,用功尤勤,造诣甚深。著有《毛泽东选集》5卷,遗墨辑有《毛泽东书信手迹选》、《毛泽东题词墨迹选》、《毛泽东诗词手书》、《毛泽东手书古诗词选》,《毛泽东诗词集》。


  • 近现代阅读:8847次
  • 今生今世:到处都是海

  • 正文:

    献给李丫、小瑜及宛冰的生日
    献给真挚、美好的朋友们
    特别是川谨,以此表达我终生的痛悔

    1. 死者的生活

    再见,亲爱的,我要去过一过凡人的生活
    我带走的这支笔是情欲的旁枝
    它一再抒写更不值钱的灵魂
    它在风沙中象海水的尖牙咬紧青春的苦涩
    辞典飘过海岸,电灯照耀青草
    残缺的月亮里贴着赛金花的嘴脸
    现实就是这样,到处都是海呀
    清华园上空鸥鸟翻飞

    一火车的红砖,恰如最昂贵的液体
    用来建筑那贞洁之墙,而墙内涌起雪白的遗言
    幸亏这不是电影,否则这样的大海早已被剪去
    但作为诗篇,它将永远被淹没
    纷暗的书页、尘埃,图书馆坐满翻白眼的人
    打满100分的青年,其意义是零
    少女心中蚊蝇的嗡嗡声响成一片
    生活的顶点在何处?天空正鼓励腐败

    就是这天空要说你的忧伤象大雾
    大雾已散尽,而你的忧伤更深
    是的,有人把国家变成了天堂
    有人把天堂变成了地狱
    而我只不过是个野生思想家飘荡在四季的风雨中
    我的表情象游泳池起了大火,人们在赤身裸体中惊叫
    剧变就在这里,羞耻已退居其次,首要的是夺得生命
    当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皮毛中活着,那就是伪诗时代

    就是这样的时代,淘汰了最优秀的人
    可笑的不是权力和技术在制造怪物
    可笑的是精英们也在随波逐流
    可笑的是歌唱也未能产生奇迹
    我全部的诗歌有如一个妓女
    被一次次剽窃、纂改
    而全部的妓女有如一首星光闪闪的诗
    被传唱、追忆,被捧上了天

    最槽糕的时代,将出现最激动人心的图景
    将出现一个能使太阳弯腰的人
    那个人,始终被巨人们视为巨人
    那个人,始终被小人们视为小人
    那个人追求过李丫,而世上并没有李丫这个人
    世上只有一个李丫的同学,世上只有那个人爱这个人
    那个人就是传神的人;我们刚刚认识他
    而谁想真正认识他,不知要用多少度电、多少张飞机票

    即使用去整个阿拉伯油田也远远不够
    最容易认识的事物是先来认识物质的王冠
    它象基辅的赞美诗升起在绚丽的城邦之上
    少女们在唱:是物质擦亮了精神,是金钱带来了春天
    而我们不再追问,也不再回答
    我们继续在梦想中梦想
    我们在现实中拒绝了现实
    我在我之中证明了我就是我

    我还将证明建筑系的女生都在海上建筑
    那建筑无形、无结构,不留下地址
    那变正在变,为了一座不变的碑文
    除了见到那不可见的,我们不曾见到那可见的
    因此今生今世,我们永远得不到安慰
    今生今世,永远地焚烧诗稿
    今生今世,永远这么年轻,永远这么绝望
    今生今世,啊亲爱的,小心我死灰复燃

    再见,亲爱的,我要去过一过死者的生活
    带着两千颗星星,三千个邓肯和安娜
    带着一个李丫,是的,这世上并没有李丫这个女孩
    世上只有一个李丫的同学,她纠缠我全部疯狂而虚无的言辞
    她说岸就是爱情,岸已经白茫茫看不见
    她说桥就是诗人,桥已经一处处断裂
    就在这白茫茫的地方,就在这断裂处
    谁还敢生活,谁就能创造出李丫和她的同学

    1995.7.16.清华园

    2. 在这里他受伤最轻

    总有人要把我刺痛,在那幽暗的半途中
    树与机器、那个度、那个本质
    那个神、神就在那里,神就象一架永远打不通的电话
    镝铃铃的响声中季节在落叶中翻脸
    生活在欢呼,因为我们节节败退
    生活太轻松,因为生活已无须向诗歌看齐
    生活象一包假烟,在落日中被退回
    正是需要黑暗的时候,黑暗实在是太少了

    正是需要用鲜血来前进,这凌晨4点的雨
    雨中那高楼还在长高,这里是和平里的弧形饭店
    从波涛上有人的确看到李丫向灾难轻轻闭上眼睛
    这里是春秋友好医院的急诊室
    雪白的墙壁上贴满樱花的微笑
    耐心、持续、向流血不止的人追问:钱钱钱钱
    待手续齐全、公章盖满,垂危者才被推进手术室
    这里多美丽,美丽而茂盛的枝叶保护了潜逃的地痞

    这里月亮弯弯,象那架老式电话机上摘下的话筒
    从收割的小市场,有人从庄稼汉被提升为刽子手
    向谁求饶?当我摇着一船自己的血奔向那月亮中的冤魂
    蔚蓝无边的波涛被白纱布一层层包扎
    这里,谁的鲜血献给盗贼
    谁把流干了血的躯体留给爱人
    而我的血只流了三大碗,因此大海只被染红两英里
    逃亡还来得及!可我不知道该怎样逃亡

    这里婴儿也懂得绝望,无数打碎的帆涌现在岸边
    这里的舞蹈,把本质扭曲,一切都随风而动
    这里是云朵上的婚宴,也是蛋糕一样被切割的现实
    如果谁恢复记忆,他一定看到无数旋转的瓷瓶飘过水面
    这里有司汤达从未写出的长篇,有我十年来遗失的作品
    这里时间已经不够,时间竟允许我们说出“时间”
    这里,我躺在清华园医院,身下是暗火,身上乌云密布
    我昏迷着,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昏迷

    这里,画家们画不出我月光下的忧伤
    这里,有头脑的人想不出我正在想她
    她就是李丫的同学,尽管世上并没有李丫这个女孩
    只有李丫的弯月举起了一个个错误而浅薄的历史
    月光下富人们大摆宴席,而它的邻居是饥饿的苏丹
    月光下一个老人缓缓倒向绍兴农村的水牛脚下
    月光下一个狡诈的教授正在嘲笑愤怒的诗人
    诗人啊,今生,你怎能快乐?此地,你怎能超脱

    头又一次破了,但我岂肯向罪恶低头
    心又一次碎了,但我仍然要爱,完整而毫无保留
    这里,即使畜生也在为爱情活着
    这里,为提高幸福的质量,我依然忧伤似海
    我怎能过早宽恕,我怎能让他们带着杀机进入墓园
    这里,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为什么不是两个而是所有的人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境界”,为什么当我开口却偏偏是“仇恨”

    这里,花丛中有金钱豹,这里清泉中有响尾蛇
    这里草原上上千个小天使恶向胆边生
    这里大自然也学会了自私,千山万水都在招财进宝
    这里展翅的全是他们的蚊蝇
    沉默太久了,但开口就是吐血
    读书太腻了,但出门就是抛尸街头
    故乡的少女垂直不动,而香樟树黑烟滚滚
    故乡的河水污浊不堪,而鱼群的白骨星空般闪烁

    故乡、故乡、这里是第二故乡
    这里黑暗象母亲孕育我们冒险的讲坛
    在这里他只流了两小时血,只瞎了三只眼睛
    这里,诗人伤害过他最心爱的人
    这里,诗人保护过最不值得保护的人
    他在屈辱中生活,在最荒凉的云朵上沉思
    有时候他流泪了,这时候他仍然在流泪
    因为他看到的森林是无根的森林

    1995.7.28(宛冰生日)。清华医院

    3. 我为爱情而来

    我有责任把月光下平静的海面当作自己的表情
    但我想起角斗士的痛苦,波涛才开始翻涌
    我感谢地心引力,它让我记住人类而忘了天堂
    我不想回去,回去就是做帝王,就是三千五千的宫女
    我为爱情而来,我要爱得深,在人间只爱一个
    川谨已经远去,李丫已经转身,小瑜也音信全无
    就是这一个,只是这一个,三个只是表象
    我有责任把表象一一揭穿,把一切归于一

    我有责任把苏门答腊的萤火虫撒遍月光下的海面
    但我坐在波涛上等待那帆一样的来信
    我看得眼疼,看到岸上人类的环境略显脏乱
    愿上苍把我变成扫帚,愿我的爱人不是垃圾
    我为爱情而来,而爱情为金钱而去
    川谨、李丫、小瑜,我不知道我在说哪一个
    唉,不再说了,就让法国大革命的导师卢梭来说吧
    “靠着外出赴宴”,他说,“我才摆脱在家饿死的危险”

    那么为什么还要歌唱?为永远无望的爱情
    作为疯人院院长,你必须把手伸向天空
    但不要把星星摘给我,今生我只缺少黑暗
    只缺少错上加错,今生只恨我不是恶魔
    因此梦想只是梦想,但梦想必须变成现实
    至少要命令自己家族的女孩,谁再不读诗就打死谁
    这一切交给你来做;我已经不行了
    现在紫色的海藻从舞蹈学院的大门奔涌而来

    再也看不见,现在我只不过是一艘沉船的船长
    分开藻类,我看到被路易十四瞪了一眼就死的拉辛
    他在我们海底宣告:从未真正活过的人也不会真正死去
    多可怕,现在我需要一颗星星,现在你也不行了
    现在只有你在歌唱,为什么你的爱情更无望
    不!你说再等等,你说爱情就是一黑到底
    羊皮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星光闪闪,象骗来的金银
    你已经不行了,你要爬上岸,请病人作导师

    我不可能拯救世界,你显然找错了人
    我只拯救过上帝。此事不值一提
    现在重要的是人间的生活:恋爱、建筑、寻找粮食
    那么什么样的恋爱紧紧连结着从未见过的人
    什么样的建筑越是倾斜就越是稳固
    什么样的粮食能快快撑死我们心中的魔鬼
    啊我们的名字在变黑,我的仇恨深不可测
    啊什么样的我才能重新做人

    1995年7 月,我受了伤,住在清华医院
    现在夜深了,产房传来新生儿的啼哭
    我想起了川谨,象当年但丁想起非得力采
    从最高处、从最底处,谁引导我重返现实
    一颗懂得祈祷的心,给我以永恒的教诲
    我曾经轻视神灵却从不敢亵渎危难中的爱情
    象狗改不了吃屎,我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情至上
    因此归宿就是非得力采,我为无望的爱情写作直到天明

    为无望的爱情在炉火旁打盹,在天明时缓缓躺下
    我有责任受伤,忍住痛,“把诅咒变成葡萄园”
    我有责任象叶芝追求毛特岗一样追求你
    我有责任逃离人群,顶住那巨大的成功
    我爱你,我受了伤,住在荷叶飘摇的清华医院
    流氓只能伤害我的肉体,我的这颗心,永远只等着你的那一刀

    只等着你,当我成为这个时代的落伍者
    死抱着“心心相印,白头偕老”的山盟海誓
    我有责任象李白那样狂傲,象莎士比亚那样自恋
    我有责任在月光下把一辆坦克打成上千把锄头
    我有责任变成用铅垂线和水平仪都难以丈量的风暴
    等待是卓有成效的,我终于忘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我只记住:海上有众生磅礴的灵魂
    那灵魂不是海上日出,而是当那一封信帆一样飘来的时候

    1995.7.30.清华医院

    4. 我已经跑得太远

    我们一起摘过绍兴的青桑椹、成都的紫桑椹
    我们的唇在天亮时变黑了,在回忆中却是玫瑰色的
    我们曾经象别人一样痛苦、象自己一样幸福
    一切都远去了,找不回旧时光中的你就诞生不了真正的艺术
    而仅仅向奥思维辛的罪恶告别也还不是诗歌
    旧时光中我们在清华园歌唱,星空下吃尽一整箱冰糕
    我们阅读的行旅到过波斯舰队被消灭的地方
    千年前的海浪在我右脸的疤痕上浮雕般竖立起来

    啊川谨,如今为什么万物都背弃了你的形象和我在一起
    往昔你曾经在香山的每一片树叶中呼吸
    几年了,天堂在纷纷飘落,而我在月光下,象采石场上那个被诬陷的人
    啊我们总是和不安的月光在一起,俩个黑衣人会在刀锋上向我们微笑
    谁能确保下一刻发生什么?我们只能答应千年之后的归程
    我不会去圣赫勒拿岛?那是抱病之岛、被弃之岛
    清华园已经足够,在我的诗歌中清华园早已是汪洋大海
    尽管内心已无旋律,我的钢琴在月光下象一艘偷渡的船

    一定有什么是你不肯告诉汉语中的启明星的
    如果你仅仅只是个名字,你的名字上怎么能千帆相竞
    川谨,我已跑得太远,从清华园到清华园,回家变成了回病房
    啊荷叶飘摇的清华医院,我在蔚蓝的海底沉思冥想
    蔚蓝?我是否真的到过海底?真的见到过鱼眼中的水
    为什么我看到你的长发从蔚蓝的天空纷纷飘落
    啊有血有肉的必将失败,无情无义的必将长存
    美色中必有暴力,心灵中必有墓碑

    如今绍兴人天天吃药,血送来送去,多么随意
    海滨公路上,眼睛象荔枝一路掉个不停
    川谨,再也看不见,只要那跑到哈佛的校花
    把一小碗汤药打翻,这清华园顷刻就是悲剧的汪洋大海
    作为沉船的船长,我拿什么赔偿水手们的家长
    身上已没有完好无损的东西,血脉中的公司全一一倒闭
    而献诗在如今几乎是侮辱性行为,家长们不会接受
    他们知道死亡是值钱的,向生者漫天要价,趁着死者正在死

    永远走不出海水,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漩涡
    在矛盾、晕眩、明明暗暗中打转
    误解我的人,如今已足够多、足够多
    我大量的读者群在千年前的蔚蓝色之中
    他们的名字一律称之为“诶斯库罗司”
    如今我的翅膀已长硬,天空却禁止了飞行
    如今我在CD室前白睡莲上,从颅内的阴影中翻出川谨的旧信
    月光翻涌,我在她的名字上堆起绵延不绝的白盐

    月光下,为什么你没有拴住那远征的船
    尽管你的长辫曾经是缆绳,你的眼神为什么在白云中飘散
    而我的心象一笔债务催得太紧,小亚细亚太远
    我必须出发了,趁着俄狄浦斯的“神”刚刚从人肉中长出
    为什么你也在月光下的海滩奔跑?你究竟在追求什么
    在绍兴人消失之前,你还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们已经读过书,我们不可能不写到希腊
    最值得写的是绍兴与成都,可我已经跑得太远

    从清华园到清华园,直觉的大海涌现
    多少次拿起笔来,多少首诗都已经错过
    波涛象废报纸在西风中一页页翻过去
    半轮月亮,象某个红脸膛的共青团员还在青藏高原上活动
    大地是不会再有脚印了,大地是记忆
    大地正在沉沦,细节几乎全部漏光
    我忘了坡上的青草怎样贴着西风的腰肢颤栗
    到处都有颤栗的东西,只有精确的浪漫性在天空闪烁不已

    难道我真的到过天堂?难道我竟敢背弃底层的生活
    今生今世,到处都是海,因此没有什么东西不会沉下来
    川谨啊川谨,没有哪个人能浮在海面爱你,泡沫永远只爱它自己
    泡沫永远不懂沉默,因此没有哪个泡沫曾经是歌手
    泡沫永远只会不断地破碎,又有什么不曾破碎
    但为什么飞鱼和鸥鸟的破碎使我身上的漂流瓶也同时破碎
    噢忘了,当年我在漂流瓶里塞进了什么样的心愿
    如果写下的是“拯救”,那么把岸与岸缝在一起的线从哪里去找

    1995.8.2.清华医院

    5.记忆的刀叉

    小瑜,我回来了,幽暗的小平房
    我摸到川谨洗过的窗帘,李丫坐过的沙发
    “激情就是信仰”,我摸到幽兰半岛的恐惧与颤栗
    摸到季节微弱的心跳,这爱情的开关
    全部打开也依然幽暗。小瑜,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记得那玫瑰开刀的痛,火焰包扎的痛
    而今天是给云朵拆线,是回到小平房,是床上长满蘑菇
    是落满尘埃的海面又一次擦起辛酸的波涛

    是帆,是记忆的刀叉白晃晃地摆上餐桌
    坐在李丫坐过的沙发,想起那个“靠死亡为生”的人
    想起91年两个人跳到月桂树上,92年,93年,更早的一年
    更晚的两年,她的眼神曾经代替宗教,她的腰肢就是圣殿
    如今川谨已经远去,李丫已经转身,而你的潮声正响
    我的心象一堆脏衣服,谁敢来一浪一浪地吹打
    “靠死亡为生”的人已经远去,而世上并没有李丫这个女孩
    那么你为什么不可以扑向我,你决不会象我一样扑空

    坐在李丫坐过的沙发,窗外是那个姓“俞”的人满世界跑
    小瑜,我要问一问川谨,谁是那个用“有限”拯救过无限的人
    谁看到过那大于一切的一是从哪里插入爱情
    谁的死因来自完美无缺,谁的生机出于罪恶滔天
    从哪里,那个把你骗大的人,从哪一座礁石上
    从哪一块水晶,从哪一片紧紧缠绕的星光中拆散了我们
    究竟在哪里?在哪个关口脱轨,在哪一节车厢倾覆
    在哪一个省城新建的柏油路面上被碾得粉碎

    坐在川谨坐过的沙发,窗外是别人的窗一扇又一扇在熄灭
    那个发誓要站到我头顶俯视全城的少女如今哪里去了
    小瑜,我要问一问李丫,一条闪电能串起多少葡萄
    一支泉水该得到什么样的赞助? 当泉水被扔进废纸篓
    在青春的枯枝上,谁是那只最黑的乌鸦
    当蜜蜂把蜜加进我的诗行,为什么高贵的天鹅
    却被判入终生只能赞美乌鸦的荒唐命运
    可是西西弗斯啊,为什么还把我当做石头一遍又一遍推向你

    小瑜,我回来了,看到你的照片时我流泪了
    窗外红枣啪啪落地,这是上苍在给土地抛掷药丸
    我不得不承认,输了,没戏了,剩下的日子是庆贺自己
    因为爱是悲剧,而被爱是真正的悲剧,
    因为我的希望是对死者的希望
    我的抒写是向着鬼魂的书写
    因为你美貌的深海中白晃晃的肋骨象记忆的刀叉
    等着吧,生命的风筝,都要被大海一一收回

    等着吧,等着从未燃烧过的人也变成灰烬
    等着那躲在海水中避雨的人,他看到什么,就失去什么
    这咒语,你的外就是我的内,你的黑就是我的光
    这当下的野茱萸,这过时的夜莺,这正好合适的布谷鸟
    等着那农夫扬起草帽在绿叶上趋赶绿色
    这咒语啊,当大地上最美的一朵花正需要被我看到
    这咒语啊,当学生们扬起书本在生命中趋赶意义
    看那善于装潢的老头说,既然能假,为什么不可以更假

    等着这一切,承认那大于一切的一所挖下的陷阱
    仿佛红粉落地,少于一滴泪,多于一场雨
    你的湿衣衫紧紧贴着清华园的两轮丰盈之月
    我想象过自己是乌云,可体内的鲜血不答应
    鱼中的你,湿衣衫紧紧,啊丰盈之月,丰盈之月啊
    该怎样解除饥渴?除非我就是你乳中的乳汁
    除非我的手掌就在你的网中,并且已被你紧紧抓住
    谁又能真的抓住什么,除非是死神

    除非是“靠死亡为生”的人,除非是1991年的川谨
    以及那个并不存在的李丫,至于你,你又能抓住什么
    今天我回来了,我怎么还能够回来,我的“家”早已离家出走
    千真万确,时间已在时间中淹没,空间已在空间中消失
    如果还来得及,我真想去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喊一喊
    如果不能直接喊你,就喊一喊“琦亚”、“炎娃”、“笛镝”
    如果再也喊不出,我悲哀啊,从垂柳中再也看不到你的腰肢
    你的双手也不再从迎春花丛中向我伸来

    1995.8.18.清华园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俞心焦,
    墓志铭 最后的抒情 回忆使一麻袋土豆变成了星星 一灯如豆 倒影 狂奔 叙述的窗口(片断) 我从小就会唱忧伤的歌 今生今世:到处都是海(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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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血的再版--悼亡母诗

  • 正文:





    读过
    一再默诵过的
    你那闪光的

    用黄金薄片打造的封面
    昨日
    你被风翻到七十七页
    便停住了
    且成为海内外的孤本
    而你的血
    又在我血中铸成了新字
    在我的肉中
    再版

    四月,谷雨初降
    暮色沉沉中
    香港的长途电话
    轰然传来
    一声天崩地裂的炸响
    说你已走了,不再等我
    母亲
    我忍住不哭
    我紧紧抓起一把泥土
    我知道,此刻
    你已在我的掌心了
    且渐渐渗入我的脉管
    我的脊骨
    我忍住不哭
    独自藏身在书房中
    沉静地
    坐着看落日从窗口蹑足走过
    黄昏又一次来临
    余辉犹温
    室内
    慢火在熬着一锅哀恸
    我拉起窗帘
    夜急速而降
    赶来为我缝制一袭黑衫
    母亲
    我真的不曾哭泣
    只痴痴地望着一面镜子
    望着
    镜面上悬着的
    泪滴
    三十年后才流到唇边
    我垂首无言
    如大风过后偃伏的蓟草
    默念着你--
    母亲
    记忆如一把锐利的刀子
    刃锋所及
    你在血中见到我
    我在肉中见到你
    一切的爱与死
    欲念与寂灭
    苦藤一般无尽无止的纠缠
    都从一根脐带开始
    就那么
    生生世世
    环绕成一只千丝不绝的

    我是其中的蛹
    当破蚕而出
    带着满身血丝的我
    便四处寻找你
    让我告诉你
    化为一只蛾有多苦
    在灯火中焚身有多痛
    母亲,我追你到旷野
    四顾茫然
    我在等你为我解释时间的意义
    等到
    月亮第一千次升起
    我黯然不解
    为何每一颗星都不是你
    今晚,我只好
    仍攀着脐带爬行到生命的起点
    但我抓到的只是
    你冰凉的手

    我冰凉的手
    从箱子里翻出你的
    遗照,还有一封
    大哥哀伤而无声的信
    信纸触目阴冷
    而每个字却热得烫手
    三十年的隔绝
    三十年的牵绊
    日日苦等
    两岸的海水激飞而起
    在空中打一个结
    或架一座桥
    夜夜梦中
    把家书折成一只小船
    漫卷诗书喜欲狂
    且学老杜
    扬孤帆入洞庭
    溯湘,资,沅,沣
    然后夜泊在
    你白发满覆的枕边
    那是千里停舟的码头
    我欣然抛过缆索
    你却一把抓住我的臂
    体内
    有晚潮澎湃
    任咸咸的水渍
    溅湿了我的衣襟
    你的枕头...
    不,我的枕头
    系着满载哀伤之舟的
    枕头



    梦境纵然依稀
    却象一快黑色的膏药
    紧贴在
    三十年来犹未结疤的伤口
    母亲,你可记得
    那一个风雪载途的寒夜
    我颤颤怯怯地走近家门
    院子的霜枫已凋
    阶前的秋菊已残
    水塘中喧哗的童年
    已凝结成零度以下的坚冰
    这时
    鸡犬俱寂
    村中无灯火,无梆声
    荒草埋径
    我已找不到儿时的归路
    寒风猎猎吹衣
    好冷,母亲
    我为你窗前的烛光吸引
    踮起脚尖跨上石阶
    脚下响起落叶的细碎
    细细碎碎,一步一阵心跳
    我举手敲门
    又颓然放下
    我怕门环答我以一声陌生的惊呼
    更不忍见你惊醒之后
    抱住的只是
    一阵冷风
    于是我蹑足挨近你的窗口
    只见你侧身而卧
    墙上浮贴着卷曲的影子
    炉火已熄
    挂钟似睡犹醒
    茶几旁搁着一根手杖
    手杖旁
    躺着一双又黑又瘦的布鞋
    天井里星光映着积雪
    雪白如婴
    如你解衣哺我的乳房
    而今,你已齿落发枯
    委顿成
    壁上那幅父亲唯一留下的
    郁苦的山水
    从你荒芜的额间
    我读出了
    天地间的苍茫
    且隐约听到你的泪水
    穿过宇宙洪荒
    穿过一部历史的滴落

    母亲
    你为什么不言语
    你为什么不侧过脸来看我
    你可曾听见
    我掩口不及的惊呼
    母亲,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已在你的窗前
    把雪站厚了两寸,三寸,五寸
    你看,我的须眉皆已染白
    当然不完全是雪
    也掺有三十载的尘与土,悲凉的月
    好冷,母亲
    你赶快侧过身来看我脸上的泪
    唉,来不及了

    已结成了冰柱
    我是梦
    没有肌肤毛发的梦
    梦如何能抵抗寒气与饥渴
    那年临别
    你塞在我行囊中的一件毛衣
    早已象我们的家
    碎了,碎了
    一个个窟窿,一个个疮疤
    三十年前的一件棉袄
    翻过来穿
    便是三十年后的新袍
    触手处一片冰凉
    唯有你的呼唤
    --或一声温婉的呵责
    你那暖如一盆炭火的拥抱
    才会使我深深感知
    取暖的最好方式就是回家
    不论在梦里
    在康乃馨的微笑中
    或一支蜡烛的小小火焰里...



    乡音未改,两鬓已衰
    母亲
    三十多个寒暑匆匆的催逼
    我仍只是一只
    追逐天涯的孤雁
    日升月落
    山高水长
    我仍坚持最初展翅的方向
    春天,我曾涉过多雨的江湖
    夏天,我曾鼓翼掠过大地
    盘旋峰顶如一制造风云的鹰隼
    到了秋天
    我困顿如一只纸鸢
    断了线后才拥有全部的天空
    入冬后
    我惴惴然踏着薄冰
    再一次展开河底激流的旅程
    千年前屈原在汨罗的那种
    冷冷的旅程
    而我的离骚
    则以亚热带的湿疹与孤寂写成
    癣一般顽固
    无边无际扩张的乡愁写成
    是青青的芰荷而无根
    是多手的荇藻而抓不到泥土
    随着水面浮云的足迹
    向滚滚而来的尘烟
    向一座从云雾中升起的城堡
    向一声声
    激越清朗而听不懂的晚钟
    踽踽独行
    汗流东南,血洒西北
    任时间
    一刀一刀地
    将我削得无鳞无鳍
    全身只剩下一把多刺的梗骨
    怕只怕,夕暮多风
    风中多落叶
    飒飒声中
    又见到
    秋,捧着霜枫血红的两颊而来


    据说某月某日会圆
    会吗?母亲
    有人偏说今年秋天有雨
    果然可恶
    天际万里皆墨
    在五楼的阳台上
    人淡如菊
    而登临之前
    早就按捺不住阵阵的惊怯
    迎风解衣
    披襟而歌
    余音中挟有呛呛的轻咳
    唉,中秋岂可无月
    无月叫我如何想象你早年的容颜
    教我如何能感应
    一夜的乡心
    五处的悸动

    母亲,你是一株苍松
    伸展手臂等候鸟的归来,而
    十年雷轰电掣
    十年虫蛀霜袭
    十年浑浑噩噩
    你已枯成了秃枝败叶
    风来再也不闻松涛哀哀无告亦如满上的夕阳
    山岗沉寂
    你额头上的星光,无声且盲
    你也曾仰首问天
    天空比你的双瞳更为茫然
    你伸手向雪
    雪片冷冷地给你一巴掌
    没有诅咒,没有逃避
    你安安静静地咀嚼着
    别人分配给你的孤独和绝望
    身旁子女们滚铁环的山坡
    山坡上躺着大朵大朵的山茱萸
    蒲公英随风远扬
    再过去是一条浅溪
    正在等待春水暴涨
    为它带来一群鱼婴的嘻闹
    这时,母亲
    我仿佛听见
    你俯身对着水中的自己轻呼:
    “我的孩子们呢?
    我的乳汁虽干
    但被猛力吸吮的余痛犹在
    你们在哪里?
    你们在哪里?

    一夜的乡心
    五处的悸动
    悸动正因为我们与你的血同其浓度
    泪,同其咸度
    母亲,你可知道
    在天涯之外的天涯
    在每夜的碧海青天中
    我是唯一在光年以外的太空中
    燃烧自己的海王星



    树欲静
    而风不息
    子欲养
    而...母亲啊
    你沿着哪条河流
    归入哪个大海?
    今夜好静,好长
    在众星惊呼中月亮跃入海里之后
    在腕表猝然停在午夜之后
    在太阳花全部凋落之后
    雨来之后
    鼻子伤风之后
    在冷得只想一头撞入
    你那温暖的襁褓之后
    我惊愕失声
    竟如此难以释然于--
    为何你我三十年前一别
    一通三十秒钟的电话
    即成永诀
    母亲,你在哪里?
    我曾觅你于汹涌的波涛
    过尽千帆
    竟没有一幅是你的脸
    觅你于沉沉的沼泽
    水边不见你走过的脚印
    觅你于通衢长巷
    只隐隐听到
    全城的灯火都在呼唤你的名字
    觅你于清晨的草原
    于一朵初绽的纯白的水姜花中
    于黄昏的峰定
    于苍鹰扇起满天暮色的绝崖
    南山烈烈,飙风发发
    母亲,你在哪里?
    这时我只看到
    一颗落日越沉越深
    越冷越美



    母亲
    夜,好静好静
    我忍住不哭
    独自藏身在书房中
    安静地坐尽了一支烛火
    又点亮一支
    我再次摊开那封揉皱了的信
    当读到
    吾儿啊吾儿...
    乍见烛光闪烁不定
    是你来了?
    或是一阵来意不明的风?
    亡故
    是一种纯粹的远行
    是生命繁殖的另一过程
    或许明年春天
    我将再看到你扬着脸
    在满山桃树灼灼的花瓣中
    因为你是树枝,也是花粉
    你是根,也是果
    昨日你是河边的柳
    今日你是柳中的烟
    你是岩石,石中的火
    你是层云,云中的电
    你是沧海,海中的盐
    你卑微如青苔
    你庄严如晨曦
    你柔如江南的水声
    你坚如千年的寒玉
    我举目,你是浩浩明月
    我垂首,你是莽莽大地
    我展翅,你送我以长风万里
    我跨步,你引我以大路迢迢
    母亲
    你掘我为矿
    炼我为钢
    将我的肋骨铺成轨道
    让我的子,我的孙
    永远坚持我选择的走向
    母亲
    今夜好静,好长
    我真的不曾哭泣
    三十年前的那滴泪
    早已在镜面上风干
    你已成灰
    成土
    化为茫茫的时间
    你是历史中的一滴血
    我是你血的再版
    千册万册
    源远
    流长.....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洛夫,

    洛夫(1928- ),原名莫洛夫,出版的诗集有《灵河》(1957)、《石室之死亡》(1965)、《众荷喧哗》(1976)、《因为风的缘故》(1988)、《月光房子》(1990)等。

     

    洛夫(1928- ),1928年生于湖南衡阳,1949年离乡去台湾,1996年移居加拿大。他潜心现代诗歌的创作,写诗、译诗40多年,对台湾现代诗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目前已出版诗集31部,散文集6部,诗论集5部。1999年,洛夫的诗集《魔歌》被评选为台湾文学经典之一,2001年又凭借长诗《漂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详 述
      1928年生,淡江大学英文系毕业,1973年曾任教东吴大学外文系。1954年与张默、痖弦共同创办《创世纪》诗刊,并任总编辑多年,对台湾现代诗的发展影响深远,作品被译成英、法、日、韩等文,并收入各种大型诗选,包括台湾出版的《中国当代十大诗人选集》。
      洛夫写诗、译诗、教诗、编诗历四十年,著作甚丰,出版诗集《时间之伤》等十一部,散文集《一朵午荷》等两部,评论集《诗人之镜》等四部,译著《雨果传》等八部。他的名作《石室之死亡》广受诗坛重视,廿多年来评论不辍,其中多首为美国汉学家白芝(Cyril Birch)教授选入他主编的《中国文学选集》。1982年他的长诗《血的再版》获中国时报文学推荐奖,同年诗集《时间之伤》获台湾的中山文艺创作奖,1986年复获吴三连文艺奖。
      洛夫早年为超现实主义诗人,表现手法近乎魔幻,曾被诗坛誉为“诗魔”。台湾出版的《中国当代十大诗人选集》如此评称:“从明朗到艰涩,又从艰涩返回明朗,洛夫在自我否定与肯定的追求中,表现出惊人的韧性,他对语言的锤炼,意象的营造,以及从现实中发掘超现实的诗情,乃得以奠定其独特的风格,其世界之广阔、思想之深致、表现手法之繁复多变,可能无出其右者。”吴三连文艺奖的评语对他更为肯定:“自《魔歌》以后,风格渐渐转变,由繁复趋于简洁,由激动趋于静观,师承古典而落实生活,成熟之艺术已臻虚实相生,动静皆宜之境地。他的诗直探万物之本质,穷究生命之意义,且对中国文字锤炼有功。”2007年10月2日,家乡衡阳市第八中学百年校庆,洛夫不忘家乡情,发来贺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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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厄运(节选)

  • 正文:

    A〇〇〇〇〇
    两个人的小巷。他不曾回头却知道我走在他的身后。
    他喝斥,他背诵:“必须悬崖勒马,你脆弱的身体
    承担不了愤怒。”
    他转过身来,一眼看到我的头顶有紫气在上升。他
    摇一摇头,太阳快速移向树后。
    他说他看见了我身后的鬼影。(这样的人,肯定目
    睹过巴旦杏的微笑,肯定听得见杜鹃花的歌声。)
    “八月,你要躲避乌鸦。九月,你得天天起早。”
    他预言我将有远大前程,但眼前正为小人所诟病。
    小巷里出现了第三个人,我面前的陌生人随即杳无
    踪影。我忐忑不安,猜想那迎面走来的就是我的
    命运。
    我和我的命运擦肩而过;在这座衰败的迷宫中他终
    究会再次跟上我。
    一只乌鸦掠过我八月的额头。
    我闭眼,但听得乌鸦说道:“别害怕,你并非你自
    己, 使用着你身体的是众多个生命。”
     

    B〇〇〇〇七(身份不明)
    电线杆下的长舌妇忽然沉默。
    地下火焰的耳朵正在将她的话语捕捉。
    地下刮胡子的男人刮得满脸是血。
    我们中间消逝的人此刻正在地下跋涉。
    我精神的探照灯照见地下那些秘密的、橘红的肉体,也照见
    我们中间消逝的人:
    他偶然攀上墙头,窥见无孽的鲜花,而那鲜花的惊叫使他坠
    落。
    他不知是否回到了童年,他不知这是死亡还是永生之所。
    迷路在异乡,风雨在远方,迎面撞见昔日的债主,他一脸笑
    容掩盖不住惊慌失措。
    但是共同的饥饿使他们拥抱,但是共同的语言他们宁肯不说。
    走过歌剧院,走过洗衣店,像两名暗探他们混进别人的晚宴,
    在地下异乡他们找不到厕所。
    三名警察将他们逮捕,十八名妇女控告他们龌龊。
    他眼看昔日的债主出示伪造的通行证,而他只能掏出一小盒
    清凉油。
    “请收下这微薄的礼物,”他说。但是牢房已经备好。他被蒙
    上眼睛推进牢房,他大喊大叫我是某某。
    等他摘下眼罩他却怒气全消:他站在故乡的阳光大道。

     

    C〇〇〇二四
    有一朵荷花在天空漂浮,有一滴鸟粪被大地接住,有一只拳
    头穿进他的耳孔,在阳光大道他就将透明。
    天空的大火业已熄灭,地上的尘土是多少条性命?他听见他
    的乳名被呼喊,一个孩子一直走进他的心中。
    他心中的黎明城寨里只有一 把椅子,
    他心中的血腥战场上摆开了棋局,
    他经历九次屈从、十次反抗、三次被杀、四次杀人。
    月光撒落在污秽的河面,露水洗干净浪漫的鬼魂。
    在狂欢节上,鬼魂踩掉他的鞋跟。厄运开始:他被浓眉大眼
    的家伙推出队列。
    多年以后他擦亮第一根火柴。
    “就这样吧,”他对一只蝴蝶小声耳语。
    在蝴蝶清扫的道路两旁,在曾经是田埂的道路两旁,每一个
    院落都好象他当年背叛的家庭,每一只喜鹊都在堕落。
    旧世界被拆除到他的脚边,他感觉自身开始透明。
    忧伤涌上他的太阳穴,就像北斗七星涌上屋顶……一阵咳嗽,
    一阵头晕,让他把人生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

     

    D〇〇〇五九
    他曾经是楚霸王,一把火烧掉阿房宫。
    他曾经是黑旋风,撕烂朝廷的招安令。
    而现在他坐在酒瓶和鸟笼之间,内心接近地主的晚年。他的
    儿子们长着农业的面孔,他的孙子们唱着流行歌曲去乡村
    旅行。
    经过黑夜、雾霭、雷鸣电闪,他的大脑进了水。他在不同的
    房间里说同样的话,他最后的领地仅限于家庭。
    他曾经是李后主,用诗歌平衡他亡国的罪名。
    他曾经是宋徽宗,允许孔雀进入他的大客厅。
    但他无力述说他的过去:那歉收、那丰收、那乞丐中的道义、
    那赌徒中的传说。他无力述说他的过去,一到春天就开始
    打嗝。
    无数个傍晚他酒气熏天穿街过巷。他漫骂自己,别人以为他
    在漫骂这时代的天堂。他贫苦的父亲、羞惭的父亲等在死
    胡同里,准备迎面给他一记耳光。
    他曾经是儿子,现在是父亲;
    他曾经是父亲,现在玩着一对老核桃。
    充满错别字的一生像一部无法发表的回忆录;他心中有大片
    空白像白色恐怖需要胡编乱造来填补。
    当他笼中的小鸟进入梦乡,他学着鸟叫把它们叫醒。他最后
    一次拎着空酒瓶走出家门,却忘了把钥匙带上。

     

    E〇〇一八三
    子曰:“三十而立。”
    三十岁,他被医生宣判没有生育能力。这预示着他庞大的家
    族不能再延续。他砸烂瓷器,他烧毁书籍,他抱头痛哭,
    然后睡去。
    子曰:“四十而不惑。”
    四十岁,笙歌震得他浑身发抖,强烈的犯罪感使他把祖传的
    金佛交还给人民。他迁出豪宅,洗心革面:软弱的人多么
    渴求安宁。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五十岁的妻子浑身粥渍。从他任教的小学校归来,他给妻子
    带回了瓜子菜、回回菜和一尾小黄鱼。迟到的爱情像铁锅
    里的油腥。
    子曰:“六十而耳顺。”
    而他彻底失聪在他耳顺的年头:一个闹哄哄的世界只剩下奇
    怪的表情。他长时间呆望窗外,好象有人将不远万里来将
    他造访,来喝他的茶,来和他一起呆望窗外。
    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发霉的房间里,他七十岁的心灵爱上了写诗。最后一颗牙
    齿提醒他疼痛的感觉。最后两滴泪水流进他的嘴里。
    “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 孔子死时七十
    有三,而他活到了死不了的年龄。
    他铺纸,研墨,蘸好毛笔。但他每一次企图赞美生活都时白
    费力气。

     

    F〇〇二〇二(身份不明)
    别人的笑声:别人在他的房间里。他脑海中闪现第一个词:勾
    当!他脑海中闪现第二个词:罪行!
    他用力推门,但门推不开。他拼命高喊:“滚出去!”但他分
    明是在乞求:他唱过太多的靡靡之音。
    进不了自家的门,好象进不了说话的收音机:好象每一件事
    物都在播音,他甚至听到肚子里有人在行酒令。
    来了满街的裁缝,来了满街的保姆,他们劝他“忍着点儿”。
    但他硬是把手指抠进喉咙,命令肚里的家伙:“滚出去!”
    一阵呕吐让他清爽,一只死耗子让他绕行。他追上快乐的人
    群,进入百花盛开的园圃。他听到众人喝斥:“滚出去!”
    (哦,谁能代替他滚出去,他就代替谁去死。)
    天空飘满别人的云朵,他脸上挂着别人的石灰。城门洞里牧
    羊人吃光了自己的羊群,他递上手绢让他擦嘴。
    他再次回到自家的门口,听见房间里的笑声依旧不息。他再
    次高喊:“滚出去!”回答他的也是“滚出去!”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这声音重复三遍以后
    听起来就像一首诗。

     

    H〇〇〇三二五
    生为半个读书人的他依赖于既定的社会秩序,而他的灵魂不
    同意。
    他若突然死亡,一群人中间就会混乱迭出。而对此他的灵魂
    恰好充满好奇。
    在一群人中间他说了算,而他的灵魂了解他的懦弱。
    他在苹果上咬出行政的牙印,他在文件上签署蚯蚓的连笔字,
    而他的灵魂对于游戏更关心。
    在利益的大厦里他闭门不出,他的灵魂急躁得来回打转。
    水管里流出的小美人儿让他发愣,太美的人儿使他阳痿,而
    他的灵魂扑上去。
    他必须小心掩饰自己的心跳,他的敌人要将他彻底揭穿,而
    在两者的灵魂之间建立起友谊。
    他从权衡利弊中学会了抒情,他率领众人歌颂美好的明天,
    而他的灵魂只想回到往昔,
    回到夜晚九点的江上扁舟,回到清晨六点的山中小径,而他
    不能这样做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毁了他一个下午的好心情。他放下电话,
    眺望日落处绵亘的群山,一群他猛然想到的野兽惊得他冒
    出一身冷汗,而他得灵魂正在长出锋利的犬齿。

     

    J〇〇五六八(身份不明)
    一个纸人,在墨水里泡蓝。
    一个纸人,在晨光中眩晕。
    他有了影子,有了名字,决心大干一场。他学会了弯腰和打
    哈欠。
    他寻找灵魂出窍的感觉:“那也许就像纸片在空中飞落。”
    他好奇地点燃一堆火,一下子烧掉一只胳膊。
    他必须善于自我保护,他必须用另一只手将命运把握。
    教条和习俗拦住他,懒散的人群要将他挤瘪。他试着挥起先
    知的皮鞭,时代就把屁股撅到他面前。
    在第一个姑娘向他献花之后他擦亮皮鞋。但是每天夜里,衬
    衫摩擦出的静电火花都叫他慌乱。
    他慌乱地躲进书页,他慌乱地掉进纸篓;他在纸篓中高谈阔
    论,他把慌乱转变为挑战。
    挑战那些血肉之躯,用纸张糊一把纸人的安乐椅。
    他模仿人类的声音,他模仿人类的雄心。
    如果你用针来刺他的手指,他不会流血;如果你打击他,实
    际上打击的却是别人。

     

    K〇一七〇四
    谦卑是唯一一种不能赢得爱情的美德。
    忍耐最终把自己变成一幢无人居住的大厦。
    比如这个人,把沉默闭在嘴里,避开政治的弄罚。数十个年
    头,在红色首都,为了爱一个女人他需要自由。
    他看到无聊的女性在身边走动,而那伟大的女性引领别人上
    升。
    伟大的女性如同幻影。他攀上幻影的楼梯,他犹豫再三去造
    访那幻影一家人,开门的小姑娘说:“你敲错了门。”
    踯躅在两个家庭之间,四季的风景越来越平淡。只有风雨中
    淫荡的幻想越来越灿烂。一个孤独的公子哥荡起地狱里的
    秋千。
    杯中的茶水凉了,旧相册不翼而飞。他的心脏发出怪声,他
    的梦境推向剧终。他死在妻子的身边:一具尸体那是我们
    的老孟。
    他化作一个佝偻的幻影,至死没有交出爱情的黑匣子。
    现在他已可以飘入那伟大女性的高楼上的窗口。这就是老一
    代的风流韵事,只有傻瓜才为之心痛。

     

    L〇一九三三
    这个放牛娃出身的小个子男人走起路来一摇三摆。
    这个后来死于抒情的小个子男人在办公室里插满鲜花。
    早年不曾得到的东西他都要一一自我补偿;早年的屈辱成为
    他俗艳一生中最动人的篇章。
    时代需要小聪明:觞光杯影,他躬逢其盛;而智慧何用;智
    慧只适用于那些荒山秃岭。
    他穿梭在要人和女人之间,他浪漫的鼻头微微发红。他唯一
    的仇人是他的妻子,老式婚姻妨碍他的前程。
    他打好领带,喷好香水,等待着,盘算着,要在天安门广场
    的十万人舞会上独占衣衫单薄的舞会皇后。
    夏日炎炎,夜晚闪烁流星。他打死一只蚊子,飞来另一只蚊
    子;一个男人来到他面前,向他宣布组织的决定。
    好运走到了头。四十岁,他看到了死亡。组织明察秋毫:他
    刚刚猥亵的女人相貌平庸。
    他爬上百米高的烟囱以消散胸中的郁闷,险些化作一阵浓烟
    飞上苍天。他向苍天发誓绝不自我否定。
    但最终在一次飞行中被苍天所否定。

     

    N〇五一八〇(身份不明)
    小的是美的,小的是干净的,小的是安全的。
    像鸡蛋一样小,像纽扣一样小,更小,更小,最好像昆虫一
    样厝身于透明的琥珀里。
    毛巾上滞留着他的汗渍,草叶上滞留着他的脚印。他并非不
    能制造垃圾,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垃圾;他通过缩小自己
    来达到目的。
    尘土扑了他一满脸,他缩小一下。
    走在路上,想起一个笑话,他哈哈大笔,他缩小一下。
    孩子们用放大镜聚集太阳的光芒,他一闪身躲过那滚烫的焦
    点。但他的身上还是冒起了青烟。
    他已不辨方向,他已不辨物体。他爬上火车的额头,幸好那
    冒失鬼一动未动。
    世界之大全在于他身子之小。他愈贴近大地,便愈害怕天空。
    他冒险抓住生锈的弹簧,他心满意足地在落叶下躲雨。
    没有朋友,没有敌人,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孤独的蛋糕。
    没有任何禁区他不能进入,没有任何秘密他不能分享。但太
    小的他甚至无法爱上一个姑娘,甚至无法惹出最小的麻烦。

     

    O〇九七三四
    他出生的省份遍布纵横的河道、碧绿的稻田。农业之风吹凉
    了他的屁股。他请求庙里的神仙对他多加照看。
    他努力学习,学习到半夜女鬼为他洗脚;他努力劳动,劳动
    到地里不再有收成。
    长庚星闪耀在天边,他的顺风船开到了长庚星下面。带着私
    奔的快感他敲开尼禄的家门,但漫步在雄伟的广场,他的
    口臭让尼禄感到厌烦。
    另一个半球的神祗听见他的蠢话,另一个半球的蠢人招待他
    面包渣。
    可在故乡人看来他已经成功:一回到祖国他就在有限的范围
    里实行起小小的暴政。
    他给一个个抽屉上了锁。
    他在嘴里含着一口有毒的血。
    他想象所有的姑娘顺从他的蹂躏。
    他把一张支票签发给黑夜。
    转折的时代,小人们酒足饭饱。他松开皮带,以小恩小惠换
    得喝彩。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他横尸于他的乡间别墅,有人说是谋杀,
    有人说是自裁。

     

    S一二一二一
    图书馆好似巨大的心房。图书馆里有大洋深处的寂静。但他
    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但他始终未找到这哭泣的女人。
    他从书架上抽出的每一本书都已被涂抹得难以辨认。他想找
    寻问题的答案,却发现问题已从下水道逃之夭夭。
    创造的日子早已完结,留给他的只有空虚一片。他想说出的
    一切别人都已说出;他想做的一切无异于向雨中泼水。
    “否定之否定并一定是肯定,就像一个蒙面的瞎子还是瞎子 ……”
    他在纸上一写出这句话,就有一个戴墨镜的家伙指责他抄袭。
    他抄袭了不存在的先哲,他两眼红肿。
    他怀疑自己的存在:他的生命是否已被事先取消?
    他把座位让给蜘蛛。他把头浸在凉水里。那些可以被听的,可
    以被看的,可以被触摸的,有多少属于他自己?什么东西,
    既符合他的想象,又符合他的推理?
    他写道:“黑夜里诞生了一只小鸟,与别的小鸟并无二致,用
    十八种方法歌唱,无非是鸟叫而已。”
    他写道:“无论被描述得多么美丽,多么仕义,多么勇武,多
    么圣洁,麒麟是不存在的。”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用他那已被事先取消的生命打一场
    有关名誉的官司。

     

    T一八〇六〇
    被遮蔽的水滴。被遮蔽的嘴唇。被遮蔽的空中楼阁。被遮蔽
    的星期一。
    在荷马之后,在密尔顿之后,他要用他瞎掉的双眼看到这一
    切,他要用他无力的双脚走下楼梯。
    背后传来撕纸的声音,他转过脸来。背后传来擦玻璃的声音,
    他准确叫出那人的姓名。
    这是秋天。友人们带走了他们的时代,秋风便集中吹向他一
    人。
    而他的梦境在扩大:满天空的英灵只在人间留下一段段简历。
    他梦见谁,谁就再活一次。
    他以同情看到另一种真实:火焰与悲哀、霞光与大道。他加
    入历史的行列,意味着拒绝身边的风景;
    意味着拒绝他眼前的灰暗以及灰暗中狂乱的砸门声。在一个
    盲人的世界上,他被允许看到另一种真实。
    他踢到水桶,他撞着墙壁,他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迈进深渊,
    但他早已把自己变成另一座深渊,容纳乳白色的小径和灯
    火通明的宴会厅。
    这片承载他的土地,这片承载他的祖先、他的亲人,他的友
    人的土地,需要他诞生正如需要他死亡。他只有短暂的时
    间成为他自己。
    煎药的声音提醒他人性的脆弱。一个盲人的微笑只有盲人能
    够看清。

     

    U二〇〇〇〇
    他原谅乡村的鸡鸣、鸡鸣时分尚未消退的黑暗。他原谅原始
    的石磨、建筑中自秦代以来再无改进的筑版技术。他甚至
    怀念这一切。
    他原谅不出水的钢笔、不开窍的毛驴。他原谅惩罚学生的中
    学女教师,原谅这个头脑空虚的女人把他关进一间漆黑的
    教室。
    但他不原谅人类的愚行,尽管他原谅封闭的院墙、拥护的街
    道、飞行的苍蝇,尽管他原谅那个在温暖的房间里起鸡皮
    疙瘩的人。
    他原谅乌鸦的俯冲、火烈鸟的饶舌。但他不原谅从天而降的
    石头之雨、瓦片之雨。尽管他早已克服了暴躁的脾气。
    他原谅躺倒在地的军队,喝牛奶的法官,有关他的档案、传
    言、决定,但他不原谅标语、文件、书本、说明书中的错
    别字。
    他原谅背叛他的儿女、与他告别的妻子,他的哭泣从未见诸
    任何文字。今天我们才知道他有充分理由砸烂他唯一值钱
    的收音机。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原谅电的信仰、水的信仰,闪光的河流
    多么忧郁!但他不原谅没有信仰的天空。他将何往?他将
    遇到什么人?
    他原谅他的癌症、他的糟糕的葬礼以及出现在他葬礼上的乌
    云,像原谅变质的饭菜。但不原谅为他而焚化的纸钱。
    在他死后二十年,我们追认他为一个人。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西川,

    西川(1963- ),原名刘军,出版的诗集有《隐秘的汇合》(1997)、《虚构的家谱》(1997)、《西川诗选》(1997)、《大意如此》(1997)

    西川,诗人,散文家和随笔作家,本名刘军,1963年生于江苏省徐州市。大学时代开始写诗,并投身当时全国性的诗歌运动,倡导诗歌写作中的知识分子 精神。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美国艾奥瓦大学2002年访问学者。现执教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国性的青年诗 歌运动。曾与友人创办民间诗歌刊物《倾向》(1988—1991),参与过民间诗歌刊物《现代汉诗》的编辑工作。其创作和诗歌理念在当代中国诗

    诗人西川
    歌界影响广泛。出版有诗集《虚构的家谱》(1997)、《大意如此》(1997)、《西川的诗》(1999),诗文集《深浅》(2006),散文集《水 渍》(2001)、《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2004),随笔集《让蒙面人说话》(1997),评著《外国文学名作导读本.诗歌卷》 (2001),译著《博尔赫斯八十忆旧》(2004)、《米沃什词典》(与北塔合译,2004)。编有《海子的诗》(1995)、《海子诗全编》 (1997)。曾获鲁迅文学奖(2001)、庄重文文学奖(200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齐伯格奖修金(1997)、德国魏玛全球论文竞赛十佳 (1999)等。

    参加过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1995)、法国巴黎瓦尔德玛涅国际诗歌节(1997)、美国芝加哥人文艺术节(2002)、德国柏林国际文学节 (2004)等。其长诗《远游》曾由郭文景谱写为管弦乐作品,2004年10月由香港管弦乐团在香港文化中心音乐厅首演,指挥:EdodeWaart(荷 兰)。其组诗《镜花水月》被改编为实验戏剧,由孟京辉导演,于2006年5月由中国国家话剧院出品,在北京东方先锋剧场公演。此外,西川还曾于2000年 参加过贾樟柯导演的电影《站台》的拍摄。

    出版有诗集《中国的玫瑰》(1991)。翻译有庞德、博尔赫斯、巴克斯特等人的作品。曾获《十月》文学奖(1988)、《上海文学》奖(1992)、《人 民文学》奖(1994)、现代汉诗奖(1994)等,被录入英国剑桥《杰出成就名人录》。1995年应邀参加第26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1996年作 为加拿大外交部"外国艺术家访问计划"的客人访问萨斯卡图、图贾那和卡尔加里。其部分作品已被评为英、法、荷、西、意、日等国语言。

  • 近现代阅读:7386次
  • 文楼村纪事(组诗)

  • 正文:
    事实上的马鹤铃

    事实上她已是一个等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成百上千等死的人
    事实上她的丈夫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就像这个村子里所有其他已经死去的人
    事实上她并不甘心就这么等着去死
    事实上在她丈夫死后不到一年她就又嫁了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也有一个刚刚死去的婆娘
    事实上马鹤龄已经五十多岁了
    仍然显得丰腴而周正
    事实上她身患艾滋并且已经开始发作
    事实上这个村子里有成百上千像她这样等死的人
    事实上娶她的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男人
    事实上这个男人也只能娶一个艾滋病人
    如果他还想要一个女人的话
    事实上健康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一个
    刚刚死掉的艾滋婆娘的老公
    事实上死亡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下来了
    它收人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这个村子已经完蛋就快死绝了
    事实上他们还活着
    事实上他们还必须活到死
    事实上在死之前他们还必须干一些活着的事情
    事实上娶她的男人很想娶她
    他正值壮年需要一个女人哪怕她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用了只能坐着或者
    把手拢在袖子里缓慢地走几步
    但他仍然很想娶她
    事实上这个女人还能在床上叉开双腿
    事实上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很多肉
    他真希望她永远不死这样他的床上
    每天晚上都会躺着一个还活着的女人
    事实上村子里给大家都发了避孕套
    事实上娶他的男人从来不用避孕套
    事实上她问过他难道你不怕传染上难道你
    不怕死吗?
    事实上他也怕死
    但是他事实上还是不用避孕套
    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倒霉吧事实上他们村子
    里像他这么大的男人几乎全倒霉了
    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卖血卖的事实上
    娶他的男人没听说谁因为操自己婆娘而得病的
    事实上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操婆娘还要戴个橡胶套子
    这在事实上比死亡还他妈不可思议
    2004/5/16


    他们是后韩的

    他们是艾滋的
    他们是可怜的
    他们是文楼大队后韩村的
    他们是温顺的
    几百年来一直这样
    连他们自己都说——
    “我们是顺民啊”
    他们是离村政府最远的
    他们是更可怜的
    他们是受了委屈的
    “凭什么别的村都修了路
    就不修我们这一段?”
    他们是悲愤的
    他们是积攒了几百年脾气的
    他们是想闹一回的
    “上个月王庄有个婆娘
    死在雨天送医院的半路上
    闹了一下
    就给他们修路了”
    他们是学来的
    他们是气势汹汹的
    他们借来卡车和拖拉机
    他们是集体行动的
    他们说人都快死了还有啥怕的
    他们是去县政府请愿的
    他们是被打回来的
    他们是垂头丧气的
    他们回来之后变得无声无息
    只有几个老妪
    捂着流血的脑袋
    在村子里哭
    她们是被打得最狠的
    村里人让她们站到最前面
    他们说老弱妇孺站到前面才管用
    她们是顺从的
    她们是被警棍抽打的
    他们是逃跑的
    他们是跑得飞快的
    他们是聪明的
    他们是没挨打的
    他们是后韩的
    他们是河南的
    2004/5/20


    程俊奎死了

    刚从欧洲回来
    巫昂在MSN上告诉我
    程俊奎死了

    就是那个曾经在新加坡当过海员
    照片上
    腮帮子滚圆
    举起一条鲨鱼的
    程俊奎

    他老婆怎么样?
    我脱口而出
    问完这句
    不禁脸皮微红

    清明前我曾见过她
    农村里罕见的标致人儿
    大女儿都十五了
    见了生人还有些娇怯

    那时她穿着大红的滑雪衫
    村里的护士教她跳三步
    她在阳光下轻轻一蹁腿
    像一个欢乐的新婚少妇

    如果不是知道她也有病
    我想我
    甚至都会爱上她

    巫昂说
    别提了
    瘦了10斤
    老了10岁
    2004/5/23


    程金山画圈

    金山领我们
    去看祖坟前的大石碑

    石碑是早几年竖的
    刻满了程氏宗族
    最近5代子孙的名字

    我们让金山
    在所有患病的名字上画个圈

    金山说
    这个容易
    上面的太老,下面的太小
    10年前,都没卖血

    一边念着
    一边拿粉笔
    在中间那一堆名字上画圈

    程国富、程俊富、程俊奎
    程春山、程铁梁、程铁成
    城铁山、程金山……

    他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一手撑着石碑
    一手笨拙地
    在上面画了个白圈

    他没有停留
    他接着画

    那时清明未到
    麦苗青青
    一丛丛新坟
    簇拥着祖坟
    2004/5/23


    程咬金

    老人耐心地翻着族谱
    祖宗的名字已经泛黄

    翻到某一页时
    我突然看到
    一个熟悉的名字
    “知节公咬金”

    哈哈
    哈哈哈哈
    劫皇杠的程咬金
    三板斧的程咬金
    凌宵阁的程咬金
    据说是笑死了的最有福气的程咬金

    如今你的子孙
    遭大难了
    2004/5/22


    哑巴说话

    我们去的时候
    哑巴家正办丧事
    母亲死了
    因为艾滋

    哑巴看见我们来
    突然从人群中冲出
    一把握住我的手
    不停地摇晃
    如果此时
    哑巴开口说话
    一定会是:
    “同志
    您可来啦!”

    哑巴站在院里
    被来吊丧的人们围着
    带着他们
    到棺材旁边磕头
    但他的眼睛
    一直没有离开我们
    我感觉哑巴
    想说话

    哑巴拎着他的哑巴女儿
    向站在院门口的我们走来
    人们跟在哑巴后面
    他们看起来
    都知道哑巴要说什么

    哑巴和他的哑巴女儿
    咕咚一声
    跪在我们面前
    指着自己的屋子
    抬头望着我们
    哦,我明白了
    他是想说:
    “我家很穷
    给我点钱”

    我点点头
    把哑巴拉到角落里
    从兜里掏出100块钱
    哑巴摇摇头
    脸色十分阴郁

    哦,嫌少
    我就又掏出100块
    哑巴脸色更难看了
    像一个愤怒的忍者
    令我窒息
    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刷的伸出右手
    亮出5个指头

    哑巴哑巴
    我分明地听到你在说话
    那恶狠狠的声音
    ——“五百
    少他妈讨价还价”
    2004/5/22


    来,咱们学几个成语


    堂屋里一只窄窄的条凳
    右厢房里有张木板桌,地上躺着
    几个带血迹的麻袋
    上面全都落着厚厚的尘

    ——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白墙上有两行歪斜的毛笔字
    是那孩子写的
    “1997年X月X日,奶奶死
    1999年X月X日,爸爸死”

    ——什么叫做家破人亡?

    只有一张床,在左厢房
    母子俩挤在一起睡
    我们去的时候
    那孩子正在给拉完大便的戴金银擦屁股

    ——什么叫做相依为命?

    如果你见过非洲灾荒图片上那黑人的瘦
    你就能想象戴金银那一把骨头的瘦
    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双脚板
    薄得像是被刀削过

    ——什么叫做命比纸薄?

    她已奄奄一息,神智昏迷
    但当我们给那孩子递过100块钱时
    她突然伸出那还插着输液管的枯枝般的手
    一把将钱夺过,死死攥在手心

    ——什么叫做救命稻草?

    孩子是五代单传,戴金银的娘家
    也根本没人敢来看她
    村委会直到听说我们几个冒牌的记者来过
    才吓得连夜把她送去医院

    ——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而当我们赶到医院
    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女护士正在劝那孩子
    在一张纸上签上名字,上面写着:
    “病人自愿停药……”

    ——什么叫做草菅人命?

    而戴金银还在床上哦哦地叫着孩子的名字
    而请来照看的大妈还在抱怨村里给的钱太少
    而我们还在疯狂地把快门摁个不停
    而这栋楼上还挂着一块已经歪了的牌子
    上面写着——“爱心病房”

    ——什么叫做天地不仁?
    2004/5/23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耻

    从文楼村回到北京不久
    我就去了欧洲

    在第一场为中国诗人召开的讨论会上
    欧洲人布置了“政治和诗歌”的题目
    关于六*四
    关于黑暗中的写作
    气氛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沈浩波,沈浩波(1976-),民间诗刊《朋友们》和《下半身》的发起人。

  • 近现代阅读:7134次
  • 唐朝——谨以此诗献给热爱诗歌的人们

  • 正文:

    我要到唐朝去。以梦为马∶今夜就出发
    一日就是千里。骑着闪电的马匹
    我在它的速度上疾驰
    五千年的凤凰。五千年的车
    五千年的明月。五千年的诗
    唐朝!唐朝!一个麦穗般成熟的女子
    象女王一样
    体态丰盈 品貌高洁
    雪山是她至大至圣的裸体
    女王。我从黎明的铜镜中打量着你
    城市。诗篇和粮食
    光阴浩大
    山河壮丽 一首诗。加宽对你的想象
    一些词。加大你的园艺
    一支笔。加入你的诗歌盛世 唐朝。你站在那里
    一群蝴蝶
    正追逐我的马蹄。上下五千年
    都是香气 我要到唐朝去。唐朝。一滴血向太阳飞奔
    一颗大米 向我露出了她曙光般的身段
    我的女神呀!唐朝。我要和色彩、大河、人群一起
    汇进你的行列
    我要接受诗歌的桂冠 和祭酒之司
    到唐朝去死。天才与美玉
    让河流成为痛哭的少女。在太阳下
    闪动∶哀伤和艳丽
    我在她泪水的上游写诗。薰香沐浴
    经过她的芳唇和发丝。花朵一样向下游而去
    沿岸的好心人
    会捞起一个个干净的日子
    将背景斜入细雨之月。小麦和布匹
    我裸身涉过少女的河流
    美酒或土地。我要到唐朝去。把诗还给李白
    我是月光的儿子 月亮。
    月亮。美男子的形象
    你们看见的
    是我用锡纸折的飞机。寒冷的火焰和冰雪
    上面写着我或者太白的名字 唐朝的人民
    热爱佳酿与唐诗
    用诗篇建设家乡的庙堂和屋宇
    对酒当歌
    千年仰望∶诗人思念故乡时题在天上的 诗。把心灯祭起
     
    唐朝。我写下的诗歌
    我热爱的诗人
    只有风才能将你放逐到草原
    牧野流星
    草原上的六匹马把你拉向茫茫黑暗
    草原上的六姐妹
    长袖临风 留下滚滚泪痕   我要到唐朝去。今晚就出发
    哒哒哒哒马蹄疾。疾如莲花的开与落
    一排排时间与树木
    一排排朝天的大路或谣曲
    在我面前倒下。我越过它们
    越过历史和书籍
    楼台或高车。我要到唐朝去
    今晚就出发。先挂个长途给长安
    请贺知章安排食宿
    提起话筒。竟忘了宰相府的电话号码
    拍拍脑门才想起 唐朝没有电话
    跟朋友捎个话要骑马走好才一阵子路
    唐朝没有汽车 唐朝的人。徒步上街;喝酒或
    赏花。艳遇到的仕女也都懂诗。唐朝的人
    上马构思:的的的
    下马写作:达达达
    唐朝的人马上厕上或是枕上都
    看看风景也是文化   唐朝诗人体格健壮。生机勃发
    当个参军合适。做个县令也成。出任宰相
    天下太平 唐朝。唐朝。那真是个诗人的时代
    想起来就激动人心。夜不能寐
    恨不能用汽车去换马
    用电灯去换蜡烛。用名牌西装去换宽衣袍褂
    大红灯笼高高挂。饮酒赋诗
    当一回唐人也潇洒一把   我要到唐朝去。今晚就出发
    扛一麻袋诗稿。投奔某位大师门下
    说不定我敲开的
    是一代天香国色
    她不正姓杨名玉环的那个女孩我梦中的玩伴吗
    一九九六年她的名字和唐朝一样大
    她在唐朝一定听到了我
    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
    和平与诗意。把她收入我的帐下 我是诗中的王者
    点燃那支红烛。照亮今宵的夜
    诗三百。美丽的婚床和香叶
    我要到唐朝去。乘灵感的火车
    在诗的宫殿出入
    我要到唐朝去。唐朝的大名 令我心往神驰 唐朝啊唐朝
    没有美人的空间是何等孤独
    没有诗人的时代是何等沉寂
    唐朝。你拥有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和最美丽的女子
    五千年的文化。五千年的月。这水中的瓷器 胭脂。火焰。粘土或诗
    五千年的历史才真正风流了这么一次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程维,


    程维(1962—),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出版诗集有<他风景>,《古典中 国》、<纸上美人>,散文集《独自凭栏》,<书院春秋>,<豫章遗韵>,长篇小说<戈乱>等。获第8届 庄重文文学奖.



    秦·始皇帝

     

    那男人

    在忽明忽暗的烽火中弹拨世界

    如弹拨一具  优雅的古琴

    将胸中的金戈铁马  从飘逸的衣袖间

    十分潇洒地挥成

    悠悠扬扬的宫商角徵

    然后  以一曲悲壮的长城

    化作尾声:定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远山如焚。驰道

    宫廷美妇束发丝带样好看地飘向天边

    窗外  饱结金色汗粒的农业与烟村

    从离人很近的地方变远

    框入一幅黄昏作品

    六匹马:六副龙的神情  踏六种

    一闪一闪的金属之声

    从同一个方向冲出画面

    在风景上睁开蓝色之眼

    一匹无鞍的潇潇白马  在眼中啃着

    水面倒影

    如啃一片草叶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也许  作为男人

    你才懂得  大丈夫不仅可以让人爱

    也可以被人恨

    土地是黑色的,足够种庄稼

    也足够葬人

    83斤重的博浪沙之锤和荆轲的短剑

    里面熔铸的

    不管是易水粼粼粼粼的寒波

    还是青铜般凝固的忧愤

    在你看来与落花和树叶  没有区分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世界很大很辽阔

    为什么不能惬意地铺展自己的心

     

    你庄严的脸色如刀  在抽出的一瞬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冷

    万国似雪的衣冠  一如大片浮云

    从中间线一样向两边分断

    破碎的旗帜和血  在土中呻吟

    你以斟满腥红的天下为酒樽  和太阳

    对饮。看到了天空的梦幻

    醉意之手  向黑色的森林深处延伸

    阿房宫是一朵妃子的乳房

    被穿黄衣的男人所宠幸 。你

    贯握剑气和权势的掌心

    此时是一只乳罩

     

     

    于一团温柔的火焰中变软  如一溪烟

    在一位力拔山兮汉子的瞳孔里  飘散

     

    -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松色如暮。一顶侠客的斗笠                                                                                 

    在咸阳市上  时现时隐

        成为生平的茫然部分

    你的目光越过那山  在悲泣中倒塌

    如一堆极孟姜的声音

    似一披散发  每日都在深宫子夜的

    寂暗回廊上幽然闪现。阴冷的墓穴

    蛇一般爬到周身  你

    焚书取暖  温不热一宿苦秦

    今夜  谁在那弯刀一样的秦月下

    独自临风抚琴。大音如霜降于身

    飘向远处的琴声比远处更远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二千年

     

    你别无选择  既然已被历史注定

    在别人伤心的时候欣喜

    在别人欣喜的时候伤心

    那么  随便什么时候只要愿意

    就可以将自己生命的句号

    用太阳般壮丽的仪式

    在饰满花朵和女性的大地上辉煌地

    圈定

     

    一支军队出土于古典风景

     

     

    (载于1987年6月《绿风》)

     

    屈原传奇

     

     

             

     

    屈原先生留着长须

    他已经几千岁了他的胡须也该有几千米

       我们沿着他的胡须

    路慢慢其修远兮

    如同在下巴般光滑的峭壁上

    拽住一根根绳子

    翻过用胡须线装的《楚辞》

    涉过那条江

    就可以找到一部生满青苔的

    历史

     

    他的嘴巴是历史之门

    汨罗江发源于他的一声长长的



    息  当年

    屈原在这声叹息的上游做诗

    我们在这声叹息的下游捕鱼

      许多人在这声叹息的上面拼命划船

    他们的浆

    搅起一条条飘逸的发丝

    使人联想到天下好看的女子

    娥皇和女英

    就是其中两根最美最迷人的发丝

    难怪屈原会把自己毫不犹豫地扔进



      里

     

    江两岸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神话

    同样潮湿

    上面站满了得关节炎的男人与妇女

    看见战火烧光的土地

    屈原叹出一口三米长的气

    下巴上开始长起许多胡须

    他的胡须里有鱼

    鱼翁沿着江岸垂钓

    把屈原的叹息钩在一根细长的银发上

    久久凝视

     

    忧愤的时候

    他的胡须是与奸人针锋相对的句子

    如长剑利戟

     

    将这些句子稍加整理

    即是一卷著名的诗集

    流传到我们手中仍是沉甸甸的

    欣慰的时候

    他的胡须随风飘舞

    如春天的柳枝

    这柳枝曾动情地鞭抚过婵娟和宋玉的

    影子

    使他们成为一代风流名士

    多数时候他都习惯用手指抚弄心爱的胡须

    胡须里便会流出水一样悠扬的曲子

     

    他的胡须是琴弦

    可以随意表达他的心事

    因此所有爱好音乐的少女

    都梦想得到他一根多情的

    胡须

     

    屈原先生就是用这种胡须写诗

    写出来的作品

    都忧伤而美丽

    历代浪漫诗人的笔都属于他胡须的种类

    所以都能写出漂漂亮亮的诗

    我手中的这支

    也有可能是

    屈原先生的胡子的孙子

     

    只是

    后来屈原先生的胡须断了

       一支曲子嘎然而止

    他就将胡须捆着一块沉重的大石

    把自己和自己一生的浪漫传奇

    沉入江底

    那块石头的名字就是





     

     

    (载于1987年第4期《绿风》杂志)

     

    1989-1998年卷

    程维诗3首

    汉字·中国方块

     

         一字千金

              -----成语

     

    一个汉字,在中国人面前

    就是一个大师

    孔子老子庄子这些小师们,从很早开始

    就向方块状汉字的房子里浩浩荡荡地

    迁居。他们隐身其中

    或乘一领汉字小轿,被前呼后拥的动词抬着

    从成语里走出来,穿街过市

    踅入一条线装小巷

    便没了踪迹,让人索隐

     

    他们喜欢在汉字里闭门拒客

    黑发谢顶的时候,智慧在秃头上闪光

    他们便向后生伸出瘦长的手指

    传授:如同汉字本身—样朴素的道理

    一笔一划之中,包括了所有为人处世

    使汉字散发哲学气息

     

    一个汉字具有一个汉人所具备的全部品质

    祖先教我们端端正正做人

    端端正正写字

     

    对我来说,这一生都有可能是学习汉字

    热爱汉字,运用汉字,乃至化身于汉字

    到神奇的汉字方块中

    去和屈原、杜甫做邻居

     

    用方块字写诗,状如宝塔和亭子

    耸立于汉语风景中,显示出塔的古朴

    亭的风仪

    像大雁塔、牡丹亭

    早已为世人所熟悉,摄入灵魂的底片

    从里走出的李白

    走出的白居易

    他们用汉字方块建构的塔和亭子

    是天下最好的,我们叫唐诗

    世人进去参观,走出来也成了一个个

    雄赳赳的汉字

    随即被一支古典的狼毫

    潇洒地填入了宋词

     

    用方块字做散文,状似楼阁大宇

    在文学史上吞吐风景的,往往属这类名胜古迹

    像滕王阁、岳阳楼

    连三岁的屁孩也爬过它们押韵的楼梯

    从里面步出的王勃,步出的范仲淹

    是公认的大师

    在《别赋》那幢汉朝建筑里,有人从中打开一扇

    汉字的窗户,但见

    依依杨柳之下:杨花似雪

    古人在柳枝飘忽的道旁摆酒送别

    苦煞了一个愁字

    江淹从方块字里伸出盛满才气与离情的衣袖

    把一片秋色拂去,留下那幅

    发黄的宣纸。让人凝神静思

     

    繁体的年代,汉字总是被砍去脑袋,大腿或手臂

    由此成了简体

    后来的日子逐渐变得机智

    它们有的和曹雪芹攀上亲戚

    在贾府出入。三杯两盏淡酒,与公子或小姐打发在一起

    填词做诗

    偶尔想到自己的身世

    不由落一两滴伤心的墨汁

    成为林妹妹埋葬桃花的辞

    其他部分蒙面绿林,它们由词性的强悍而干上了

    铤而走险的事

    —旦被别的字出卖,就会割去首级

    所以有更多的字逼上梁山,在水浒聚义

    挺一条朴刀于施耐恩笔下

    砍翻一路路官府的字

    演义一百二十回英雄传奇

    另一部分字,它们的偏旁与部首

    直接联系到刀。枪。剑。戟

    它们注定用于乱世,效命沙场

    秋风喋血

    它们在罗贯中的书斋里耍大刀

    令三国得以鼎立,从而以功臣的名份进入历史

     

    剩下的字,因为有病

    被驱逐出句子

    落拓江湖沦为浪子

    它们渴望字典收留,或到一册破书里谋职

    如果撞在小学生手里

    其性命就有可能被涂抹乃至粗暴擦去

    我同情这些字

    它们的命运使人想到清朝鬼头刀下的汉字

    颗颗好头颅

    一个个掉下,成最残酷的字

    死。一开始就向汉字逼入

    使人认定,笔是一种冰冷的凶器

    纸是刑场啊,上面覆盖着雪

    一个汉字便是一颗血性的头颅

    历代文人为什么总是将它伸到刽子手的刀底

    多少头被斩

    多少汉字成了无头的骑士

    在历史的隧道里它们一步一血

    语言仍在汉字的肉上奔驰

    先哲与大师的灵思,在一块块陡峭的汉字上

    行走,传递万世

     

    汉字是肉筑的,灵魂在汉字中

    生生不息

     

    我们活着,在人世这幅大纸上

    本身就是一个象形汉字

    头颅,身体和四肢

    都是按汉字结构组成的整体

    站立是一个字,卧下是另一个字

    跪倒完全是意义相反的一个字

    把头往上仰是一个字,往下低是另一个字

    往边偏一点又是一个字

    将手举起与放下是两个不同的字

    身躯的挺立与弯曲,乃至大腿的收缩与伸直

    都具有汉字的象形意义

     

    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活生生的

    汉字。不同的行为

    决定着一个不同的字意

    每个汉人都要用自己的一生

    来完成一个汉字

    大写或者小写,繁体或是简体以至

    褒义与贬义,都取决于自己

     

    我们在汉字中生活,经常在各种方块里

    出入。有时蹲到古老的墙角

    随手捡一块断砖

    敲一敲汉字:就能够清楚听出一段轰然作响的





     

              (1990年4月号《作家》)

    与鲁迅先生的最近一次邂逅

     

                     

     

    走进新华书店。你
    又出现在书架上。压塑的封面
    在武侠小说。席慕容诗歌与厚黑学
    中间。格外耀眼
    一种久违的感觉。使我
    不得不在这种场合。以人民币
    这种最世俗也最现实主义的方式
    亲近先生
    既使书价成倍上涨。我囊中羞涩
    也无法隔绝这份和你接近的情感

    翻开封面。先生的相貌
    在扉页上。黑色的胡子如同两把
    黑色的短剑。比命运更锋利比玄铁
    更冷。划伤中国的黑暗
    成一枚刀口
    这刀口是我们停电之夜看到的
    蜡烛和油灯。设想
    当年那些在它锋刃下胆寒的人
    这是暗的明枪
    明的暗箭

    一如先生手中的香烟。那只
    在长夜里熬红的眼睛。曾经预言过
    不远的黎明
    黑色的天空。语言是零
    你用它在铁幕上烙下滚烫的文字
    语言的火焰。黎明的歌手。朗诵者
    黑暗中光明的大师。我听见
    你的天才掠过黑暗时
    发出刀锋的声音
    书生柔软的笔
    在你手中我们才发现是:剑

    1991年。先生的短剑
    早已陈列在国家纪念馆。成为
    大学中文系的一门必修课程
    在哲学与诗歌中。是一种铁的精神
    此时。我正在江西师大作家班
    做你最没出息的学生
    作为中国青年诗人。我觉得
    诗歌的本质。荣誉与永存
    都在你的胡须和骨头里面
    只是先生曾经锻造为剑的笔。而今
    在许多文人手中
    都得了软骨病
    把文学直接通俗到钱。当我
    每天面对一张白纸。如面对
    命运的锋刃。我没法回避自己一生
    将背部交给阴影
    也许我唯一的努力。就是
    忍受寂寞与贫困
    使手中的这支笔。重新变得
    象先生的骨头一样坚硬

    合上书本
    我也能看见:语言的花蕾。黑夜的星
    先生鲁迅。在
    穿西装。羊皮茄克的现代人中间
    依然相貌平平。一件灰旧的长衫在身
    走在每一个读者面前。泪水
    就会涌上我的眼睛

    1992年2月号<诗歌报>

    喜马拉雅山上的雪

     

     

    喜马拉雅。你在夏天逼近我

    你站站在那儿

    -----世界的最高处

    以寒冷、神奇、诡秘构成夏日的巨大诱惑

    我在摄氏四十三度高温的南方城市引颈

    眺望

    冰点三十度以下的喜马拉雅

    语境中的神话

     

    一阵严寒。使我肌肤收缩

    如突遇暴雪

    宿营地的灯火被大风吹灭

    我拉紧绳索。珠穆朗玛峰啊

    大地的巨帆

    带给我们美丽或无情

    我不能攀越,也要到达峰顶

    我要在峰顶筑起白色教堂,沐浴天风和雪

    为我的新娘在大地最高处铺下婚床

    用九十九个夏夜的连续激情

    融化

    冰山

     

    让一千条河推动

    一千个春天:土地滋润。万物生长

    我的一万个儿女出生在河流经过的地方

    屋宇。大米。语言和村庄

    运命之炬,照亮人类的殿堂

     

    珠穆朗玛。你等着我

    美丽而充满杀机之途。雪炭与冷火

    站在最高的地方,面临最暗的深渊

    人类最终的征服

    是雪和高度

    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思想的运行

    道路的抵达,旗或头颅

    深深地踏下,陷入与拔出,由是而再

    从冰到冰

    由雪到血

    粉碎与凝结。谁

    把终极的寒气握住。谁在大风中不会弯折

    谁是

    雪山飞狐

     

    珠穆朗玛。世界之母

    我在大热的中心。火炉之城

    写这首有关雪山之巅的诗。一片冰心

    打开夏夜

    飞向稿纸上方的白雪

    那里冷峭、高寒。幻鸟难越

    我的诗行,今晚按捺不住

    追随登山者的脚步。洁白的空间和高度

    把重量留住

    除了热爱与向往

    还有什么不能减轻。大雪或死亡

    又如何能阻止我的上升

     

    让九千只神鸟

    托举这硕大的魂灵,高翔于雪山峰巅

    蔚蓝的穹顶。九千位仙女与众神

    打开天堂之门

    雪崩被巨光击中,如玉碎之身

    撒播大地以远

    苦难与爱情

    先行者呀!你永远是高出头顶的

    雪山之莲。我在你神明的花朵下跋涉冰川

     

    也许我一生也无法到达峰顶

    然而,即使我停止

    也是在继续

    就像倒下的勇士,不仅仅保持前行的姿势

    他们的精神已穿越终止的躯体

    成为另一种先行者

     

    雪峰,我以仰望达到那一高度

    我以诗行深入你的内部

    以摄氏四十三度的高温拥抱你的身子

    用办公室的庸常公事投入你的惊险与曲折

    我的诗,与山河同在

    翻过三十四座雪山,又落入深谷,再度攀越

     

    喜马拉雅。未经污染的圣地

    静静的雪床

    洁白的纸张:等待

    英雄的高贵光临

    等待勇士的幸福长眠。等待诗人之心

    与珠穆朗玛峰顶王冠的

    对称

     

               (1997年1月号《诗神》)

    关 羽

    (1962—),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作家班。出版诗集有《古典中国》、《独自凭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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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土拨鼠

  • 正文:


    你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糖匆忙之中连糖纸都没有剥
    戈壁滩被太阳漆得黑黝黝的
    山峦上镌刻着"人面兽心"几个字
    50世纪
    今天早晨
    电话
    荧光屏显示器
    快速移动
    是T·B·S打来的
    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窗帘外灯光闪烁
    蚊子张开了富有性感的嘴唇
    写字台
    日记 备忘录
    梁武帝 (公元469——公元549年)
    你撕掉了这一页
    你准备上厕所时当手纸用
    你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气又把烟捻灭了丢进永久牌痰盂里
    你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
    飓风骤起
    墙壁上映出了土拨鼠硕大的身影
    你想告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土拨鼠盯着你
    土拨鼠盯着你
    土拨鼠目光炯炯
    你也鼓足勇气盯着土拨鼠
    你感觉到了对方冰冷的目光
    你心潮起伏
    你悔愧难当
    你们的 用 友谊可以追溯到古生代
    土拨鼠



    土拨鼠钻木取火
    土拨鼠筑鼎铭文
    土拨鼠沐猴而冠
    土拨鼠建造原子破冰船建造风车
    土拨鼠篡改法典高瞻远瞩
    土拨鼠咬啮腐烂的尸体
    土拨鼠的哲学是宇宙瞬间呕吐和选择宿命毁灭论和自我欺骗体系
    土拨鼠偷偷地注射青霉素G钾和母亲通奸
    土拨鼠在地铁车站贩卖蟑螂的牙齿
    土拨鼠演奏巴赫古典乐曲时竟然响屁连天
    土拨鼠写信时开始结尾总爱文绉绉地写您好吗您老保重显得情意
    缠绵
    土拨鼠躺在森林里鼾声如雷
    土拨鼠到处发表电视竞选演说笼络人心使很多反对派幡然醒悟纷
    纷倒向土拨鼠一边而使土拨鼠在星星王国里成为多数派
    土拨鼠笃信上帝但谁也不知道土拨鼠的上帝是谁
    土拨鼠的皮鞋两个星期才擦一次鞋油
    土拨鼠从来不喝隔夜的红茶
    土拨鼠的淋巴细胞是16%
    土拨鼠的论文集是《幸运的无耻之徒》
    土拨鼠的妹妹嫁给了印度留学生这个黑鬼后来又抛弃了她
    土拨鼠对此欢欣鼓舞
    土拨鼠捕鱼的时候怜悯之心顿起对着大海热泪涔涔因此海
    水是咸的
    土拨鼠对于陈规陋习通常要破口大骂后来就忘掉了
    土拨鼠的阑尾至今也没有割掉
    土拨鼠善于策划各种各样的军事政变颠覆活动
    土拨鼠的军衔不过是个少尉
    土拨鼠嗜骨如命
    土拨鼠昼伏夜出
    土拨鼠凝视夕阳时神情庄重严峻
    土拨鼠是世界上最富有的DKRPS公司的候补经理
    土拨鼠和跳蚤促膝谈心
    土拨鼠每次上街总要戴那顶饰有深咖啡色花纹的鸭舌帽并
    把帽檐抬得高高的
    土拨鼠从盥洗间里出来时兴高采烈地声称自己做了一个罕
    见的无与伦比的绝代佳梦此梦只属于天才的思索他的梦
    价值连城是在盥洗间的马桶上做的因此盥洗间及马桶都
    被作为圣物供人参观学习供人顶礼膜拜土拨鼠又多次窜
    回这里重温旧梦但效果不佳
    土拨鼠说他能传播灾难完全是别有用心的愚昧无知的家伙
    对他的嫉妒对他的诬蔑他带来的只是霍乱
    土拨鼠和异性接吻时右手的食指总是指向天空
    土拨鼠并不重视名誉地位之类但还自称是某贵族的第150
    代后裔
    土拨鼠尊重历史也尊重土拨鼠
    土拨鼠讨厌系领带因为系领带使他的脖子长了几颗痱子
    土拨鼠的洞穴星罗棋布
    土拨鼠每逢危险时刻就逃之夭夭了
    土拨鼠不喜欢说下流话
    土拨鼠的抽屉里常常塞满了发霉的面包夹香肠
    土拨鼠幽会的地点选在酒糟公墓
    土拨鼠是垃圾艺术家
    土拨鼠望子成龙之心万分急切
    土拨鼠喜欢模仿别人别人也喜欢模仿土拨鼠土拨鼠也喜欢
    互相模仿土拨鼠还喜欢吓唬自己
    土拨鼠啃着萝卜叶子气喘吁吁地登上了航天飞行器而土拨
    鼠也没忘记为冬瓜青菜土地尿素鸡毛蒜皮祈祷致使起飞
    时间推迟了30分钟造成了航天计划的紊乱
    猪见了土拨鼠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土拨鼠就给了他一个博
    士头衔
    土拨鼠住旅馆时一口咬定有人偷看了他的尊容而他的尊容
    是他的贞操的重要部分而他的贞操是久经考验的是无比
    纯洁的他要求严惩肇事者
    土拨鼠酷爱狩猎但每次狩猎时土拨鼠都故意将 巴猛 偷放
    跑使狩猎一无所获土拨鼠认为他的行为是真正的君子正

    土拨鼠利用大熊星座和巨蟹星座之间的矛盾招摇撞骗挑拨
    离间坐收渔人之利
    土拨鼠吹嘘他有医治百病的仙丹妙药而他自己则常常咳嗽
    久治不愈
    土拨鼠在千万之众的集会上声嘶力竭地说一个老鼠害一锅
    汤可恶透顶
    土拨鼠所有的崽子们都是土拨鼠
    土拨鼠喜欢在夏季旅游回来后常常编造一些耸人听闻稀奇
    古怪的故事
    土拨鼠看电视时爱嚼半生不熟的葵花子
    土拨鼠的沙发椅上面总有一只他的破袜子扔在那里
    土拨鼠认为社会文明的发展却使得人类向某个方向不可避
    免地倒退和堕落
    土拨鼠发现月蚀现象是属于妇科病的一种症状土拨鼠上中
    学时喜欢遗精同学们把他的床单被褥挂出来展览并且送
    给他一个地图绘制专家的有趣绰号土拨鼠感到很荣幸
    未来是什么呢土拨鼠满怀信心地说未来就是大地上竖立一
    根木头木头上面插上几根烧焦了的鹅毛鹅毛上面沾满了
    唾沫
    土拨鼠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永垂不朽土拨鼠坐公共汽车经
    常不买票
    土拨鼠靠在安乐椅上哼着美丽的肛门美丽的牧场这支歌曲
    眺望着秋天的景色
    土拨鼠最时髦的作品是出荨麻疹
    土拨鼠在阴暗的地窖里浮想联翩
    土拨鼠决不畏惧死亡但给手绢上涂了很多香水
    土拨鼠在公众场合露面时挽着妻子滚圆丰腴的胳膊总是温
    文尔雅
    土拨鼠神采奕奕
    土拨鼠惶惶不可终日
    κ笸匆械形泛鹊悯笞?
    土拨鼠按动导弹发射装置的按钮主要是一个女人得罪了他
    土拨鼠贮藏了许多土豆
    土拨鼠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郑重宣告你们现在看不见我了
    土拨鼠发现其他的土拨鼠被宰割后剁成了碎片做成肉羹被
    放进电冰箱感到悲痛欲绝但后来他饥饿难耐就悄悄地打
    开电冰箱往肉羹上洒了很多芥末胡椒粉吃得津津有味
    土拨鼠在金 袒 煌的大厅里拉屎
    土拨鼠洁身自好爱护尾巴
    土拨鼠的衣服兜里装着一本《古兰经》
    土拨鼠订阅时装杂志
    土拨鼠观看冰球比赛
    土拨鼠出席丧葬宴会
    土拨鼠黄昏时候在天花板上面跳舞交配
    土拨鼠讲话时喜欢双手叉腰凹胸凸肚咬文嚼字广征博引诙
    谐幽默颇有大人物的雄姿和风采
    土拨鼠在后院里种植了不少的奇花异草但土拨鼠心绪不佳
    的时候就把花朵绿叶捏碎喂癞蛤蟆
    土拨鼠翻箱倒柜地寻找某个伟大的重要文件文件的内容是
    关于有效地遏制性厌倦
    土拨鼠对于自己究竟需要什么越来越感到困惑不解
    土拨鼠抱怨每天乘电梯时拥挤不堪秩序混乱
    土拨鼠在自然灾害面前一筹莫展但他养得心宽体胖
    土拨鼠出售假汽水被罚款5元5角6分
    土拨鼠在遗嘱中说他的财产继承人必须是真正的彻底的纯
    粹的土拨鼠
    土拨鼠搞了很多钢材水泥聘请了高级建筑师准备大兴土木
    营建私宅
    土拨鼠想入非非闭着眼睛使劲跳跃结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土拨鼠20多岁守寡后就开始了流浪生涯
    土拨鼠胸怀大志
    土拨鼠多愁善感
    土拨鼠五毒俱全
    土拨鼠正跻身于先进种族之列
    土拨鼠为本地区的繁荣昌盛作出了很大贡献
    土拨鼠胸前挂满了勋章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溜达看见一伙
    穷光蛋正在消灭苍蝇土拨鼠计算了一番大概有86000亿
    个苍蝇和91000亿个穷光蛋土拨鼠知道自己也属于穷光
    蛋一伙土拨鼠感到无聊极了
    土拨鼠在某一个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少了一根可爱的胡须
    土拨鼠痛心疾首奔走相告土拨鼠夜不能寐茶饭无心土拨
    鼠告诉记者倒霉透了这下子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土拨鼠笑嘻嘻地围着猩红色的羊毛巾叼着雪茄烟站在BB
    脚气灵的广告牌前面等待着摄影师给他们拍照
    土拨鼠在芙蓉理发美容店里等了40分钟出来时非常风流
    倜傥
    土拨鼠买了一份每日时事评论报
    土拨鼠吃了一杯草莓冰淇淋
    土拨鼠钻进了出租汽车
    土拨鼠在茫茫尘埃里漂浮
    土拨鼠咬断地下电缆造成全城停电48小时损失558990000
    元造成非洲和大洋洲的旱灾
    土拨鼠攀上摩天大厦给霓虹灯的鼻子上抹牛粪
    土拨鼠看见无数个头颅在天边晃荡其中就有土拨鼠的头颅
    土拨鼠告诉别人他在襁褓之中就懂得π数值的精确的运算
    方式及奥秘他不愿向人类泄露
    土拨鼠撅起臀部说我是清白无辜的
    土拨鼠和释 牟尼亲密无间共同研究佛家 只 觉悟之道义
    别人猜测他们之间可能有某种裙带关系但有人偶然从浴
    室的更衣间里发现释迦牟尼和土拨鼠搞同性恋这消息不
    胫而走比佛经传播得更为迅速广泛这消息脍炙人口家喻
    户晓这消息使尼泊尔国气急败坏于是国王颁发了声势浩
    大的讨伐土拨鼠的特种命令战争迫在眉睫喜马拉雅山峰
    的雪一夜之间都消融了
    但土拨鼠和释 材岬木司 坐在一家挂?头卖狗肉的咖啡
    馆里慢慢吞吞地呷着啤酒释 材岬木司怂?
    上帝旨意 电子计算机已经对准了罪恶的生殖器对准
    了可爱的心对准了北极善哉土拨鼠和释 牟尼心领神
    会恣意交欢 每天开始注意收听当地气象台站的天气
    预报
    那次土拨鼠去S城买鸡 突然从天上飞下来一只老鹰叼走
    了鸡(无耻之尤连声招呼都不打)土拨鼠手里只攥着几
    根鸡毛鸡毛也让风吹走了 土拨鼠当即向S城政府提出
    了控告S城政府召开了秘密会议会议举行了2882次其
    中举行了1600次预备会议为举行会议进行了募捐并盖了
    190座大型礼堂 动用了该城的65%的劳动力投入了84%
    的资金 政府的最高首脑出席了新礼堂落成仪式并为大
    会剪彩 最后会议宣布 土拨鼠犯了貌似无辜却有辜
    有辜有辜无无辜罪被判驱逐出境 怎样执行这项判决由
    谁执行这项判决以及驱逐出境的注意事项等等 由此又
    举行了5567次会议讨论实施方案 实施方案研究了400
    次也未达成协议(这项权力只好交给哲学家了而这位哲
    学家还未被发现呢)只是提了一个初步设想 为此S城
    举行了隆重的狂欢节热烈庆祝这次判决的伟大胜利 土
    拨鼠抱着那只鸡参加了狂欢节 还被誉为S城最受欢迎
    的客人和光荣市民 S城的报纸也在显著的位置报道了
    这个城市事件
    土拨鼠偶然打了一个喷嚏 这使土拨鼠惊恐万分 土拨鼠
    站在镜子面前反复端详证实了这个悲剧的真实性 土拨
    鼠跑到医院接受X光透视 拍片 心电图 扫描 超声
    波检查 同位素治疗 温泉浴 蒸气浴 日光浴 封闭
    式 开放式针灸 烧电 拔火罐 按摩治疗 并选择服
    用非那西丁100毫克 驴录?5毫克 氨基比林100
    毫克 抗坏血酸0.1毫克 当归5钱 银翘5钱 党参
    20钱 甘草5钱 金银花5钱 珍珠粉2钱 蝉蜕5
    钱 金虫5钱 胡颓子叶5钱并注射用于治疗大肠杆菌
    产气杆菌 绿脓杆菌 变形杆菌 〖哺司? 沙门氏菌
    及金黄色葡萄球菌等的感染的针剂 后来土拨鼠的病情
    日渐沉重 各国都来电来函询问 后来事情终于弄清楚
    了那个喷嚏是隔壁邻居家一个半岁的婴孩打的与土拨鼠
    毫无关系
    春夜漫漫 土拨鼠骑着驴 诳部啦黄 的路上踯躅而行 积
    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地响 土拨鼠茫然四顾 山冈后面有
    几幢小屋 小屋的窗户里闪烁着点点颤抖的欲火凛冽潮
    湿的空气里有一股腐败的气味 一切都好象凝固了 土
    拨鼠想到了她想到了干燥的嘴唇甚至还有童年时的那口
    枯井如今早已夷为平地了 妈的土拨鼠 毛驴 春风
    虚伪的半明半暗的肿胀的充满着脂粉气息的天空 还有
    某个黎明之际某个畜生的一口冻僵了的臭痰 这个世界
    只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或者是土拨鼠给世界开了一个玩
    笑 玩笑开得十分低劣使得土拨鼠在别人面前都难以启
    齿 土拨鼠下了驴靠在一 稚嫩的小树上 土拨鼠解开
    了皮带土拨鼠憋了一口气 土拨鼠幻想革命 土拨鼠大
    器晚成 土拨鼠自命不凡 土拨鼠在历史的各个舞台上
    叱咤风云 土拨鼠说这是为什么 我在干什么 什么在
    找我 我得到了些什么 我失去了些什么 我在思索什
    么 我为什么思索 驴在土拨鼠身边摇头摆尾小树也显
    得神思恍惚 土拨鼠感到累极了 土拨鼠拣了一块干净
    的地方坐了下来 要有一支烟抽该多好啊 土拨鼠想着
    实在不行只好搞点驴粪了
    你说 土拨鼠恶贯满盈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贪得无厌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声名狼藉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利欲熏心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背信弃义吗 你说
    你说 土拨鼠十恶不赦吗 你说
    土拨鼠得到了恶劣的待遇
    土拨鼠善始善终
    土拨鼠盯着满天繁星
    土拨鼠盯着你
    你咬着舌头和他对峙目前不想退缩土拨鼠和你僵持不下
    土拨鼠提出要去拳击场决一雌雄
    你想打开煤气炉划根火柴和这狗日的同归于尽
    土拨鼠和你都恐惧地狂呼乱叫把云彩都惊散了
    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倦后的轻松你拿起了一块茉莉型香
    皂你想跳进浴盆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但不知土拨鼠是否
    愿意和你一块去
    土拨鼠摸摸你
    你摸摸土拨鼠
    你们俩都会心地笑了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胡宽,胡宽,1952年生于西安,1979年开始诗歌创作,1995年因哮喘病去世。1996年胡宽的朋友集资出版了《胡宽诗集》,诗集厚达4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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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堰河——我的保姆

  • 正文: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
    贴在灶边的墙上,
    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
    …………

    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
    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儿做了土匪,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第三,第四,第五
    而我,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
    在山腰里,田野上,
    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
    这,这是为你,静静的睡着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过我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
    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呈给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你的儿子
    我敬你
    爱你!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艾青,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海澄,出版的诗集有《大堰河》(1936)、《北方》(1939)、《向太阳》(1940)、《黎明的通知》(1943)、《归来的歌》(1980)、《雪莲》(1983)等。

    原名蒋海澄,浙江金华人。1928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国立杭州西湖艺术院。1929年在林风眠校长的鼓励下到巴黎勤工俭学,在学习绘画的同时,接触欧洲现代派诗歌。比利时诗人凡尔哈仑给他的影响最大。1932年创作第一首诗《会合》,此诗以笔名“莪伽”发表于同年七月出版的《北斗》第2卷第3、4期合刊。
    1932年5月回到上海,加人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并组织春地画社。7月,被捕入狱,在狱中翻译凡尔哈仑的诗作并创作了名篇《大堰河——我的保姆》。接着创作了《芦笛》、《巴黎》等。
    1935年10月,经保释出狱。1937年抗战爆发后到武汉,写下《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1938年初到西北地区,创作了《北方》等著名诗篇。同年到桂林,任《广西日报》副刊编辑,又与戴望舒合办诗刊《顶点》,此间较重要作品有《诗论》。
    1940年到重庆任育才学校文学系主任,不久赴延安,在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工作。此时代表作有《向太阳》等。1944年获模范工作者奖状,并加人中国共产党。
    1945年10月随华北文艺工作团到张家口,后任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领导工作,写有《布谷鸟》等诗。
    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1958年到黑龙江农垦农场劳动,1959年转到新疆石河子垦区。1979年彻底乎反后,写下《归来的歌》、《光的赞歌》等大量诗歌。
    从诗歌风格上看,解放前,艾青以深沉、激越、奔放的笔触诅咒黑暗,讴歌光明;建国后,又一如既往地歌颂人民,礼赞光明,思考人生。他的“归来”之歌,内容更为广泛,思想更为浑厚,情感更为深沉,手法更为多样,艺术更为圆熟。建国后出版的诗集有《欢呼集》、《宝石的红星》、《海岬上》、《春天》、《归来的歌》、《彩色的诗》、《域外集》、《雪莲》、《艾青诗选》等。艾青以其充满艺术个性的歌唱卓然成家,实践着他“朴素、单纯、集中、明快”的诗歌美学主张。
    生平
    【艾青】(1910~1996)现代诗人。本名蒋正涵,字养源,号海澄,笔名莪伽、克阿、林壁等。浙江金华人。自幼由一位贫苦农妇养育到5岁。1928年入杭州国立西湖艺术学院绘画系。翌年赴法国勤工俭学。
    1910年出生于浙江省金华市金东区畈田蒋村的一个封建家庭。
    1928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国立杭州西湖艺术院。
    1929年在林风眠校长的鼓励下到巴黎勤工俭学,在学习绘画的同时,接触欧洲现代派诗歌。比利时诗人凡尔哈仑给他的影响最大。
    1932年初回国,在上海加入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从事革命文艺活动,不久被捕,在狱中写了不少诗,其中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发表后引起轰动,一举成名。
    1933年第一次用艾青的笔名发表长诗《大堰河———我的保姆》,感情诚挚,诗风清新,轰动诗坛。以后陆续出版诗集《北风》、《大堰河》(1939)《火把》(1941)《向太阳》(1947)《黎明的通知》《欢呼集》《宝石的红星》《春天》等,笔触雄浑,感情强烈,倾诉了对祖国和人民的情感。解放后的诗集有《欢呼集》《春天》等。
    1935年出狱,翌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大堰河》,表现了诗人热爱祖国的深挚感情,泥土气息浓郁,诗风沉雄,情调忧郁而感伤。抗日战争爆发后,艾青在汉口、重庆等地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任《文艺阵地》编委、育才学校文学系主任等职。
    从1936年起,艾青出版诗集达20部以上,还著有论文集《诗论》《新文艺论集》《艾青谈诗》,以及散文集和译诗集各1本。他的作品被译成10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艾青是继郭沫若、闻一多等人之后又一位推动一代诗风、并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诗人,在世界上也享有声誉。
    1941年赴延安,任《诗刊》主编。他在遍地抗日烽火中深切地感染到时代的精神,汲取了诗情,抗战期间成为他创作的高潮期,出版了《北方》、《向太阳》、《旷野》、《火把》、《黎明的通知》、《雷地钻》等9部诗集。诗作倾诉着民族的苦难,歌颂了祖国的战斗,渗透着时代气氛,笔触雄浑,气势壮阔,情调奋发昂扬,到了延安以后,创作风格所起的明显变化。抗战胜利后任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副院长,负责行政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艾青担任《人民文学》副主编、全国文联委员等职。著有诗集《宝石的红星》、《黑鳗》、《春天》、《海岬上》。
    1948年以后发表了《在浪尖上》《光的赞歌》《古罗马的大斗技场》等二百余首诗作。出版了《艾青选集》等。另有论文集《诗论》《论诗》《新诗论》等著作。
    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曾赴黑龙江、新疆生活和劳动,创作中断了二十余年。直到1976年重又执笔,出现了创作的另一个高潮。
    1979年平反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国际笔会中心副会长等职,出访了欧、美和亚洲的不少国家。创作有诗集《彩色的诗》《域外集》,出版了《艾青叙事诗选》、《艾青抒情诗选》,以及多种版本的《艾青诗选》和《艾青全集》。诗集《归来的歌》和《雪莲》曾获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新诗奖。
    1985年,获法国文学艺术最高勋章,这是我国诗人得到的第一个国外文学艺术的最高级大奖。其诗作《我爱这土地》被选入人教版中学语文教材。《北方》被选入苏教版必修三语文书。 另外,他的诗作《太阳的话》也被选入小学六上语文教材。
    其子为当代著名艺术家艾未未。
    1996年5月5日凌晨4时15分因病逝世,享年86岁。

    “艾青”一笔名的由来
    他在1933年写了一首叫《大堰河──我的保姆》的诗,当他将蒋字的“艹”字头写下后就停了笔,他想起蒋介石背叛革命,共产党人血流成河,自己也曾身陷国民党监狱受尽苦难,他耻于与蒋介石同姓,为了报复蒋介石,便信手在“艹”字头下面打了个"x",这恰好是一个“艾”字,于是便以“艾”为姓. 又因为艾青生于十二月,刚好农村里面十二月是青的季节,“海澄”的家乡口语谐音为“青”,于是艾青就这样成了他的笔名。之后“艾青”这个名字轰动全国,家喻户晓,然而他的真名倒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评价
    从诗歌风格上看,解放前,艾青以深沉、激越、奔放的笔触诅咒黑暗,讴歌光明;建国后,又一如既往地歌颂人民,礼赞光明,思考人生。他的“归来”之歌,内容更为广泛,思想更为浑厚,情感更为深沉,手法更为多样,艺术更为圆熟。建国后出版的诗集有《欢呼集》《宝石的红星》《海岬上》《春天》《归来的歌》《彩色的诗》《域外集》《雪莲》《艾青诗选》 《鱼化石》等。艾青以其充满艺术个性的歌唱卓然成家,实践着他“朴素、单纯、集中、明快”的诗歌美学主张。

  • 近现代阅读:6935次
  • 收 割

  • 正文:
    到了收割麦子的六月

    我来到早晨

    先收割挂满麦穗的露珠

    再收割溢满夏天的微风



    站在田野上,正午

    蚂蚱的叫声我要收割

    布谷的叫声我要收割

    滚烫的汗水呀

    我也要收割



    那轻轻流淌的山溪

    那邈远粗犷的山歌

    那坡里摘红莓子的少女

    那山顶上飘拂的青春



    我要收割我要收割



    原载《阳关》2000年2期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杜牧野,杜牧野,(笔名牧野),1969年生于甘肃西和、80年代末至今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中外诗星》、《诗歌报》、《飞天》、《诗潮》、《青春诗歌》、台湾《笠》、香港《诗双月刊》等全国数十种报刊杂志、网络发表诗歌、散文、随笔、文艺评论600余篇(首)。作品多次入选国家年度选集及各种丛书,获各级作品奖数次。有自编诗集(《牧野的情歌》亲情篇、爱情篇、友情篇系列3部),散文集《牧野的天涯》、杂谈随笔《牧野苍茫》、评论集《牧野的草原》、小说《落霞寨》处于断断续续创作中。曾参加首届甘肃文学论坛、第二届甘肃诗会暨诗刊社第二届“春天送你一首诗”大型公益活动,第十九届世界诗人大会等。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 近现代阅读:6895次
  • 在海岛仰望星空

  • 正文:
    有多久了,我们忘记了头顶
    还有如此完整,又浩大的星空
    就像从前,我们在故乡的天空下仰望
    那些微弱、或明亮的闪烁,它们是如此众多
    却有着各自精确的位置。但我们擅自改变了
    自己的轨道
    有些年数了,在异乡的天空
    我们用彼此的寒光
    相互映照。我们的光芒孤单、渺小
    注定留不下任何痕迹。但我们
    需要仰望
    就像今夜,莲花状的岛屿打开了缺口。如同命运的抚摸
    让我们仰望,让我们
    仰望,这些卑微的,不知所终的闪烁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高鹏程,高鹏程,曾用霜林晚,晒盐人。男,1974年生于宁夏,现居浙江象山。少量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散文》、《绿风》、《文学港》等杂志并入选《诗选刊》等各种选本和书籍。
  • 近现代阅读:6804次
  • 乌云

  • 正文:
    举重若轻。

    只有它,把成吨的雨水,和灰尘

    成功地悬浮在了半空。



    胸藏大恶。或者大善

    这取决于

    由此造成的后果

    它本身,并不构成道德的判断。



    乌云在堆积。在我们

    达不到的高处,独自承受摩擦和

    撕裂的痛苦



    而我们只是听到了雷声

    并且借助

    撕开它的刺目的光,荡涤胸中的阴影和积垢



    乌云在堆积

    它宽大的衣袖里,究竟藏着多少阴霾和

    心酸的雨水

    而云端之上的人,无动于衷

    保持着隔岸观火的心态



    乌云在堆积

    遇冷下沉。遇热上升。

    这使我确信,是人间冷暖,构成了对它有效的支撑。



    2011-5-16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高鹏程,高鹏程,曾用霜林晚,晒盐人。男,1974年生于宁夏,现居浙江象山。少量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散文》、《绿风》、《文学港》等杂志并入选《诗选刊》等各种选本和书籍。
  • 近现代阅读:6677次
  • 西风走在落叶上

  • 正文:
    西风走在落叶上



    我又回到生满山丹丹的落霞寨

    这个季节,我的孤独在花丛里漫步

    流浪归来的情感遍地饥荒……



    雨停了、雾散了、西风走在落叶上

    落叶之中是你我的森林

    森林之中有你我小时候的小家

    我俩一本正经过家家的情景

    一直在梦里没有苏醒

    没有苏醒的你的小花鞋依旧小巧玲珑



    捉迷藏时我躲进苦荞垛中睡着了

    你大声地一遍遍哭着呼唤我的奶名

    那种惊慌焦急的神情多么哀怜动人

    你在无遮无拦的小溪边无助徘徊

    我顽皮的水珠又一次

    弄湿了你的绣鞋、脚丫、和裤腿



    我又回到了生满山丹丹的落霞寨

    这个季节,我再没有见到你——

    破涕为笑的小脸蛋!再没见到你

    嗔怪着追来用小手拍打我的模样



    雨停了、雾散了、西风走在落叶上

    西风里我的过去了的贫穷年代

    单薄的童年单薄的新娘你去了哪里?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杜牧野,杜牧野,(笔名牧野),1969年生于甘肃西和、80年代末至今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中外诗星》、《诗歌报》、《飞天》、《诗潮》、《青春诗歌》、台湾《笠》、香港《诗双月刊》等全国数十种报刊杂志、网络发表诗歌、散文、随笔、文艺评论600余篇(首)。作品多次入选国家年度选集及各种丛书,获各级作品奖数次。有自编诗集(《牧野的情歌》亲情篇、爱情篇、友情篇系列3部),散文集《牧野的天涯》、杂谈随笔《牧野苍茫》、评论集《牧野的草原》、小说《落霞寨》处于断断续续创作中。曾参加首届甘肃文学论坛、第二届甘肃诗会暨诗刊社第二届“春天送你一首诗”大型公益活动,第十九届世界诗人大会等。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 近现代阅读:6584次
  • 唐∶山居的王维与辋川画意

  • 正文:

    你的手
    是画面中燃烧的火焰
    在风景上飞翔
    低巡。白雪覆盖着静静的辋川
    山居无人
    秋天以后∶隐者
    在深林里:转身
    从菁苔上拾起自己的身影
    屋后的光线
    使松树的颜色变冷

    山中
    只有泉水与岩石的低语
    是一种幽绝的呜咽
    与天籁相应
    与竹影相倾。明月把树林的高度
    降低。剪掉茂密的枝桠
    就能看见石头上的
    清泉。你
    以泉水濯身。把音乐
    从琴弦上空出来
    交给溪水去流。将一朵孤云
    送远。当最后的清泉
    回到岩层
    壶中的水已经
    响了三遍。茶叶
    是水底煮烂的皇冠

    日子无声
    山路上
    那袭随风而动的青衫
    被潜伏在树丛的露珠所暗算
    一场未下的灵雨
    被你
    带下空山
       1991.11.10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程维,


    程维(1962—),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出版诗集有<他风景>,《古典中 国》、<纸上美人>,散文集《独自凭栏》,<书院春秋>,<豫章遗韵>,长篇小说<戈乱>等。获第8届 庄重文文学奖.



    秦·始皇帝

     

    那男人

    在忽明忽暗的烽火中弹拨世界

    如弹拨一具  优雅的古琴

    将胸中的金戈铁马  从飘逸的衣袖间

    十分潇洒地挥成

    悠悠扬扬的宫商角徵

    然后  以一曲悲壮的长城

    化作尾声:定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远山如焚。驰道

    宫廷美妇束发丝带样好看地飘向天边

    窗外  饱结金色汗粒的农业与烟村

    从离人很近的地方变远

    框入一幅黄昏作品

    六匹马:六副龙的神情  踏六种

    一闪一闪的金属之声

    从同一个方向冲出画面

    在风景上睁开蓝色之眼

    一匹无鞍的潇潇白马  在眼中啃着

    水面倒影

    如啃一片草叶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也许  作为男人

    你才懂得  大丈夫不仅可以让人爱

    也可以被人恨

    土地是黑色的,足够种庄稼

    也足够葬人

    83斤重的博浪沙之锤和荆轲的短剑

    里面熔铸的

    不管是易水粼粼粼粼的寒波

    还是青铜般凝固的忧愤

    在你看来与落花和树叶  没有区分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世界很大很辽阔

    为什么不能惬意地铺展自己的心

     

    你庄严的脸色如刀  在抽出的一瞬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冷

    万国似雪的衣冠  一如大片浮云

    从中间线一样向两边分断

    破碎的旗帜和血  在土中呻吟

    你以斟满腥红的天下为酒樽  和太阳

    对饮。看到了天空的梦幻

    醉意之手  向黑色的森林深处延伸

    阿房宫是一朵妃子的乳房

    被穿黄衣的男人所宠幸 。你

    贯握剑气和权势的掌心

    此时是一只乳罩

     

     

    于一团温柔的火焰中变软  如一溪烟

    在一位力拔山兮汉子的瞳孔里  飘散

     

    -支军队在泥土中行进

     

    松色如暮。一顶侠客的斗笠                                                                                 

    在咸阳市上  时现时隐

        成为生平的茫然部分

    你的目光越过那山  在悲泣中倒塌

    如一堆极孟姜的声音

    似一披散发  每日都在深宫子夜的

    寂暗回廊上幽然闪现。阴冷的墓穴

    蛇一般爬到周身  你

    焚书取暖  温不热一宿苦秦

    今夜  谁在那弯刀一样的秦月下

    独自临风抚琴。大音如霜降于身

    飘向远处的琴声比远处更远

     

    一支军队在泥土中二千年

     

    你别无选择  既然已被历史注定

    在别人伤心的时候欣喜

    在别人欣喜的时候伤心

    那么  随便什么时候只要愿意

    就可以将自己生命的句号

    用太阳般壮丽的仪式

    在饰满花朵和女性的大地上辉煌地

    圈定

     

    一支军队出土于古典风景

     

     

    (载于1987年6月《绿风》)

     

    屈原传奇

     

     

             

     

    屈原先生留着长须

    他已经几千岁了他的胡须也该有几千米

       我们沿着他的胡须

    路慢慢其修远兮

    如同在下巴般光滑的峭壁上

    拽住一根根绳子

    翻过用胡须线装的《楚辞》

    涉过那条江

    就可以找到一部生满青苔的

    历史

     

    他的嘴巴是历史之门

    汨罗江发源于他的一声长长的



    息  当年

    屈原在这声叹息的上游做诗

    我们在这声叹息的下游捕鱼

      许多人在这声叹息的上面拼命划船

    他们的浆

    搅起一条条飘逸的发丝

    使人联想到天下好看的女子

    娥皇和女英

    就是其中两根最美最迷人的发丝

    难怪屈原会把自己毫不犹豫地扔进



      里

     

    江两岸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神话

    同样潮湿

    上面站满了得关节炎的男人与妇女

    看见战火烧光的土地

    屈原叹出一口三米长的气

    下巴上开始长起许多胡须

    他的胡须里有鱼

    鱼翁沿着江岸垂钓

    把屈原的叹息钩在一根细长的银发上

    久久凝视

     

    忧愤的时候

    他的胡须是与奸人针锋相对的句子

    如长剑利戟

     

    将这些句子稍加整理

    即是一卷著名的诗集

    流传到我们手中仍是沉甸甸的

    欣慰的时候

    他的胡须随风飘舞

    如春天的柳枝

    这柳枝曾动情地鞭抚过婵娟和宋玉的

    影子

    使他们成为一代风流名士

    多数时候他都习惯用手指抚弄心爱的胡须

    胡须里便会流出水一样悠扬的曲子

     

    他的胡须是琴弦

    可以随意表达他的心事

    因此所有爱好音乐的少女

    都梦想得到他一根多情的

    胡须

     

    屈原先生就是用这种胡须写诗

    写出来的作品

    都忧伤而美丽

    历代浪漫诗人的笔都属于他胡须的种类

    所以都能写出漂漂亮亮的诗

    我手中的这支

    也有可能是

    屈原先生的胡子的孙子

     

    只是

    后来屈原先生的胡须断了

       一支曲子嘎然而止

    他就将胡须捆着一块沉重的大石

    把自己和自己一生的浪漫传奇

    沉入江底

    那块石头的名字就是





     

     

    (载于1987年第4期《绿风》杂志)

     

    1989-1998年卷

    程维诗3首

    汉字·中国方块

     

         一字千金

              -----成语

     

    一个汉字,在中国人面前

    就是一个大师

    孔子老子庄子这些小师们,从很早开始

    就向方块状汉字的房子里浩浩荡荡地

    迁居。他们隐身其中

    或乘一领汉字小轿,被前呼后拥的动词抬着

    从成语里走出来,穿街过市

    踅入一条线装小巷

    便没了踪迹,让人索隐

     

    他们喜欢在汉字里闭门拒客

    黑发谢顶的时候,智慧在秃头上闪光

    他们便向后生伸出瘦长的手指

    传授:如同汉字本身—样朴素的道理

    一笔一划之中,包括了所有为人处世

    使汉字散发哲学气息

     

    一个汉字具有一个汉人所具备的全部品质

    祖先教我们端端正正做人

    端端正正写字

     

    对我来说,这一生都有可能是学习汉字

    热爱汉字,运用汉字,乃至化身于汉字

    到神奇的汉字方块中

    去和屈原、杜甫做邻居

     

    用方块字写诗,状如宝塔和亭子

    耸立于汉语风景中,显示出塔的古朴

    亭的风仪

    像大雁塔、牡丹亭

    早已为世人所熟悉,摄入灵魂的底片

    从里走出的李白

    走出的白居易

    他们用汉字方块建构的塔和亭子

    是天下最好的,我们叫唐诗

    世人进去参观,走出来也成了一个个

    雄赳赳的汉字

    随即被一支古典的狼毫

    潇洒地填入了宋词

     

    用方块字做散文,状似楼阁大宇

    在文学史上吞吐风景的,往往属这类名胜古迹

    像滕王阁、岳阳楼

    连三岁的屁孩也爬过它们押韵的楼梯

    从里面步出的王勃,步出的范仲淹

    是公认的大师

    在《别赋》那幢汉朝建筑里,有人从中打开一扇

    汉字的窗户,但见

    依依杨柳之下:杨花似雪

    古人在柳枝飘忽的道旁摆酒送别

    苦煞了一个愁字

    江淹从方块字里伸出盛满才气与离情的衣袖

    把一片秋色拂去,留下那幅

    发黄的宣纸。让人凝神静思

     

    繁体的年代,汉字总是被砍去脑袋,大腿或手臂

    由此成了简体

    后来的日子逐渐变得机智

    它们有的和曹雪芹攀上亲戚

    在贾府出入。三杯两盏淡酒,与公子或小姐打发在一起

    填词做诗

    偶尔想到自己的身世

    不由落一两滴伤心的墨汁

    成为林妹妹埋葬桃花的辞

    其他部分蒙面绿林,它们由词性的强悍而干上了

    铤而走险的事

    —旦被别的字出卖,就会割去首级

    所以有更多的字逼上梁山,在水浒聚义

    挺一条朴刀于施耐恩笔下

    砍翻一路路官府的字

    演义一百二十回英雄传奇

    另一部分字,它们的偏旁与部首

    直接联系到刀。枪。剑。戟

    它们注定用于乱世,效命沙场

    秋风喋血

    它们在罗贯中的书斋里耍大刀

    令三国得以鼎立,从而以功臣的名份进入历史

     

    剩下的字,因为有病

    被驱逐出句子

    落拓江湖沦为浪子

    它们渴望字典收留,或到一册破书里谋职

    如果撞在小学生手里

    其性命就有可能被涂抹乃至粗暴擦去

    我同情这些字

    它们的命运使人想到清朝鬼头刀下的汉字

    颗颗好头颅

    一个个掉下,成最残酷的字

    死。一开始就向汉字逼入

    使人认定,笔是一种冰冷的凶器

    纸是刑场啊,上面覆盖着雪

    一个汉字便是一颗血性的头颅

    历代文人为什么总是将它伸到刽子手的刀底

    多少头被斩

    多少汉字成了无头的骑士

    在历史的隧道里它们一步一血

    语言仍在汉字的肉上奔驰

    先哲与大师的灵思,在一块块陡峭的汉字上

    行走,传递万世

     

    汉字是肉筑的,灵魂在汉字中

    生生不息

     

    我们活着,在人世这幅大纸上

    本身就是一个象形汉字

    头颅,身体和四肢

    都是按汉字结构组成的整体

    站立是一个字,卧下是另一个字

    跪倒完全是意义相反的一个字

    把头往上仰是一个字,往下低是另一个字

    往边偏一点又是一个字

    将手举起与放下是两个不同的字

    身躯的挺立与弯曲,乃至大腿的收缩与伸直

    都具有汉字的象形意义

     

    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活生生的

    汉字。不同的行为

    决定着一个不同的字意

    每个汉人都要用自己的一生

    来完成一个汉字

    大写或者小写,繁体或是简体以至

    褒义与贬义,都取决于自己

     

    我们在汉字中生活,经常在各种方块里

    出入。有时蹲到古老的墙角

    随手捡一块断砖

    敲一敲汉字:就能够清楚听出一段轰然作响的





     

              (1990年4月号《作家》)

    与鲁迅先生的最近一次邂逅

     

                     

     

    走进新华书店。你
    又出现在书架上。压塑的封面
    在武侠小说。席慕容诗歌与厚黑学
    中间。格外耀眼
    一种久违的感觉。使我
    不得不在这种场合。以人民币
    这种最世俗也最现实主义的方式
    亲近先生
    既使书价成倍上涨。我囊中羞涩
    也无法隔绝这份和你接近的情感

    翻开封面。先生的相貌
    在扉页上。黑色的胡子如同两把
    黑色的短剑。比命运更锋利比玄铁
    更冷。划伤中国的黑暗
    成一枚刀口
    这刀口是我们停电之夜看到的
    蜡烛和油灯。设想
    当年那些在它锋刃下胆寒的人
    这是暗的明枪
    明的暗箭

    一如先生手中的香烟。那只
    在长夜里熬红的眼睛。曾经预言过
    不远的黎明
    黑色的天空。语言是零
    你用它在铁幕上烙下滚烫的文字
    语言的火焰。黎明的歌手。朗诵者
    黑暗中光明的大师。我听见
    你的天才掠过黑暗时
    发出刀锋的声音
    书生柔软的笔
    在你手中我们才发现是:剑

    1991年。先生的短剑
    早已陈列在国家纪念馆。成为
    大学中文系的一门必修课程
    在哲学与诗歌中。是一种铁的精神
    此时。我正在江西师大作家班
    做你最没出息的学生
    作为中国青年诗人。我觉得
    诗歌的本质。荣誉与永存
    都在你的胡须和骨头里面
    只是先生曾经锻造为剑的笔。而今
    在许多文人手中
    都得了软骨病
    把文学直接通俗到钱。当我
    每天面对一张白纸。如面对
    命运的锋刃。我没法回避自己一生
    将背部交给阴影
    也许我唯一的努力。就是
    忍受寂寞与贫困
    使手中的这支笔。重新变得
    象先生的骨头一样坚硬

    合上书本
    我也能看见:语言的花蕾。黑夜的星
    先生鲁迅。在
    穿西装。羊皮茄克的现代人中间
    依然相貌平平。一件灰旧的长衫在身
    走在每一个读者面前。泪水
    就会涌上我的眼睛

    1992年2月号<诗歌报>

    喜马拉雅山上的雪

     

     

    喜马拉雅。你在夏天逼近我

    你站站在那儿

    -----世界的最高处

    以寒冷、神奇、诡秘构成夏日的巨大诱惑

    我在摄氏四十三度高温的南方城市引颈

    眺望

    冰点三十度以下的喜马拉雅

    语境中的神话

     

    一阵严寒。使我肌肤收缩

    如突遇暴雪

    宿营地的灯火被大风吹灭

    我拉紧绳索。珠穆朗玛峰啊

    大地的巨帆

    带给我们美丽或无情

    我不能攀越,也要到达峰顶

    我要在峰顶筑起白色教堂,沐浴天风和雪

    为我的新娘在大地最高处铺下婚床

    用九十九个夏夜的连续激情

    融化

    冰山

     

    让一千条河推动

    一千个春天:土地滋润。万物生长

    我的一万个儿女出生在河流经过的地方

    屋宇。大米。语言和村庄

    运命之炬,照亮人类的殿堂

     

    珠穆朗玛。你等着我

    美丽而充满杀机之途。雪炭与冷火

    站在最高的地方,面临最暗的深渊

    人类最终的征服

    是雪和高度

    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思想的运行

    道路的抵达,旗或头颅

    深深地踏下,陷入与拔出,由是而再

    从冰到冰

    由雪到血

    粉碎与凝结。谁

    把终极的寒气握住。谁在大风中不会弯折

    谁是

    雪山飞狐

     

    珠穆朗玛。世界之母

    我在大热的中心。火炉之城

    写这首有关雪山之巅的诗。一片冰心

    打开夏夜

    飞向稿纸上方的白雪

    那里冷峭、高寒。幻鸟难越

    我的诗行,今晚按捺不住

    追随登山者的脚步。洁白的空间和高度

    把重量留住

    除了热爱与向往

    还有什么不能减轻。大雪或死亡

    又如何能阻止我的上升

     

    让九千只神鸟

    托举这硕大的魂灵,高翔于雪山峰巅

    蔚蓝的穹顶。九千位仙女与众神

    打开天堂之门

    雪崩被巨光击中,如玉碎之身

    撒播大地以远

    苦难与爱情

    先行者呀!你永远是高出头顶的

    雪山之莲。我在你神明的花朵下跋涉冰川

     

    也许我一生也无法到达峰顶

    然而,即使我停止

    也是在继续

    就像倒下的勇士,不仅仅保持前行的姿势

    他们的精神已穿越终止的躯体

    成为另一种先行者

     

    雪峰,我以仰望达到那一高度

    我以诗行深入你的内部

    以摄氏四十三度的高温拥抱你的身子

    用办公室的庸常公事投入你的惊险与曲折

    我的诗,与山河同在

    翻过三十四座雪山,又落入深谷,再度攀越

     

    喜马拉雅。未经污染的圣地

    静静的雪床

    洁白的纸张:等待

    英雄的高贵光临

    等待勇士的幸福长眠。等待诗人之心

    与珠穆朗玛峰顶王冠的

    对称

     

               (1997年1月号《诗神》)

    关 羽

    (1962—),江西南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江西师大中文系作家班。出版诗集有《古典中国》、《独自凭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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