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的一秒钟
- 所属:墨客诗词 | 阅读:4699次
- 正文:
一生中曾经的一秒钟,比一枚针慢 但比一枚针更锋利地留在 我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中,那东西 开始是轻,现在已渐渐变沉;如今 我感到疼了,它被锁在某只盒子里 某只手摸出了它的锈迹斑斑。一只飞鸟 或许可以用尖喙把它衔出来 一条海底的鱼或许知道它沉没的 方向,洞穴里的蛇懂得它的厉害 如今,我抚遍全身试图找出那疼的位置 往东找疼,往西找也疼。我悲愤地 喊着谁的名字,坐下来有一枚针 站起来还是有一枚针。我莫名地 在这座城市里做事,对谁也不敢 呻吟着,而它在尖锐地与我作对 我绝望它曾经的短瞬变成了今天的悠长 变成一条隧道或一个贮藏室 取出来已经不可能,公开它 我会成为一个哑巴。冬天的风 和夏天的风不断地从我身体中刮过 我的麻烦是这枚刮不走的针
2002.10.14
译文赏析:
作者介绍:
汤养宗,
汤养宗(1959—),福建人。著有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得白》、《尤物》。2003年获星星诗歌刊与诗歌月刊联合设立的“中国年度诗歌奖”,2006年获人民文学奖。
汤养宗诗歌五十首
《断字碑》
雷公竹是往上看的,它有节序,梯子,胶水甚至生长的刀斧
落地生是往下看的,有地图,暗室,用秘密的呓语带大孩子
相思豆是往远看的,克制,操守,把光阴当成红糖裹在怀中
绿毛龟是往近看的,远方太远,老去太累,去死,还是不死
枇杷树是往甜看的,伟大的庸见就是结果,要膨胀,总以为自己是好口粮
丢魂鸟是往苦看的,活着也象死过一回,哭丧着脸,仿佛是废弃的飞行器
白飞蛾是往光看的,生来冲动,不商量,烧焦便是最好的味道
我往黑看,所以我更沉溺,真正的暗无天日,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2008-4-15
《五月四日登目海尖,采花记》
我根本做不了把花朵称作女儿的父亲,也不想抵御上天布下的迷魂阵,我肯定要老病重犯并愿意再犯一次:提着灯在空气里嗅来嗅去这漫山遍野的杜鹃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一一叫出它们妖精般的名字,还安排了妖精们今晚的宫殿。我是大地喜爱的病人喜欢摸桃树的耳朵对春天的小虫言听计从在世上,他们一直限制我说醉话,魂不守舍,内心起火象现在一个人在山上大喊大叫:“我就是你们要捉拿的采花大盗!”2007-5-5
《我的地理》
我的地理是一条迷宫般的海岸线,在闽东一个叫霞浦的
地方,那里水气迷濛,人与神混淆
潮水磕磕碰碰,不知要涨起还是退缩天养出水怪天从来不管
葬身鱼腹的人使一些鱼在水下呱呱乱叫
你想象话的说话吗?你想得美这里不说话的人天生不说话
开口的,就象我,断断续续,不玲珑,不左看右看
大鲸钻出海面喷水
喷了也仅仅是为了对自己的身体
作一次挤压
2008-3-16
《有问题的复述》
“照镜子的盲人,是终于得到镜中真相的人。”昨天我终于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而最早它不属于这种表述:“照镜子的盲人是那面镜子所要的镜子。”去年,我其实曾将它改动过:“照镜子的盲人,是镜子所要的最完美的的人。”2007-2-23
《坐拥十城》
东边有两座城池造反了,北面的还没有北面还插着我的旗,西边有旱情,南面下着雨我一个人过着多么混乱的生活在斗室里嗅来嗅去,点着十盏灯,看哪一盏率先扑灭要派鸽子带去鸡毛信,还有给困在另一座城里的王后发去信息,一些蚁群说粮食不够用了衣袋内几枚硬币,正反面翻来覆去星象忽隐忽现,版图忽多忽少为了让十个指头能够按住十匹悍马我通宵达旦把钢琴弹了一遍又一遍2007-7-25
《穿墙术》 我将穿墙而过,来到谁的房间,来到君子们所不欲的隔壁那里将飞出一把斧头,也可能是看见锈迹斑斑的故乡,以及诗歌与母亲的一张床担负着被诅咒,棒喝, 或者真理顿开我形迹可疑,又两肋生风下一刻,一个愚氓就要胜出鬼那样就要到了另一张脸而我的仇人在尖叫:“多么没有理由的闪电这畜生,竟做了两次人!”2006/7/29
《在汉诗中国》
老天留眼,让我在自己的国度当个草民让我在两条河流之间,看星星在树梢上摇晃接受该来就来的雨水,也要和脚下的蚂蚁说话,一些瓷器依然被我作为气体摆设着街边,有人排着棋局,然后在一旁抽烟,直至天黑村西有戏台,看戏的人将自己责难墙角有花朵,片刻之后,就要放弃对谁的感激在一切低处的物类中, 有小脚不断踩到我我认得一些汉字,会写诗与自己祖国的母语一直热恋,对人说:“哪怕你骗我,也幸福得要死。”2006-6-13
《试着在三十年后读到一首汤养宗的旧作》
作为一个时光魔术师,三十年后,我回到一首汤养宗的诗歌中。文字已变成魔镜我看到了他壮年的身体,他那张还在燃烧的嘴唇过去的火与眼前的水,他大大方方的情欲大部分语词依然神经兮兮,依然没有谁看管的样子辨认成为相互的鞠躬,辩驳从两个身体又达成一致的一个人那么好的火焰,仍旧被控制得这么隐秘,着实的显示了一种工艺。我读到:“我的未亡人,你看见的光尽管有点假,但一定是刺目与庄严的。”那时,已不知谁是听者与说者,但我心口在紧缩指头在几个关键的字眼上停下来那里没有讨好,没有向谁低头也没有狡赖与搪塞仿佛只有完美的病人对另一个完美的病人仿佛一个苍老的父亲见谅了他苦难的儿子2006-5-17
《重阳》
上午无法登高,下午无高可登,晚上在一场酒事里,终于好事促成
高高的酒,一步一个台阶的酒,在山顶有大风吹来的酒我终于看到了空茫,这千人插足, 你要我要的空中之茫2006-10-31
《野猪》
这几天常有野猪来侵扰家养的母猪
从强奸到假想敌,从蒙羞
到别样的快乐。“一次等于十次
一百次也不如一次。”
这完全不象我理解的受难日畜牲更服从于逻辑,人民想不通的事
神圣。但不管用2008-4-5
《秋风辞》
三百座村庄又开始吞吃月光。秋风来了溪流里的石头重新被叫做石头政府在写帐目,白云卸下了一年的病菌阔叶林不再争吵,大道宽畅祖国在凉水中有着清澈的心肠在诗歌内部,一些语词也红了甚至也掉落下来,庄重, 归位,并且安详大山之上,大脚沓沓,本月你就是王青蛙在穿鞋子,隐士铺开了婚床我有十万家书,要同时发往远方2006-6-16
《食牛耳者说》
作为遗世的耳背者,老中医嘱我
吃牛耳,也要吞下牛耳垢
多想想花开花谢的声音,并探究
对牛谈琴的左右含义。我双耳幽黑,吃什么补什么也有牛脾气,也不当谁的知音,没有一听响雷便说春天来了我长有他们得意的病,对人世的话语权身负遮蔽史上苍作证,我听不见就是听不见我一手执牛耳的宽厚,一手推开弹琴者的十个指头大声说:天妒我耳!
2007-10-27
《磨刀记》
面对南山上那棵大树,刀还在我手上磨着我是有耐性的,曾答应把蟾蜍养成老虎,给一个女人十五年不言不语的爱躲在门前那块石头里面,依次解答与三种水果有关的脑筋急转弯羊遇到草: 草莓。狼遇到羊: 杨梅。狮子遇到狼: 桃我也想象着, 草木们见到我一路逃命的情景为不误砍柴工,飞鸟已不敢从我眼前经过法庭里的官司正越来越少2007-4-22
《劈木》
木柴劈开后,我看到了两面相同的木纹我说不对,把自己的双掌合起,又张开:它们的纹路并不一样两边手出现了各自的眼神,说明我远不如一棵树说明掌心中有两个人,说明我的手右边做事,左边并不知道我又把它们贴在耳边交换着听,希望能听到不同的说话声一整个上午,我劈,再劈,拼命地劈,我发疯般想证实是不是只有用刀斧劈开的,才是统一一致的比如两片嘴唇闭着,一开口就出错比如我的手掌心,左边并不听右边的话2007-10-23
《在特教学校,看智障孩子们做游戏》
他们当中有五个人坚持认为,石头在夜间
会意外长出小尾巴。有三人在指责别人头脑太慢
不会将左手放在右手上,不会用右手对左手说话。这里设有专业有一门严肃的课目叫“感知”。有人在绕口令
牛头,马嘴;马嘴,牛头而另两个在争执,一只玻璃珠,再加上一只玻璃珠
永远不等于二。他们确信:没有二,只有一
我也暗地里加入运算,比如一首诗歌
再加上另一首诗歌,同样不等于两首诗歌当我把这问题转移给另一个小女孩,她回答“你和他们都在乱说话”。
2007-12-6
《花地》
她向我展示了妊娠纹,一坡花地,汹涌的波纹
与谁的技法。上面有夜色和银铂
异质相融,以及梦的痕迹
大师是蒙面人,在某林间带, 只一闪而过
但密笈在这刻曝光,仿佛一片狼籍
却符合激情的脾气
掺进来的欢乐,如今片片呢喃
在光洁肌肤与鱼皮间,瞬间汇合
真是有血有肉的旗帜,并被小心置放
这女人身上, 炽热的火焰飘动
我怎敢说写过绚烂的文字, 简直是瞎了眼
并或许是文盲, 起码
另一种母语, 拦住我,重新呼吸2007-1-6
《包皮》
暗无天日的少年在出来后结束,我们被包在里头,自己的牢房, 一个孩子跑出来一群孩子也要跑出来我们捂着下身,在草垛上打滚,嬉戏,想出人头地,变大, 石破天惊皮包肉,肉包骨,它包着一只憋在里面的小困兽它叫但,纸也包着火它比我们更呆头呆脑,充血,涨红着脸,甚至气宇轩昂乌云太厚,需要解救的笨孩子太多,渴望冒出的日子,疼,露一点点就疼, 真不明白它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我们自己解放自己,比大,比所有的吹牛更实用避开刀具和医院,避开那个漂亮护士的眼睛,我们靠自己脱颖, 去蔽, 破障, 好日子就是把头探出来狗崽子睁眼一只小鸟一定会唱歌,一头小牛总有一天会犁田,一个男人自然会打井后来的情况证实,这一切是真的2006-11-25
《在李白故里》
这样迷幻的人竟然也有故乡也有妹妹,也有族上的祠堂,象一个一流的子宫你用语言支持了自己的祖国又爱护着天上的月亮,胜过女人的乳房胜过家园。你是谁我为你设定的身份是甲壳虫、丐帮帮主起义者等, 并几乎成真但酒水不允许,让你成为空气的敌人,向流水问这问那以争夺虫豸与飞鸟的话语,作为向世界邀功请赏的石头今天当我在酒桌上沉入无底的迷醉,就有人问“你是不是对谁怀有仇恨?”2006-10-11
《在斜阳西照的傍晚进入一座荒芜的乡下老房子》
我曾见,他们在这里搓绳,在这里打井,在这里早起磨豆,白白的水浆灌进母猪的咽喉雨点声掩盖过西厢吃吃的笑声,有闪电照亮妇人的耳环和窗棂上的木雕另几个星宿坐在厅堂上聊天,将竹影翻到另一面天色显得有用或者无用鸣虫也象是特意养大的,在看不见的石阶下第二房媳妇的心事有点窄也有点紧,一头牯牛以及旧墙中伸出的手是她经常的幻像,关于在午夜练习飞翔不敢证实那是自己的身体如今,一阵风就将这一切吹得空空,这里留下空宅,几片陈年谷壳上面有脚印,也许是屋檐前那只石兽,昨晚走动了2006-5-6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2005/12/27
《停尸房》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便有了三个。看来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有力量的。私下里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她果然避开了2004/12/18
《我是一件人间遗物》
这把旧牙刷还是淡定的神情,依然插在玻璃缸里热水袋已经漏水,有忍冬花的气味样子沉,也冷。还有手上这只银簪不知该插在谁头上才合适它们都是母亲留下,经受过爱护的模样还在经受什么。我也是一件也在它们当中也属于剩下来的,好象只有扔掉才算合适在众多相似的物类中,我没有身份我给自己命名:一件人间遗物沉默已足够自足,但,每当还有光荣降临我是多么尴尬2006/1/20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
有些词对我已没有威胁。比如如丧考妣。比如儿行千里母担忧——它比空气更空我已经在一个蒂蔓上丢落下来并再不能顺藤摸瓜。只空着手,听蟋蟀呼喊:“请交还我回到秋天的鞋子!”而遍地的树木根部都已变黑。我父母双亡成了一种巫术的结果,偏冷,更怕额外的日照回头或重返一条河的说法对我均已无效。我名叫无牵无挂,开始用明信片给人写信读书习惯不看结尾。对下水道发呆却拒绝回答问题。越来越空的世界上,我还有漫长的一天可一些重大的词已找不到我,我也不再害怕2006/1/15
《未完成》
有时我左手做事,并没有让右手知道。萤火虫,放在《赞美诗》第107页。彼此懂得对方的光却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显示给另一个。它们多么对称,均使黑夜向附近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身体的与文字的,象我的十个手指安放在各自的名称上。我转身罗伯特与玛丝洛娃的一段对话也随我转身。桌面上那两样东西依然没有握手我也不给提示看它们会有什么情绪 2005/5/16
《我与我的仇人》
我与我的仇人写下了契约,今后的春天所有树木都是他的,我只能顺着这条河去给一些树根治病,并给遇到的石头取名,捉出过往白云身上的虫子如果海那边吹来的是东南风,我只能继续给树根治病,如果是吹来西北风,尽管这绝对不可能,我便可以休息两天但我不能借助春天的鸟写下什么诗歌也决不可以想到现在英国是什么天气,包括无聊得学一只公鸡,打鸣。他说一个热爱春天的人只能是这个命。坚持十年后他将给我一个惊喜2005/5/
《桃花岛》
如果要赞颂,就赞颂你胸前的那颗小痣。妖娆的密码独立于你的身体,有说不尽的好处。一只蚂蚁又带着自己的铃声,出现由小变大,来到我双手刚好可以按住的位置我跟着一个成语写下:窥一斑而知全豹。我们的国家,已允许人买下一些无名岛,并命名可以置下别墅,种花,养草,拥有产权。那么,它是我的。你的身体如果是既成事实的完美版图已有统治者。就请把这颗痣永远许给我,并容忍我这个披头散发、放浪形骇的桃花岛主。2005/5/26
《娜塔莎索菲娅或苹果的欲望》
吃我吧,吃掉我的籍贯然后把我带走。吃掉山东省把我的籽和核,子宫和睾丸扔在福建;我的香是1809年,或者1999年所以你接受了我的诱惑,所以我圣徒般饱满。一个啃我的男人允许他想:这是香甜的乳房我比你们拥有更辽阔的祖国但无法拥有你们的牙虫我的拜托强词夺理:吃掉我并播撒我许多人在问:谁是娜塔莎索菲娅 2005/4/20
《在嵩山少林寺》
在嵩山少林寺,我摸貔貅,摸银杏,也摸浮屠 ——他们所崇尚的男性生殖器;果然是 坚硬的手感,可以突破事物的那种 “在一种形式里我们超越了他人。”而福建男人 多吃鱼,在胃肠堆积贝类,提取钙和锌;也想在这条路上 有所建树 我年少时崇拜鲁智琛,在码头打群架,现在是阿什贝利 与夜间的一些飞禽,去年 甚至练过一段歌曲里的变调,带有玉石中的 花纹,已经可以在枣树前叫出梨子的名字 所以,我一生气,就开始练长跑 不象一些文字,因短促 过早泄出了本应好好看管的底气 李不三又在问:“你到底要不要饱满?” 象貔貅,只进不出 象银杏,顺从时间 象浮屠,长久地坚挺着 2005/11/3
《裸奔者》
国家的好山河好象是他一个人的。他裸奔把生殖器暴露出来,以为身上也有老虎的条纹,那枚无所畏惧的针头,是话柄吗当然是应该抓住的话柄。“我舒服呀我终于甩开《红楼梦》和卢梭很远了!”臀上的胎记也在绽放,一个养刺猬的老人沿街喊叫着:“前面的人快帮我逮住这东西!”而阔叶棕们交头接耳着,关于棕针毛的生长是不是也有值得看管的问题。一只麻雀由于一块布的丢失,已经飞出一只鸟的禁区2005/6/27
《洞穴》
关于洞穴,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在某一个夜晚 我是进去了,二十年后,我还是这样说: “它象花朵。但更象 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我想我是细菌,是 一双迫不及待的鞋子。是长达几十分钟的 一次闪电。关于洞穴,我想我没有身份 其他男人也没有。“这是你的家, 你不能到了家门口,就扭头走掉。”这是若干 天前,我听到的真心话。关于洞穴 我卸下了蜜,卸下了许多块骨殖 那里头有高利贷,有精密的坡度。有豢养在 秘室里的一条跛腿的怪兽。有风声 当它吹来时,我想到了数字,是相加和相减 的数字。关于洞穴,你不能 随便说话,你不能这样说:“我是一个沉思者, 是冷空气。”你不适合这种容器 你无处藏身。你哭吧,在黎明前把眼泪擦掉 再好好学着做人。那么,你的白天 在哪里?关于洞穴,我有一架马车那么长的 记忆。我已经成了谁的饥荒。我掌管着 十八种部队,我的训示是:“要感觉到 空气在燃烧!”哈,那些听话的小蝌蚪 都是花朵的粮食。关于洞穴 更多的人还没有出来。 2003/12/7
《蝴蝶的心脏》
最唯美的结构就是蝴蝶的心脏 接下来才是它的性,在我们的左边或者右边。 它拿走的那件内衣,一直还留着 我闻过的腋香,我也在找它身上 彩陶一般的肚脐,以及肚脐下方 一座花园的面积;汉语习惯于这样写出: “母性的,色彩的,窄和深的。” 留给我们的问题是叫醒它们和激活它们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照样这样想 蝴蝶在下午三点钟和下半夜三点钟是一样的 除非你装作看不见,你一旦看见 就意味着你遗忘了一件应该去做的工作 一团火已经与你有关 2004/5/12
《哑巴夫妻》
我们有我们的身体,我们有我们的床
有我们的做,也有我们的爱
同样,我们也闹胃一样的饥荒
向前三公里,遍地都是芳草萋萋和急呼吸
向后三公里,一只湖北的青蛙
突然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叫
你有你的花朵,你的豆夹,我有铁和蒸气机
不是手足无措,而是想矫正,夜莺为什么能叫得
那么好听,而哇哇乱叫的人也做着哇哇乱叫的事石头没有声带?不对。石头不能着火?不对当它们叮叮当当摩擦着,不听劝告
财富是明摆着的
它们有一笔优美的皮毛,也按石头的脾气享用着石头的桃色
2007-6-9
《毒药》
我是一个毒药制造商,以下是我的一些经历——一九七三年冬天,所生产的四个火车皮的毒药,那是一件幽秘的事火车经过山洞时,三百只野兔把它抢劫一空。一九五四年,我正在与马赛亚恋爱,我说身上带有一枚毒针她用手摸了摸,“这么大!样子好难看……”一九八二年或者是八五年,一个模样象孙二娘的人来到我家,桌上放着一叠钞票用来交换秘方,人肉包子?或者仇恨的味道。三天前,我感到自己确实是老了便到一所山区小学助学当那位小姑娘给我戴上红领巾我流下了一大串眼泪…… 2004/12/14
《国家银行》
那天,我到国家银行里存进了一笔钱 在门口,许多没有人认的鞋子 堆成了小山;“我是新立户的 名字就叫乌贼鱼。”柜台里的小姐要过了 我的身份证,她笑了;“我懂得也去过 这个叫作里海的省份。” 整座营业厅飘荡着海藻的气味 海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它沙哑的嗓音 看着自己递进去的钞票在点钞机里足足响着 三分钟,盐,防腐剂,香料这些词眼 竟然象溪流般也在我脑子里一一闪过 她突然说:“还要再点一遍,但这钱 决不是假的。”我回答:“我才是假的 在银行,谁都不会感到自己是真的。” 海浪声在这条大街上越来越大了 但这里有防弹玻璃,还有她迷人的微笑 谁是假的呢?是一座大海吗 在这家国家银行 我那天以一个乌贼鱼的户名 存进了一笔钱 2004/4/2
《 女人,在我眼里是向下的过程》
那时我十几岁,我只喜欢她们的脸 认为那才是另一件东西,成长中 不能或缺的力量。无数的脸儿 一直鼓励着我,我的许多诗歌 都来自它们,反过来好象也是食粮 二十多岁,我更多的喜欢上了她们的 胸部,那一片汹涌着的黑暗 却又明显是阳光地带,只有那里 才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并常常有 捕捉小动物的冲动,用手伸近它们 而现在,我喜欢上了她们的丰臀 和硕长的大腿,那才是世界的圆形 坚实而有力,当中的力度,好象 与自己有关,其实还有多出来的东西 那很重要,那符合我殷实的发现 当我年老后,我依然会喜欢她们的 脸,乳房和臀部;但我身体中的气温 肯定比我所喜欢的更朝下降落,那时 我会经常到郊外走一走,象一切 梦寐中醒来的人,轻抚着掌心的冰凉 2004/2/16
《今天准备去植树》
今天准备去植树,同时也准备下了 一些怪怪的想法:一把开山锄必不可少 但在这棵树与那棵树之间我会另有选择 我会带上一部词典,给泥土下的 蚯蚓学习发音;带上去年的爱情 它被我煞有介事地埋在那里,好象已经 与我无关,并被我踩上一只脚;带上 三颗小石头,代表纠缠在我身上的 三种方向,我摆脱了与它们的干系 再让我犯下道德上的错误,想也别想 带上几根火柴,我一直来不及用上 的火种,让它们在泥土下燎原 我会用一年的时间来计算它的火势 直到最后烧痛了我自己;带上前些年 与父亲诀别的话题,要它们 继续传到那一边,“春天来啦 你那里是不是也有个春天?” 当然还要带上我的羞怯,对我来说 长期不能与世界缓和的困难,我要 彻底了却这一心事,使它融入泥土和雨水 我今天会一下子完成这么多工作吗 好几天以前,我就为这个节日的 到来,而偷偷激动 2004/3/12
《国家仪仗队》
元首从国家仪仗队前走过,他想,这个国家是整齐的。什么叫岩石,这就是岩石关于政权的倾斜是否来自蜈蜙身上错乱的众脚?还有一个最低能见度的问题,这很有趣一个国家,通常没有最低能见度它只排列,是身高与森林,日光照在那里郁郁葱葱,浑然感的气息反对一只苍蝇错乱的翅膀,反对流水相反的响声,更反对,事实上或者假设的疯人院比如,在这个庄严的时刻,那个叫约翰·麦劳斯的列兵脑间正闪过,昨晚他弄碎的一只金鱼缸2006-4-23
《一个人的村庄》
弯腰把头深埋进井口的人,是这个村庄唯一的人。他朝里头喊:“井下有人吗?”井下的声音把他的话往下传后又传上来——“井下有人吗?”他的头越埋越深,越埋越深最后, 活象一只蜜蜂叮在花蕊中只剩下屁股2006-7-6
《挤牛奶的少妇或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我也想大手大脚去做》
被她挤出来的,起初是牛奶, 后来不知是什么被她握在手里的起初也是牛奶,后来也不知是什么。那里有一个冒尖的小小喷口,有人叫银行那里的两个, 上半身与下半身都同样鼓胀它是谁的母亲,当然也当过谁的娘子。这一个却紧抓住对方不放有些话肯定是传下来的,比如“你死在我手里啦!”她每在那奶子上挤压一下我的心就会随之一跳。是的,一些违背国家美学的事实际上我也想大手大脚地去做2006-7-5
《太阳系:八个或者十二个》
大街上,开头是一辆自行车和那个喝着啤酒的人后来是两个,他们搭上了肩,并轮着喝再后来,又加进一辆,这一回成了一伙,并一人一口,我一直观察着并知道,这就是大街上的味道并知道隔壁一群人正在洗牌,中学校长在分班我儿子今年是留级生,他将与另一些小兄弟,在一起太阳系的族谱昨晚变了,冥王星被剔了出来好象我同胞兄弟中有一个是假的它被加入那几个喝啤酒的人当中一个叫谷神,名字很好听,象要送来好多好多的稻粮,另一个叫齐娜,过去是战神现在是我邻家的女孩,据说一直在零下200度中生活,也不知是心热还是冷血还有一个卡戎,但愿不要与我长着同样的脸唉,它们被统称为矮行星,名字很另类一如我心痛的儿子,领到了自己新的班级与新的座位 2006-8-25
《大风》
“大风!”“大风!”秦兵攻城时这样高喊着
那时响箭如雨,白云有点不讲理
咸阳一带只有一部词典而轰鸣的网络诗人,消耗着二十四个省份的电力
键盘被无数手指噼噼啪啪敲打着大家在写四个字: “我的天下!”
2006-10-3
《非线性生日》
我不服从时间,但我服从了
某些石头
在长城脚下是一块,在书架上
也算一块;分不清心脏的位置
但到处裂开,一些人的肋骨
肯定也是我的。有女人
收藏我的脚趾甲佩挂胸前
也有白云,借用我的肺叶
谈论障眼法,谈论户籍与出游
家乡一带是安静的,但我不住在
那里,按谱系划分
我的形状与谁相同,但决不相同
无数镜子模仿了我的碎裂
2006-9-26
《散失》
在眼前一晃就不见的那棵树,一定不会成为
后来的木板或者家具,你是奔跑的
象母亲,被谁锯掉了,还在
依旧弯进我的身体,问这问那
这是我工作的一大部分: 在流失的时间中
修补花罐,收藏闪光划过窗前的颜色, 当中有经典的细节, 也无缘无故把石头搬运回家, 也不知它有什么用
我对未婚的少女说到物理中破裂的原理,说模糊学大象的脚和被我们模拟的瓦片
它们两个同样是气体
不能抓住,而某一天
你又会看到,风有完整的身体,奔跑的马匹反而没有
2007-1-4
《多维艺术》
一些人, 注定要在时光中做出某项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劳伦斯·魏纳
专门喜欢在自己稿纸的浅空间里,写一系列
互不搭界的话,就促使多维艺术这个词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现。理查德·朗
则做了一次有计划的
横穿英国的步行,并把徒步路线记录在地图上
这一行动,也列在其中
而我身边的另几个诗人,十年后也出去了
他们在国外帮人扛尸体,洗碗,在街头练习倒立
并写出这样的句子:“故乡啊
我思念我的鞋底。”他们把一本书随手一翻
就翻到最难描述的一节
回来后,名声大噪,便成了替民族文化干过一番大事的人
2007-2-25
《夜晚的树》
夜晚的树黑而静,因为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它有的枝干
是不是已经伸过了山岗,那边有另外的风
抚弄着少数的叶,而更多的叶片
依然纹丝不动。“火在别处燃烧
更多的身体是黑的和死的。”在最整肃的秩序里
又落实在自己的寂寥中
它肯定有点痒。有一部分是明媚的, 也假装自由, 象我现在的身体
一个角落勃动了,但从头到脚,仍旧黯然与冰凉
2007-4-23
《大地上的技艺》
古巴尔干男人向土地要粮食时,便用生殖器
插进田园,女人则把鱼放私处住上一夜再调成饮料
让喝下的男人听话无比
而小时
我喜欢在树下光线的缺口处,等待一场
大雾的降临,也恶作剧把破瓷器放谁窗口
这年的食物,便有大半要分给蚂蚁对这些, 我一警觉就有石头要裂开,并记起一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心事在夜里依然能发光我热爱当中的细节
为的是在反向的故事里,让更多的人记取谁的手还是受用的谁真正通向大地深处, 草木的根为他所左右
风吹动,他目光弥漫2007-5-27
湘西秘俗之三《赶尸》
如果是赶尸,这几天我们这队人马正好是
我从韶山被赶到凤凰城,又从凤凰城被赶往张家界
在芙蓉镇,在那个古渡口,我脚踩江面一再打转
赶尸人对我施术,念念有词
要村民把门关紧,把狗桩住,把小孩的眼睛
拿到别的地方
捏着口袋中的几枚硬币,我大口大口吃风
把太阳当作唯一信赖的人
张家界有三千面悬崖绝壁,我一会儿
在崖上,一会儿在谷底,并拼命在身体中分出
另一个汤养宗,我喊他的名字
生怕他骑上别人的马匹,生怕他睡在一棵
银杏树上。后来是长沙马王堆
果真有具千年女尸躺在那里,有点面熟
能一下子想起另一座城池里的超级女生
前一刻还在唱歌,现在几乎可以
把小手一摸再摸。那么,又是谁把她赶到了这里
2007-11-11
《与东风谋面》
我与东风定有一面之缘。在这个大声传唱大风歌的国度
果真能来到风口的会是我那时我已拥有鲸鱼的身体,爱抬头扫尾会在大海上喷水,会故意问到被风看见的人
应该长成什么样子红地毯让出来,他们说真正的疯子来了
象什么穿墙而出,下体甚至来不及遮盖草叶
有人马上指出那就是三角铁,有人
纠正,前一刻是椭圆
面对这被自己捏造出来的马脚,在公园里练倒立的某公民
一语道破:那人无形,也无边
——我伸出手,终于握到了最想握住的一把空气2007-11-24
《磨洋工》
从小父亲就骂我慢,什么都慢,“半辈子
也煮不熟一锅热饭!”
其实,我最大的慢是说不出一句象话的话
不知道花该怎样开,以为流水是假的
拿着磨砂纸,对什么都想下手,一个快嘴媳妇的嘴
也被我磨过好几下
“这孩子有病。”一些活被留下来比如剥豆夹,每一颗都经历了左右不是当豆夹被掰开看到它又形成的虚空时间便不知要怎么用我又会犯傻,感到手是多余的,感到什么叫
手足无措
转眼间我就要老了,现在我要快认定更快的老,才会让一块石头更象石头当我这样说,便发现自己很会说话了
仿佛毕生垒起的教堂,就要落成现在是儿子在骂我:“这个一辈子磨洋工的老头
活得何等迷幻!”
2008-3-31
《致青年诗人》我想告诉你们:“对谁敬畏着, 你对他的敬畏很有把握?”昨晚,路过省府路前那家小书店,五年前的老弗罗斯特,上下册还在那,一付咸鱼干的样子,以及它的咸度七十八元,封面留下锯来锯去的痕迹,这是它的命,也是它的道理下午,又与另一个诗人谈到了快活他说:“在世的诗人中,有许多人是允许他们快活的。我比一条河流慢,但一想到我死后时间终于公正地回到原来的河床上有人又要回过头来找到我的诗歌来读,哈,我不知道现在快活的人,有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快活。”我还想告诉你们:“关于可靠与不可靠。”标准化,起始于度量衡,也起始于秦兵器,而写作,只让我不断地将自己打败,另一些人,永远不会说我好我制造的迷宫,拒绝了一部分手在里头摸来摸去, 这就是规则, 你们也不要说但你们要注意,要收藏一些喜欢的石头用于比较时光中不断变化的纹理并看清楚,是什么一直与寂静扭打着2007-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