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曾经的一个“弱人”——“子歇”墓前漫想
不知什么时候也看上了《芈月传》,虽然早知道芈月与春申君黄歇半点关系也没有,但还是被其中两人的“爱”所吸引。趁元旦三天假,跑到古寿春的地盘上去看了“春申君黄歇墓”。
墓在今淮南市赖山集李一矿附近。车子拐到李一矿街道时,看到主街道就是“黄歇路”。问一对老夫妇,他们很熟悉地向东边指着,就在那边,车子再向前开了一段,再问路边一位老人,下来,就在路北边。看来,此地人对“黄歇”还是非常熟悉,甚至有点引以为荣的。
果然,街道留了个大空档。远远望去,墓显得非常高大,覆斗状,有以山为陵的气势。看资料,高12米,面积竟有3500平方米。四周植有松柏林,一块紫金巨石刻着“共青林”,看来是共青团组织在此处植的。一块小碑上刻着它的俗称“黄泥孤堆”,和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头衔。墓正前,巨大的赑屃驮着巨大的“墓名”,籀文阴刻,“楚令尹春申君黄歇墓”,后面是他的生平简介。
来的人不少,老少皆有。基本上都一鼓作气冲到了墓顶。虽然儿子一再告诫我,不要上,那是对古贤者的不敬,但我还是想登上去看看周遭的形势。墓顶,一亩见方的平坦,尤其是年青恋人,摆弄着电视剧的造型自拍。四下皆是田垄,造起这么大的墓实在不易。以当时的形势,李园允许造么?这是我首先浮上来的“疑惑”。
公元前238年,楚考烈王去世,名义是楚王的儿子,实际上是他春申君儿子的楚幽王即位。黄歇拒绝了门人朱英的建议:抢先杀死李园,不要成为毋望之人。因为他与李园之间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考烈王没有后代,春申君很替之着急,可献了多少美女也没用。于是从赵国来的李园想了个主意:将自己美女妹妹李环先献给黄歇,待李环怀孕后,动员妹妹劝说黄歇,“楚王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可是楚王去世后,你还会继续受宠吗?“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而进妾于楚王,王必幸矣。妾赖天有子男,则是君之子为王矣,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罪乎?”聪明的春申君也许是被迷糊涂了,竟然按照她的话做了。
没想到李园还真就生了个男孩。
既然是李园的计谋,李园能让春申君继续执掌朝政下去么?李园开始偷偷豢养“死士”,准备刺杀春申君。那样,楚王的天下岂不就成了李家的天下。
独有春申君还蒙在鼓里。可朱英提醒他、劝他,他应该有所警醒吧,可他竟然说:“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就这样,春申君终于成了“毋望之人”,踏上了必然的死路。
考烈王死了。春申君赶往宫中,路上,也许还得意着自己的儿子即将当上楚王,刚刚走进“棘门”(楚王宫南门,以棘卫之),受李园指使,早已埋伏在那儿一群死士一拥而上,还没回过神,头已经被砍下,并随即被扔到了棘门外。春申君可是有庞大势力的啊,不能给其喘息之机,必须斩草除根,李园趁势诛灭了春申君家族。
这个墓恐怕不是黄歇一个人的墓,而是他一个家族的“大梦”。
既然如此,那又该是谁将他——他一家归葬此处呢?
是他的“士”们?《史记》可是明确记载他和战国另外三位“君子”“方争下士,招致宾客”。而且他待他们不薄。《史记》记载:“赵平原君使人于春申君,春申君舍之于上舍。赵使欲夸楚,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既然如此,这些人此时应该站出来吧。但事实不可能,朱英见不听其计谋,知道情势不妙,说完就逃走了。春申君被杀后,其势力在铲除之列,朱英尚且如此,其他“士”能敢站出来么?
会不会是楚王?怜其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此时还在襁褓之中,能有什么主意?会不会是李园突发善心,如是他,《史记》想来会留下一笔,顶多见一下杀了那么多人,来上这么一句,把这些人合伙找个地方随便埋了吧。
会不会是楚人呢?真有可能。根据《史记》和其他史书,黄歇至少为楚国做了这样几件大事:秦昭襄王“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适至于秦”,听说这件事,害怕一举消灭楚国,于是立即上书秦昭襄王,力陈利害,不仅制止了秦联手韩、魏等国对楚国的攻击,而且感动得秦昭襄王“发使赂楚,约为与国”;陪同太子完(后来的考烈王)人质于秦国,楚顷襄王病重,是黄歇游说秦相,让昭襄王同意完回国继位,在秦王先让黄歇回国看着究竟时,是黄歇让完扮作使者的车夫逃回楚国,面对秦王大怒,黄歇大义凛然,宁死不屈;为相第五年,率军救赵,大破秦军,第八年,北伐灭鲁,“当是时,楚复强”,也使楚秦两国暂时达到势力平衡状态;改封江东后,兴修水利。《越绝书》记载:“无锡湖者,春申君治以为陂,凿语昭渎以东到大田,田名胥卑。凿胥卑下以南注太湖,以泻西野。”又《七国考》说:“南直常州申浦在江阴县西三十里,昔春申君开置田为上下屯,自大江南导,分而为二,东入无锡,西入武进、戚墅。俱达于运河。”正是由于此,后来这些地方人民怀念他,并把长江下游近海的地方称之为“黄浦江”、“春江”、“申江”。也可能正是由于此,春申君及其一家被杀后,楚国老百姓感念他,将其及一家人尸体运到此处,不仅合葬,而且高高堆了那么一个大土堆那么一个大陵,就是昭示后来的人们还能记住他,记住他曾经为楚国所做的一切。
这里的问题是,养了那么多的“士”,又那么优厚地对待他们,用现在的话说,那可是一个大智库啊。为什么到关键时刻,除了一个朱英能提醒他,其他人都处于“沉默”状态。《战国策》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许明见春申君,候问三月而后得见,谈卒,春申君大悦之,许明欲复谈,春申君曰:‘仆已知先生,先生大息矣。’”也许黄歇太自负,在与这些“士”交谈,或面对这些“士”谏言时,不是觉得他们说的可能不如自己的思考,就是对方一说自己就“已知先生”,久而久之,他可能就自觉或不自觉忽略了这个智库的作用,忽略了自己养“士”的目的,忽略了常常应该听听他们的意见。而面对春申君的态度,“士”们可能就渐渐失去了“谏言”的动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参谋的意愿,而仅仅把这里当作了一个可以生活逍遥的处所。司马迁在《春申君列传》最后评论道:“初,春申君之说秦昭襄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园,旄矣!”也许这就是“旄”的真正原因,这可能也是一切智库所要警戒的地方。
正是由于此,李园看到了黄歇的“罅隙”,从而把握住了“机遇”,导演了那么一场历史的大戏。
为此,寿州人在宋代重筑城池时特意制作了一块石碑矗在南城门楼上,上刻:“门里人”。
何谓“门里人”?宫墙里的人,最高统治者身边的人。如此,刻石的用意即在告诫后人要谨防围绕在统治者身边人的阴谋诡计。但我想,“门里人”的用意绝非如此简单,李园一开始不也是春申君养的“士”,不也是春申君自己的“门里人”。正是自己的“门里人”,才把你看得透透的。你正,他可能正,你“旄”,他可能把你的“旄”成倍地放大,然后加以利用,在为己谋利的同时,将你推向深渊,即使他曾经在你的眼里就是一个“弱人”!这也许是一切统治者更应该提防的地方。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弱人”,只有真正的“旄者”!
离开时,我回过头去,真想仿芈月的口吻,没想到吧,子歇,他就是你“门里”曾经的一个“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