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的思维语言艺术
《墨子》是战国时期墨家著作汇编,由墨子初创,其后学增益。现存53篇,9万余字,包含多种文体类别。其中有丰富的思维语言艺术,是准确性和鲜明性、生动性和简练性、理趣性和功利性的统一,具有独特的原创性价值和意义。
意显语质:准确性和鲜明性
刘勰《文心雕龙》评价《墨子》“意显而语质”,即意义明显,语言质朴。毛泽东《工作方法六十条》第三十七条说:“文章和文件都应当具有这样三种性质: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说话写文,要求语言准确鲜明,与“意显语质”相通。
语言的准确性,即恰当性、真实性、正确性,恰如其分反映事实。《非攻(下)》说,墨子反对攻伐掠夺战争,于是当时的“好攻伐之君”,以“汤伐桀,武王伐纣”,都被“立为圣王”的事实为论据,为自己发动攻伐掠夺战争辩解。墨子说:“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也。彼非所谓‘攻’,谓‘诛’也。”认为商汤对夏桀,周武王对商纣的战争,是“诛”,即以“正义讨伐非正义”;而“好攻伐之君”的攻伐掠夺战争,是“攻”,即以“非正义进攻正义”。二者本质不同。“好攻伐之君”的辩解,没有对“攻”和“诛”两个不同概念“察类明故”,分析论证,犯混淆概念和虚假理由的错误。
《公孟》载墨子与程子辩论。墨子引孔子的话,表示赞赏。程子说:“非儒,何故称于孔子?”墨子曰:“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鱼闻热旱之忧则下。当此,虽禹汤为之谋,必不能易矣。鸟鱼可谓愚矣,禹汤犹云因焉。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墨子非儒,但认为孔子的话有“当而不可易者”。“当”即恰当、准确、真实。普遍真理,谁也不能改变,自然可引用。墨子这样说,以真理为依据,不存学派偏见,是合乎理性的思维。
口若悬河:生动性和简练性
《公输》载墨子止楚攻宋的说词,是生动性和简练性统一的典范,后代学者称之为“辩士悬河之口”,“意高词健”。
《墨子》语言的生动性,首先体现在形象性。兼爱是墨家思想的核心,墨子像编剧本,假设“兼士”、“别士”两个人物,让他们进行表演,把“兼爱”和“偏爱”、“别爱”的抽象概念,具体化为生动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通过具体描写“兼士”、“别士”的言行,用对比方法,刻画鲜明形象,语言生动,感染力强。
《墨子》语言的生动性,表现在音乐性,铿锵有力,讲究语言的音韵节奏。《七患》说:“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句式整齐,两句一韵如诗篇。此种例子不胜枚举。
《墨子》语言生动,重视修辞。《墨子》是我国最早的逻辑兼修辞著作,讨论和运用多种思维和修辞技巧。《墨子》常用辞格,有比喻、排比、对偶、反复等,技巧娴熟有创新。《小取》说:“譬也者,举他物以明之也。”这是对譬喻特点的说明。《所染》载,墨子见染丝感叹:“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用染丝,譬喻环境对人的影响:“国亦有染”,“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比喻贴切,广为人知。
《墨子》语言,体现古汉语简练的特征。《修身》说:“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强调语言的简练性。禽滑厘问墨子:“多言有益乎?”墨子说:“虾蟆蛙蝇,日夜而鸣,舌干,然而不听。今鹤鸡时夜而鸣,天下振动。多言何益?唯其言之时也。”通过比喻形象地说明:反对说无用的空话、大话,但不反对说有用、合宜的话。墨子认为,有用要多说强说,无用则少说不说。《公孟》载,墨子宣传主张积极主动,见人就说,公孟子不以为然。墨子回答:“今夫世乱求美女者众,美女虽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强说人,人莫之知也。仁义均,行说人者其功善亦多。何不行说人也?”论证“强说”的必要。《修身》说:“言无务为多,而务为智。”用最经济语言,表达最丰富内容,机智精当。
谈辩文学:理趣性和功利性
《墨子》是谈辩文学。《非命中》载墨子说:“凡出言谈,为文学之道也,则不可不先立仪法。若言而无仪,譬由立朝夕于运钧之上也。则虽有巧工,必不能得正焉。然今天下之诚伪,未可得而识也,故使言有三法。”“三法”《非命上》称“三表”。“法”、“表”,指法则、标准、方法。“三法”、“三表”,即三种法则、标准和方法:“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
在中国哲学和文学史上,墨子第一个明确系统提出文学创作批评的标准:历史经验,人民现实经验,突出人民性、人文性和民主性。三表法反映了《墨子》语言理趣性和功利性的统一。文学作为语言艺术形式,塑造形象,表达思想,反映现实,影响大众。墨子所谓“人民之利”,指大多数劳动人民的利益。
文学的功利价值,突出体现在褒贬兼备,美刺兼用。《非儒》刻画贱儒的迂腐形象:“是若人乞,鼸鼠藏,而羝羊视,贲彘起。君子笑之,怒曰:‘散人焉知良儒!’夫夏乞麦禾,五谷既收,大丧是随。子孙皆从,得厌饮食。毕治数丧,足以至矣。因人之家以为翠,恃人之野以为尊。富人有丧,乃大悦喜曰:‘此衣食之端也!’”这一形象塑造,包含辛辣讽刺,寥寥数笔,入木三分,跟墨子师徒的高大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议论文以理服人,文学作品以情感人。《墨子》是议论文体,逻辑论证兼带感情,有深刻哲理、抽象理论,又有具体形象、浓郁情趣。《非攻(下)》描写侵略行为:“今王公大人,天下之诸侯则不然,将必皆差论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舟车之卒伍,于此为坚甲利兵,以往攻伐无罪之国。入其国家边境,芟刈其禾稼,斩其树木,堕其城郭,以湮其沟池,攘杀其牲牷,燔溃其祖庙,劲杀其万民,覆其老弱,迁其重器。卒进而柱乎斗,曰:‘死命为上,多杀次之,身伤者为下,又况失列北桡(落伍败北)乎哉?罪死无赦!’以惮其众。”通过对侵略者言行的描写,表现鲜明爱憎,深刻感人。
陈柱《墨学十论·墨子之文学》,把《墨子》文体细分为七类,指出其各自语言艺术特色:“论说体文颇华丽;演讲体文最平实;经体、传体最奇奥;序体最严整;记体亦简洁。”颇为恰切。《墨子》锤炼语词,选择句式,讲究修辞,运用辞格等思维语言艺术成就,值得借鉴传承。
(作者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