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僰文化属于大夜郎文化圈 ——访中国史学会理事、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第 180 期3版“独家报道”文章之一。
“夜郎在何方?”一些学者提出“大夜郎文化圈”概念,认为夜郎文化覆盖西南地区多地,范围广阔。中国史学会理事、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谭继和等学者还指出,四川的僰文化与夜郎文化颇有关联。为此,本报记者采访了谭继和先生。
《中国社会科学报》:“夜郎自大”的典故广为流传。其实,“问汉孰大”的不止夜郎国王,还有滇王。据说蜀王也有同样的心理。您怎么看这一问题?
谭继和:当秦惠文王以“石牛便金”的神话来愚弄蜀王时,蜀人就嘲笑秦人是“东方牧竖儿”。这种故事,不过是大夜郎文化区域的人们对乡土自爱自足文化心理的反映,说不上自吹自大。
夜郎文化是以古夜郎国为中心,包括受其影响的22个被称为“南夷”的小国的文化。据《汉书·西南夷传》记载,“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由此看来,整个南夷区域都受夜郎的影响,皆属于夜郎文化,其中又确数“夜郎最大”,因此发出“夜郎与汉孰大”的疑问并不奇怪。它的疆域范围与国都中心至今还是争论不休的问题。不过,以大文化的视野看,夜郎古国虽小,其大夜郎文化圈却相当大。“夜郎是在蜀郡徼外”,“夜郎的境域当在今成都以南”,劳榦在《象郡牂牁和夜郎的关系》一文中指出,包括汉代牂牁郡、犍为郡,大约在现今四川宜宾及其以南、广西百色以北、贵州黄平以西、云南楚雄以东的范围内。就四川境内而言,据文献记载,连南安(今乐山)、武阳(今彭山县至新津县地域)和严道(今荥经县)均属“故大夜郎国”。
《中国社会科学报》:《史记》讲“西南夷”是包括西夷和南夷在内的。有人说南夷僰文化属于夜郎文化圈,徐中舒先生也认为古杜宇国是一位夜郎人与一位古蜀人共同创造的。请问有何根据?
谭继和:蜀郡徼外的西夷指冉、駹、邛、笮、徙、榆,南夷则主要是指属于夜郎文化圈的僰文化。在古蜀国时期,以古僰侯国为中心的今川南区域的南夷僰文化,是与巴文化、蜀文化鼎足而立的有自己特色的三支文化之一。
中华区域文明,按考古专家苏秉琦先生的理论,一般经历了古文化—古城—古方国—古帝国的发展历程。当蜀王杜宇称帝时代,已经发展到“古方国”阶段,“以南中为园苑”,大约夜郎国与僰侯国都已纳入蜀国势力范围。而这时在今黔西南的夜郎,不过才达到“古国”阶段。今川南的僰侯国,则还处在更原始的“古城”即中心聚落的阶段。我们从两则神话故事可看出夜郎人与古蜀人有很深的渊源。一则是说杜宇从天降到朱提(今云南昭通),娶从江源(今崇州市)井中出来的女子梁利为妻。我的老师徐中舒先生认为,梁利代表畜牧部族。这说明古杜宇国是一位夜郎人与一位古蜀人共同创造的。古蜀国开明帝名鳖灵,是荆人。有文献记载:其尸沿江而上至汶山,代替望帝杜宇为蜀王,治水患,使蜀人得以陆处。可见古蜀国两代均与夜郎有很深的渊源。
《中国社会科学报》:川南古僰文化与夜郎文化有很多共同点。同时,它又有自身的特点。您认为这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谭继和:第一,川南古僰区域是古蜀文化与夜郎文化交流的通道和交融的走廊。一是秦国灭巴蜀后命常頞开辟僰道(今宜宾)至郎州(云南曲靖)、滇池(云南昆明)的五尺道。二是汉武帝时命唐蒙、司马相如开西南夷道,大大促进了巴蜀与夜郎的经济文化交流。当时蜀贾通过这两条路贩卖夜郎的僰僮,又把蜀郡铁器卖到夜郎。有名的蜀枸酱就是通过夜郎牂牁江运到番禺的。
第二,铜鼓文化是夜郎区域的特征,它的传播及于东南亚,也包括川南僰文化。珙县悬棺岩画中有各种铜鼓形象,现在宜宾地名里还有许多以铜鼓命名的乡、里、山、村、洞、包等。
第三,独特的僰人悬棺葬文化,体现了大夜郎文化的神秘性。集中在宜宾市的珙县,其悬棺时代从汉代一直延续到明代中叶达1600多年。
第四,“有邑聚”,巢居——干栏文化是夜郎文化的一大特点。僰道区域至今有僰人的珙县石寨古堡、兴文县凌霄城、筠连县滕达陈家寨、兴文县博望山黑帽顶寨等遗迹,均传为僰人所筑,僰王所居。
第五,“耕田、椎髻左衽”是夜郎生产与生活方式的特征。川南的僰人椎髻形象大量见于悬棺岩画中。左衽则可溯源于三星堆文化中的青铜立人像服饰,是蜀人的特征。僰人是西南夷中最先进的稻作农业部族。
《中国社会科学报》:竹王传说与竹文化是夜郎文化又一特征,在川南僰文化中体现尤其鲜明。这与夜郎崇竹文化是否有渊源?
谭继和:夜郎人的竹王始祖传说形成为崇竹情结和理念。今宜宾地区不仅有竹王的传说,在今长宁县竹海博物馆还藏有一明代正德年间石雕的“竹公神像”,更有一片青翠的竹海,继承了夜郎文化崇竹拜竹的传统。今长宁与江安之间的蜀南竹海,据说就是诸葛亮七擒孟获时留下的竹鞭,生根发芽、长出竹笋,成为竹海。崇竹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大特征,晋之“竹林七贤”,唐之“竹溪六逸”,苏轼“胸有成竹”,文同之写意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些君子爱竹的佳习,与夜郎崇竹文化是有渊源的。
夜郎文化也有不足之处,这就是它的内适封闭性。至今黔西北、川东南至滇东北区域,还是一个相对封闭、发展滞后的区域。如何挖掘和传承大夜郎文化区的优势,避免其弱势,使这个古文化区域真正复兴起来,而不是无根游谈、热衷于炒作和争夺“夜郎”之名,这至今还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