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刘伯温都当了元朝遗民,可见朱元璋有多么天怒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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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灭亡后,遗民很多,主要原因是元朝统治宽松,社会各阶层受益,尤其是相比于朱元璋断子绝孙的恶毒统治而言。朱元璋统治期间,士大夫不是被杀就是抑郁,文明大幅倒退,老百姓的起义则此起彼伏,天下人无不怀念元朝。
中国历史悠久,王朝也多,虽然每个王朝建立之时都要标榜奉天承运,民心归附,但毕竟中国的改朝换代与西方不同,不是血统为上,“万世一系”,而是犁庭扫穴,易姓改号。
因此,每当新旧王朝更替之际,都会涌现出一批缅怀故国,宁愿隐遁乡野,老死荒郊,为故国贞节自守,也不愿改事新朝的前朝之民,这些人被称之为遗民。这是中国朝代更迭时的惯例,是“世变时代不可或缺的政治、社会与文化现象”。
总体来说,在传统社会,遗民总是被尊重和歌颂的,因为遗民秉承着忠义和坚守,忠义说明有道德,坚守则是有情怀。有道德而又有情怀的人,岂能不得到尊重?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有两个王朝的遗民却属于“异类”,他们的忠义和坚守并不逊于其他时代的遗民,但得到更多地是嘲讽和不解,乃至口诛笔伐。这便是元遗民和清遗民。
清遗民毕竟是在传统社会彻底崩溃之后产生的,在近代思想的冲击下,遭到抨击算得“情有可原”,不具有代表性。而元遗民则完全是传统社会的产物,前有继后有续,而其遭遇,却连清遗民还有有所不如。
比如王夫之,自己本身就是遗民,按说应该有“同情之理解”,但对于元遗民则大为痛斥,认为他们“鬻道统于夷狄盗贼而使窃者”,为“败类之儒”、 “国之妖”。
另一位明遗民吕留良更是写诗叱骂“此曹岂云不读书,直是未明大义耳”。
又如钱谦益,自己大节有亏,但骂起元遗民来也不嘴短,认为他们“鲜能深明于大义”。
还有钱穆,在读元遗民诗文时,发现元遗民不忘故主,并无重光中华的欢欣之情,便抨击道:“明初诸臣之不忘胡元,真属不可思议之尤矣!”
对攻击元遗民的人来说,原因即简单也符合道德,因为元朝是“异族入主”,而且是在朱元璋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推翻的,元的遗民,怀念异族,不改事“中华”,自然也就活该被骂。
不过,王夫之、钱谦益和吕留良也生活在异族入主的战乱时代,而且遭遇了先前从来没有过的剃发改服的屈辱,评价元朝,难免有借他人酒杯浇心中块垒的问题。
而钱穆生于清末长于民国,幼年时便深受革命党排满思想影响,元之蒙古与清之满洲都属该“排”之列,加之民国时外患日亟,也有着振奋民心的考虑。
所以,这些治史大家都忽略或者说自动屏蔽了一个问题:毕竟,元代与他们所处的时代大不同,元遗民的选择与他们的判断也不大同。
什么人会成为元遗民
如果元朝的遗民都是蒙古、色目士人,也许就不会遭到后世的非议了。毕竟元朝有众所周知的“人分四等”(大司马按:其实是谣言),蒙古、色目人属于特权阶层,元朝灭亡,他们没了特权,还念故国,做遗民是题中应有之义。
然而,元朝的遗民虽有不少蒙古、色目士大夫,著名的有伯颜子中、王翰、丁鹤年等人,但主体却绝对是汉人,而且是以江南士人为主。
清末张其淦曾编有《元八百遗民诗咏》一书,其中存录元遗民达八百五十余人,相对于《古今图书集成》所载的宋遗民七百人,不但人数更多,而且蒙古色目士人只占很少比例,汉族士人则洋洋大观,更集中于徽州、福建、江西、浙东等人文荟萃之地。
曾有学者对江南各地遗民诗人群体的特点进行过归纳,虽然各有不同,比如吴中遗民诗人作品忧伤悲愤,徽州遗民诗人的作品激烈忠贞,广东遗民诗人的作品闲适恬淡,但都对元朝的时光充满怀念,不愿意加入到“建设大明王朝”的洪流当中去。
那么,是不是元遗民都是有过功名,当过官的呢?若是有功名,那是“天子门生”,不愿背弃给予自己功名的旧天子理所当然,若是当过官,那更是要讲究“君臣之义”,是要“忠臣不事二主”的。可是参看元遗民群体,却也不然。
元末大乱,为元朝奋战到死,破家毁身的忠臣不少,而且还大多都是进士出身的臣子。赵翼《廿二史札记》便提出“元末殉难者多进士”,列举为元朝殉难的进士十六人,其中十人是汉人。
当然赵翼列举的太少,其实有史可查,自至正十一年(1351年)元末兵乱到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元朝灭亡,殉元的进士达四十二人。
不过,遗民中虽然也有舒頔、李祁、戴良这样中过进士,当过官的士人,但大部分却既没有功名在身,也不曾做过官的。比如著名的元遗民汪克宽、梁寅、张宪等等,要么从未出仕,要么屡试不第,都只是声名很大,但完全算不上元朝“既得利益阶层”。
没有名分和利益上的羁绊,那是否元遗民都是不知变通,学无所成的腐儒?当然不是,他们可算是元末明初时最为精英的群体,大多出身于徽州的新安学系,福建的闽学,江西的草庐之学,浙东的金华学派等文脉绵长的学派。
赵汸、汪克宽、华幼武、吴海等人都是著名的理学家,戴良是与宋濂齐名的江南才子,李祁是公认的元明之际湖湘第一诗人,张宪被誉为“磊落肮脏,豪气坌涌”,梁寅因为博学多才,淹贯经史而被称为“梁五经”等等。
这且不论,元遗民中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那便是虽然出仕于新兴的明朝,甚至已经是股肱之臣,却在功成名就之后仍然还念元朝,诗文中满是遗民思想。这个群体的代表人物便是刘基。
刘伯温都给朱元璋逼成了元遗民
刘基在中国历史上与诸葛亮一样,是智慧的代名词。在元末大乱中,他原本为全心全意为元朝效力,在浙东组织义兵,是反元群雄之一方国珍最头疼的敌手。
可惜元朝并没有因此重用他,刘基只能闲居乡野。为朱元璋效力后,刘基为明王朝的建立居功至伟,被朱元璋誉为“吾之子房也”,受封诚意伯爵位。
但是,刘基在入明后的大量诗文,却全然一派遗民风范,满篇均是“愁来重回首,涕泪下沾巾”的惆怅,以至于后人一眼便看出,他“佐命之后,诗篇寂寥”,实在是“其为遗民”。
元遗民并非都是蒙古、色目人,也并非都是领过元朝功名利禄的人,而且人数众多,分布广泛,素质极高。这也难怪让王夫之、钱穆等先贤恼怒和不解。
要解开这些不解,我们就需要抛弃一些成见,看看元代读书人的生活。
元代儒生的生活
按照约定俗成的印象,元代士人,或者说儒生,过的是暗无天日苦不堪言的生活。所谓“八娼九儒十丐”,数千年来都是天之骄子的士人地位仅比乞丐高点,连娼妓都不如。再加上“人分四等”,江南地区的士人属于最低等的南人,那更是黄莲水冲咖啡,苦中更苦了。
苦成这样,还做遗民,那只能是元朝刑法严苛,镇压酷烈,把读书人都管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若真是这样,一切也就很好解释了,可惜却并不是事实。
首先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得不了的,因为元朝的刑法宽纵是出了名的,乃至“七八十年之中,老稚不曾观斩戮,及见一死人头,辄相惊骇”,管理粗疏,崇尚放任是元朝的常态,朱元璋在总结元朝覆亡时,也认为“以宽纵失天下”。
而“人分四等”,看似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等级森严,其实这仅是在任官上的亲疏有别,若是放在整个社会,却并没有明显的区别。汉人、南人富甲一方,权势赫然的大有人在,而蒙古、色目平民因为穷苦卖身为奴者也比比皆是,
元朝廷还需要经常拨钱赎买蒙古人为奴者。正如蒙思明在《元朝社会阶级制度》一书中所言,因为“元代政治之粗疏放任”,所以“汉人、南人之地主富商更易发展,财富之数量日增,潜在之势力日大”。
至于“八娼九儒十丐”之说,是宋遗民对元朝的牢骚之言,清代便有学人考证“知其为不然”。及至近代,一些元史大家,如陈垣、姚从吾、邵循正等先生也都曾指出“九儒十丐”说出于南宋人诋词,不足为据。
元朝设立户计制度,无论什么职业都要编户,比如匠户、猎户、娼户等等,士人也被编户,称为“儒户”。
各个户计都有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儒户的义务是“就学”,也就是在书院里教书学习,并且在国家遴选吏员的时候参与考试。而儒户履行就学备选的义务,便享有免除兵役、劳役以及领取奖学金性质的“廪金”的权利。
在元朝诸户计中,儒户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与僧、道、也里可温(基督教)、回回等户计相同,仅次于皇族和官员。
宋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人地位的登峰造极,元代士人被拉到与其他宗教平等的地位,而且科举又不兴盛,也难怪会有今不如昔的牢骚。
不过,士人们并没有因此边缘化,基层社会仍然是士人的天下,不当官不做吏,照样指点江山,造福桑梓。
元代的地方官,因为是“空降干部”,很多又是蒙古、色目人,到任后总是两眼一抹黑,必须得靠当地有名望有能力的士人共治,这样的例子,在元代不胜枚举:
兰溪州人赵必璇,“来仕州者,赖君明达政体,谙熟物情,有疑事必从君询访”;吉安路庐陵县刘子清,“二县(庐陵、龙泉)之大夫以事询访,必为剖析赞决,俾有裨益”;婺州人楼如浚,“县大夫有所询,则别白是非以告而无隐”;宁国路宣城梅致和经常被地方官“咸来咨询治道”,官员们“每有疑难,必下礼质之”;台州路宁海县方子野,“部使者每岁行县,必过府君门观风问政,相与成宾主礼而去”……
其中最传奇的,是松江府的周显。他不但能够依靠自己的威望使得官民在赋税缴纳问题上避免冲突,还能参与官府进行核田行动,“使者虽悍暴,亦啧啧称善不已。”在灾荒之年,周显还能越过胥吏,向官府呈报受灾情况,避免了“吏杂署灾状,无所证验”的弊病。
除此之外,其余地方政务,如盐政、治河,周显无不参与,甚至连地方官员内部有了矛盾,也要周显出面进行调解。
元朝的主要财政收入依靠盐税和商税,对于土地税收取很少,史载,“江南在宋时,差徭为名七十有余,归附后一切未征”。因此士人们若是不想出仕为官,也不想与官共治,大可享受恬适的田园生活。
倪云林的《岩峦小屋》
农民和有产者在元朝都生活安逸
李日华所著《紫桃轩杂缀》便说:“士君子不乐仕,而法网宽,田赋三十税一,故野处者,得以赀雄,而乐其志如此。”
因此,元朝士人的生活即使不能用幸福美好来形容,但也绝说不上苦,这也就是为什么宋遗民入元后,“前后不过二十余年”,便“不构成一个分隔而可见的社会群体”。士人们的笔下,已经是“父老歌延祐,君臣忆至元”,“百年礼乐华夷主”这样的诗作了。
元遗民的精神支撑
士人或者说儒生,在中国古代是精神世界的王者,是有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天然职责,是肩负着道德操守的榜样作用。
若只是不愁吃喝,生活无虞,绝对“收买”不了他们,他们是不会以自己的声名、道德乃至生命为代价,去做遗民的。
因此,元遗民的产生,元代的物质环境仅是一方面,而精神的大环境才更为重要。
这个环境是两点互为支撑,其一为华夷之辨的淡化,其二为理学的昌盛。
宋代是传统中原王朝边患最为严重的时代,这不仅是因为无论是契丹、党项还是女真,都是武力强盛,更在于这些民族都建立了与宋朝文明礼乐不相上下的政权。
契丹的辽朝“彬彬不逊于中华”,党项的西夏尊奉孔子为“文宣帝”,女真的金朝更是出现了金世宗这样被誉为“小尧舜”的皇帝。
所以,虽然宋代君臣还要视他们为夷狄,但其实已经和汉唐时代看待匈奴、突厥等民族时大有不同,宋辽之间约为兄弟之国,宋金更是有着“叔侄之国”、“伯侄之国”的国与国关系,那种似乎牢不可破,如冰炭不可同炉的夷狄华夏观,已经在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松动。
而这种松动,也催化了另一种思潮的崛起,那便是忠君观念的绝对化——因为不如此,汉人士人在宋朝若不得志,是不会有去其他国家寻出路的障碍的,毕竟都是遵行孔孟之道。
忠君观念的绝对化在宋代成为主流意识形态,既是对五代十国时期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乱世的教训总结,也是对多朝并立,各称正统的现实的考量。
北宋司马光首倡尊君之论,认为君尊臣卑“犹天地之不可易也”。而到朱熹、二程的理学兴起,更是确定了“君臣父子,定位不移”,“天下之定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终极道德观。
华夷之辨松动,忠君观念绝对,使得到了元代,虽有郑思肖、谢枋得等宋遗民坚持华夷大防,但士人的主流都认为是否视为正统,不在于是否中国之人,而在是否奉行“中国之道”,“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人们拿古人进行类比,指出“舜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夷”,但“后世称圣贤焉”,只要“谙于中国之道”,那便不能“以夷狄外之”。元朝虽然是蒙古人做皇帝,但“以天数之正,华统之大,属之我元”。
元朝统一全国后,通过官方和民间的双向推动,理学不但成为最为显赫的哲学流派和思想体系,还成为官学,也就是官方认可的意识形态,进而成为书院的主修科目。
元代的书院如钱穆所说,“宋以下一千年来之书院林立,惟元最盛,莫与伦比”,已经达到了“远州下邑,深山穷谷”都有书院的地步。
书院的兴盛,也就使得理学的传播更为深远。待到元朝开始科举考试时,理学更成为主要考试科目。元朝科举,题目出自四书五经,但经义都要以朱熹、二程的注疏为标准。想要科举入仕的各族士子都必须精心研读,这更加强了理学的传播。
元代理学继承了宋代理学的基本原则,为遗民的产生提供了坚实的思想养料和心理基础。元遗民的核心价值为元尽君臣之义、不仕二姓正是理学思想的外化。
就如著名元遗民赵汸所言:“即居官而食禄,则臣子之分已定,设有中外出入之异,远近劳逸之殊,君子岂复容心于其间哉?”
所以,元末大乱之时,以汉人为主的士人们无不奋勇争先,为了忠于朝廷而与红巾军等队伍殊死作战。不但在任官员鲜有临难脱逃者,就算隐居乡野的士人,也认为自己有“散储蓄,聚丁壮”,以“绝奸恶滋蔓”的责任。
元末乱世中,当旨在推翻元朝的起义军遍布天下之时,各地士人纷纷组织“义兵”、“义旅”与起义军两军对垒。
著名的“义兵”除了刘基,还有龙泉王毅义兵、徽州汪氏义兵、饶州张理兄弟“兴安义兵”、温州郭璞义兵、松江府吕良佐义兵、婺州胡嘉祐义兵、太和州胡济川义兵、徽州路休宁县人程国胜义兵等等。
刘伯温挺身护国,毫不费拉
元代的物质条件、精神条件如此,元遗民的产生也就不再是难解的问题了。不过,仅有这两点,证据还不够充分,就如前文所说,有功名的遗民有这些条件足够解释了,那么大量没有功名的遗民,乃至都做了明朝官的士人,为什么也那么怀念元朝呢?
这就得从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身上找原因了。
明初的“知识分子政策”
元代的汉族士人,固然生活上并无困苦之虞,精神上也早已认可了元朝的正统。不过,元朝给予他们仕途上的空间毕竟狭窄,而且蒙古上层在推行儒化的同时仍坚持自己的民族性,皇宫府衙中左衽髡头与峨冠博带交相辉映,也毕竟有显性的隔阂。
再加上元末大乱,元朝廷要付很大责任,所以当以恢复中华为旗号的明朝建立后,虽有忠义观的障碍,但汉族士人尤其是没有功名官位的,投向新朝一展抱负本该是题中应有之义,而他们很多都自甘为遗民,就是不愿意为新朝效力。
原因就在于明朝开国太祖朱元璋的“知识分子政策”。
朱元璋认为元朝宽纵失天下,因此以严刑峻法治国,其严已经到了酷的程度,为他效力的臣子,鲜有善终者,对功臣的大肆屠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对元朝的降官也始用终弃。
据学者统计,明初入仕的元朝降官有一百余人,其中文职官员七十人,姓名官职可考者有五十三位,除了四位是蒙古人外,均是汉人。
而在这五十三人中,非正常死亡的便有十二位。其中张昶、开济、李质、傅公让、曾坚是直接被处死,黄肃、陆聚被党祸牵连而死,刘基被暗杀,程国儒自尽。秦裕伯、危素、吴云遭到打击忧惧而死,虽然算不得横死,却也不是善终。
除了这十二位外,邹奕、薛显、刘三吾等人则是被流放,有的熬到召归,有的则死在贬所。五十三人中,算是得了善终的,只有十七人。
功臣和降官本是朱元璋倚重的对象,尚不免落得个“白刃不相饶”的结局。一般官员在“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罪之人”的氛围下,更是动辄得罪。
洪武七年,大诗人高启被腰斩于市,被后世认为“拉开了明初众多文祸的序幕”,而其实在高启遇害之前,就有人指出“才能之士,数年来幸存者百之一二”了。
陆容所著《寂园杂记》中,借永乐间一个老僧之言回顾洪武朝之事,便感叹道:“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其时士大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天下士大夫多矣。”
“一授官职,罕有善终”的可怖局面使天下士人发现,做官不但不能展抱负济时事,还动辄得咎破家毁身,那么不做官归隐田园如何?对不起,也不行。
朱元璋的控制欲并不满足于朝堂官府,而是希望举国上下,镇店乡村都要被自己的威权所笼罩,在他的《大诰》中规定:寰中士夫不为君用, 则诛其身而没其家。
朱元璋的死亡凝视
元遗民中,伯颜子中、王翰、戴良等人都是因拒绝出仕而自杀,而如贵溪夏伯启叔侄断指不仕,苏州姚润、王谟被征不至,更是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皆满门抄斩。
至于名气不够大,可以避免被强征入仕的士人,乡间的生活也不再恬适了。明朝改变了元朝的税收制度,以农业税为主,农业税占政府总收入的81%。
一般农户“或卖产以供税,产去而税存;或赔办以当役,役重而民困”,负担极为沉重,即使富户日子也不好过,各种额外差发不断,用黄仁宇的话来说:“这种服役名目繁多,而且按累进税的原则分派,即家室愈是殷富,其负担也愈是繁重。”
做官没有好下场,不做官也难逃一死,侥幸不被征召,又苦于差役赋税,士人们眼中的明朝,虽然号称恢复中华,生存环境还远不如元朝。那么以遗民自居,怀念故国,追悼元朝便不仅是道德的追求,也是感情的宣泄。
如果明太祖朱元璋的“恢复中华”是恢复唐宋的“中华”,也许元遗民即使有,也不会如此之多。
就如明末,在华夷之辨达到顶峰的情况下,清兵南下,除了扬州史可法激烈抵抗之外,各地可算是传檄而定,日后被三屠才屈服的嘉定也是欣然归附。而“剃发令”一下,南明长达十八年的铁血抗争便拉开了帷幕。
虽说“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但胜利毕竟不等于正确,自会有人不屑于你的胜利。朱元璋在武力上胜利,道德上也要占据制高点,但那些当时不敢公开,日后也饱受诟病的元遗民,却默默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你赢了,但我们就是不服”。
本文节选自班布尔汗兄的大作《元与世界》,已获出版社授权独家首发。这不是一部通史,而是围绕着蒙古帝国与世界历史的关系的多个专题,每个专题都讲得非常透彻,适合想要了解蒙古帝国实质的朋友,大司马强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