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现代统计学开拓者”杨纪珂先生往事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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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青

1955年冬，34岁的杨纪珂先生选择离开工作生活近10年的美国，远渡重洋回到了新中国。在美国的这些年，他先是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冶金系学习，获得了硕士学位；随后又在数家美国公司担任要职，正可谓青春得意。

彼时的中国，中共七届六中全会在北京刚结束没多久，年轻的政府正面临着种种机遇和挑战，最需要的就是人才。曾在美国朗乃、凡洛、弗格生等公司担任工程师的杨纪珂作为爱国归侨，立即受到了政府的高度认可与重视。回国不久，杨纪珂夫妇就收到了来自周总理的邀请，到北京饭店餐叙。

1956年，杨纪珂就任中国科学院化工冶金研究所、生物物理研究所副研究员，随后担任中国科技大学统筹方法研究室、数学系、生物系以及管理系副教授、教授。到了1980年，杨纪珂就任安徽省副省长。1988年5月，杨纪珂加入了中国致公党，历任致公党第九届、十届中央委员会常务副主席，第十一届、十二届中央委员会名誉副主席。

华罗庚（左二）三下淮南，推动两淮煤炭基地建设，时任安徽副省长的杨纪珂（右二）陪同。

在杨纪珂先生光辉的职业和学术生涯里，数理统计学和生物统计学贯穿着他的整个人生。

一堂讲座

1972年，为了募集应用数学的骨干，杨纪珂先生到西北工业大学推广数理统计和应用数学。当时在场听课的除了一大批学生、技术员之外，还有一群自嘲是“走进瓷器店的大象”的工人。面对不同领域的听众，杨先生开场的几句话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他首先问大家知不知道二战快结束的时候，美国有一个研究计划，是各国间谍都梦寐以求、希望搞到手的秘密。这个计划叫做蒙特卡洛。蒙特卡洛是什么意思？随着杨先生的问题，大家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然后，杨先生细细描述了蒙特卡洛这个地中海边上的以赌博和旅游为生的小国。当然，这个小国的名字对于全世界的间谍们则有着另一层含义。他语锋一转解释道，美国人用了赌博中掷骰子的办法去模拟计算原子反应中快中子在石磨中碰撞后减速过秤。于是，大家知道了一种用掷骰子解算积分或者微分方程的方法——蒙特卡洛。

杨纪珂先生在大会上讲话

随后，杨纪珂先生又讲述了达尔文兄弟利用统计学公式进行有关进化论的思辨故事。从生物学进化论的生动故事延伸到统计学上的“回归分析”，并顺理成章地介绍了拟合公式。当旁听的工人们都被杨先生的睿智故事所吸引的时候，现场的专业学科的技术员们则立即意识到他们面前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这堂短短的推广讲座是杨纪珂先生回国后一直努力恢复以及推广中国统计学教学和应用的小小缩影。这样的事，他几乎做了一辈子。

一段历史

作为解放后数理统计学和生物统计学的带头提倡人之一，杨纪珂先生所推广的数理统计起源于人口统计、社会调查等各种描述性统计活动。主要研究如何有效地收集、整理和分析受随机因素影响的数据，并对所考虑的问题做出推断或预测，为采取某种决策和行动提供依据或建议。

发展至今，数理统计的应用范围愈来愈广泛，已渗透到诸多科学领域，应用到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成为科学研究不可缺少的工具。然而，在杨纪珂先生回国之前，也就是新中国成立不久的那个时期，统计学领域竟然完全是一片空白。

数理统计起源于人口统计、社会调查等各种描述性统计活动。

说来令人扼腕，其实中国历朝历代对于统计工作都非常重视，所缺少的是系统研究以及未形成专门的著作。早在大禹治水的时候，就有了根据山川土质，人力和物力的多寡，分全国为九州的先例；到了商周时代，实行井田制，按人口分地，开始进行了土地与户口的统计；先秦时期，则常以兵车多寡论诸侯实力，可以说进行了军事调查和比较；到了汉代，全国户口与年龄的统计数字已有据可查；明朝初期，更是编制了黄册与鱼鳞册，黄册乃全国户口名册，鱼鳞册系全国土地图籍，绘有地形，完全具有现代统计图表的性质。然而，到了国民政府时期，尚存的国民党中央统计局和军事统计局虽有统计之名，实则变成了特务机构，也就是所谓的“中统”和“军统”。

当时，有着丰富的间谍特工经验的戴笠担任军统前期负责人。1938年8月，该局重组，第一处另成为“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即‘中统’）”，而军统局仍交由戴笠负责。在戴笠的领导下，军统特务大肆搜捕杀害共产党人、民主进步人士以及国民党内部反对蒋介石的人物，军统已成为国民党蒋介石集团维护自身反动统治的“秘密武器”。

“军统”和“中统”实际上是蒋介石集团维护自身反动统治的“秘密武器”。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政府一直没有统计部门，各院校学科都不设统计学课。杨纪珂先生回国后，立刻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极力呼吁恢复统计学教学和应用，翻译出版了《统计学概论》，并撰写出版了多本专著。1963年，由华罗庚带队组织中国科学院13位专家去广东讲学，杨先生也在其中（杨先生自己说是让他们去改善一下生活）。他讲的“数理统计在各门学科中的应用”颇受好评，引起华罗庚先生的重视。不久，华罗庚就调杨纪珂先生去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任教，讲授“应用数理统计”课，并在全国各地各行业做统计学讲座。

杨纪珂先生的字

直至杨先生去世，他都一直担任中国统计学会副会长。

一件琐事

1989年10月，杨纪珂先生的夫人汪安琦患胆结石并发囊炎，住进了位于厂桥北大医院（汪是中科院遗传所研究员，医疗关系指定在此）。杨先生那时刚从安徽到北京工作，还没有安家，与夫人住在万泉河路的临时公寓。三个儿女都在美国，杨先生又很忙，所以由秘书天天陪着汪教授在医院治疗。当时，医院决定要做胆囊切除，手术前一天杨先生来医院作为家属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当晚，住院医师来病房做术前检查，并通知说明天是大外科的主任主刀，他做助手。汪教授说好的，并没有太大反应。可是当医生离开后，同病房另一个病人（应该是位司局级干部）和陪她的一位漂亮女孩（可能是她女儿）用羡慕的语气问道，你们找的什么关系请到主任亲自主刀？秘书回应说，没有啊，是医院安排的吧。她俩则表示，大外科主任是知名专家，一个胆囊切除术很难请到他主刀。秘书则不以为然地说，那可能是汪教授运气好排上了吧。

第二天上午，手术结束，杨先生和秘书在病房陪伴。换下手术服的主任来病房检查完病人后，摘下口罩对杨先生说，“杨教授你好，我听过你的课，受益匪浅”。杨先生说，“那应该是我给北京各医院骨干医生上的医学统计和生物统计课”。主任说，“是的，您给我们补上了非常重要的一门课，数理统计对医学发展有很大的帮助”。主任随后解释说，我昨天看到病人家属签字是杨纪珂教授，就决定亲自给师母手术。自此谜底揭开，邻床的病友也是一脸释然。

《数理统计方法在医学科学中的应用》是杨纪珂最重要的著作之一。

一些著作

那个时代的学者都是渊博的，除了用于改变中国统计学空白现状《现代生物统计》《数理统计方法在医学科学中的应用》《统筹经济学导引》《统筹经济学初步》等专著之外。杨纪珂先生还撰写出版了很多涵盖不同领域专业知识的著作，包括《环资集》《十策集》《诤言十得》《对策与战略》《农业现代化的起步策略》《人才培养和才能发挥》以及《杨纪珂文存》（六卷）等。

就如同数理统计学的研究内容会随着科学技术和政治、经济与社会的不断发展而逐步扩大一样的路径，杨纪珂先生本人的境界也在随着学术、思想的发展而不断成长、触类旁通。他不仅为政清廉、为民兴利；且博闻强记、学贯中西，有杂家之称、通才之誉；著译等身，真不愧大家风范。